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又是一年的冬天。
距新的一年还剩半个月,契丹那边再无任何关于上官云锦的消息传来。
秦狄心急,却也无可奈何。为了寻找她们,锦衣卫的另外两名副统领,带人秘密进入契丹。
就在新的一年即将到来的前三天,皑皑白雪一夜之间铺满整个京都城,银装素裹的装扮,令那些文人雅士陷入到狂欢中。
睡梦中的秦狄对此一无所知,迷迷糊糊的就听到外面不时传来阵阵欢笑。
“来人。”
一声低呼过后,轻碎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幔帐被人挑开,公孙歆玥的曼妙身影出现。
“陛下,昨夜降雪,故此外面有些喧闹,是不是吵闹惊醒了您?”
轻柔的声音传来,秦狄嘴角泛起笑意,勾勾手示意她上前,缓言道:“无妨,小家伙们都是第一次见到雪,兴奋是难免的。”
手顺势揽住公孙歆玥的柳腰,闻着她身上散发的香味,继续说道:“今年的冬天比较干燥,有雪终究还是好的,昨夜的雪大不大。”
被秦狄轻轻一拽,公孙歆玥顺势躺在她的怀中,轻语道:“宫内的雪厚五寸左右,京都附近应该都是如此。”
“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兆头。五寸后的雪,终究还是有些大,不知城内的房舍有没有受损。玥儿,为朕更衣。”
“陛下是想出宫?外面的雪还在飘飘洒洒的下着,出宫怕是多有不便。”
公孙歆玥起身,示意婢女将皇帝的衣衫送了进来。
“新春将至,已有他国使臣抵达京都,这个时候出不得任何差池,否则会成为他国笑柄。”
皇帝都这么说了,公孙歆玥就算不想让她去,也不能阻拦。白净的脸上闪露着关切和心疼,柔声道:“陛下心系苍生,所言极是。今日外面天寒,臣妾命人为陛下准备了裘衣,一并穿上吧。”
从屋内出来,一股寒气迎面扑来。在公孙歆玥的陪伴下,缓步走在长廊,将他送到宫门处。
秦狄止步,抬手在她的脸颊轻轻捏了捏:“午膳就不必等朕了,可让御膳房备些参汤为灏安和繁花御寒。”
“臣妾记下了,陛下放心去忙于政务吧,亏待不了您的宝贝女儿!”
公孙歆玥的话中,显然有股醋意。
“陛下,上辇吧!”
杨公公的声音传来,秦狄看了看地上的积雪,看痕迹应该是不久前被清扫过,只有薄薄的一层。地面是由石砖铺砌而成,越是这样,越容易滑倒。
“雪天路滑,龙辇撤去吧。朕徒步而行,顺便欣赏雪中美景。”
话音落下,皇帝迈步前行,杨公公急忙撑起一柄油伞,紧随在他身后。
雪并未完全停止,还在稀稀拉拉的飘着,时大时小,所以宫内大部分的道路的积雪尚未清理。
估计他们也不会想到,皇帝会在这种天气,徒步走在宫内。
踩着积雪,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偌大的皇宫,除了三丈高的红色宫墙,其他地方皆被皑皑白雪覆,所见之处,白茫一片。
浩浩荡荡的几十人,皇帝不开口,无人敢发出声音。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和呼呼的风声,变得格外明显。
脚下一滑,秦狄一个趔趄,最终还是没能站稳,摔倒在地。
跟在皇帝身后众人见状,急忙上前搀扶,尤其是杨光,心惊胆颤,一股冷汗悄无声息的沿着额头滴落下来。秦狄无意中回头,便看到了这一幕。
“你是不是病了,这么冷的天,怎么冒汗了?去让御医瞧瞧吧,天冷容易感染风寒。”
将皇帝搀扶起来,掸去身上的雪,杨公公毫无征兆的就跪在了雪地上。
“奴才多谢陛下关切,奴才身体并无大碍。奴才只是一时疏忽,未曾派人清扫道路上的积雪,害的陛下在雪中难行,请陛下降罪责罚!”
望着跪倒在面前的杨光,秦狄错愕。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自己压根也没说什么。
“多大点事,路滑摔倒乃人之常情,不必大惊小怪。路上有些积雪,才有诗情画意,少了路上的积雪,便少却了几分意境!起来吧,擦擦你脸上的汗,寒风一吹,寒气侵体,必会感染风寒。”
“多谢陛下。”
小插曲过后,众人紧随在皇帝身后。生怕他再次滑倒,手都在暗暗用力,似乎准备随时冲上前去。
好在秦狄并没有再次滑倒,安全抵达到了内城宫门处。
在众人的簇拥下,秦狄登上宫门。身后不远处便是未央殿,前面则是皇宫的外官,当初的蜀州王如今的逍遥王刘毅便居住在那里。南疆而来的神婆闵柔与褚师策,也在外宫。除了他们,一些值守宫内的大臣,也会在外宫拥有属于自己的歇脚之地。居高临下看去,一排排房子被白雪覆盖,高低起伏,整个皇宫像是披上了一层白衣。
“那是个什么东西,红彤彤的?”
秦狄目光看向远方,大概三里左右,皑皑白雪中惊现一团火红,似乎还在缓慢挪动着。
“陛下,那好像是魏征魏丞相吧!”
杨公公也不敢肯定,眯着眼仔细看了看,看身影,隐约像是魏征。
“进入大雪,车马南行,按照规制,百官可免入宫理政,他怎么来了?”
“陛下稍后,待奴才去询问一番。”
“不必了,他既然入宫,想必是有事情处理吧!”
秦狄喃语间,脑袋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皑皑白雪覆盖的大地上,孤零零的身影艰难前行。
“谁言天公不好客,漫天风雪迎一人!”
两句话脱口而出,空中飘落而下的雪花变得密集起来,似乎是前来附和秦狄的两句诗。
“陛下的这两句诗妙啊,与眼下这一景极为吻合。您看,就连风雪都来应景儿了。”
“呵呵,你的这张嘴啊,是越来越能说了,以后溜须拍马的话,少说。”
他的话虽然这样说,却没有丝毫的怒气。
杨公公闻言,再次开口道:“陛下,奴才说的可都是肺腑之言,绝无溜须拍马之意。陛下的文采,世人皆知。奴才听闻坊间都称陛下为古往今来的第一大文豪。”
“什么第一大文豪,朕可戴不起这样的高帽。这顶高帽,应该属于另一个世界!”
秦狄的后半句话说的声音很小,就连身边的杨公公都未曾听清楚。
“陛下,您看,下面果然是魏征魏丞相。”
两人说话间,魏征已经行进至宫门下。一路都在低头前行,以至于他并没有发现皇帝就在头顶之上注视着自己。
望着他的身影进入宫门,秦狄轻轻摆手,言道:“现在去问问,道路难行,可在家歇息,为何还要入宫?”
“诺。”
杨公公应允一声,朝着宫门下走去。
没多长时间,两人来到宫墙之上,无须杨公公回禀,魏征已经来到皇帝面前,拱手施礼。
“臣魏征,见过陛下!”
秦狄轻轻点头,示意他免礼后,询问道:“这样的天气,魏相为何不在家中歇息,还要入宫,可是有什么政务处置?”
魏征:“回陛下,臣今日入宫,有一本上奏,还望陛下恩准。”
秦狄暗暗感叹,到底是朝中的股肱之臣,即便是这样的天气,依旧不肯耽搁朝政。多几个这样的能臣良相,自己就真的可以做个摆烂皇帝了。
此地并非朝堂,秦狄也不必端着皇帝的架子,上前一步,将魏征手中的奏折接了过来。
“你这是要辞官?”
最后三个字,秦狄几乎是直接喊出来的。刚刚心中还在赞赏他,哪知辞呈已经在自己手中了。
“为何想要告老还乡?朕看你身子骨还行啊,这么厚的雪,如履平地,走的比朕还快。”
魏征:“不瞒陛下,臣老眼昏花,未能辨别出真假铜钱。耳聋闭塞,钱监司的官吏玩忽职守,全然不知。臣思索再三,已经无法胜任丞相的职责。而今的朝廷,陛下圣明仁德,青年才俊辈出,臣以为,是时候给那些年轻人一个锻炼的机会了,还望陛下准奏。”
看他面露凝重,秦狄再次看了看手中奏折,有点迷糊,感觉跟做梦一样。
“魏征,你不是在和朕说笑吧!”
“陛下,臣纵使有两颗脑袋,也不敢戏弄国君!此事臣已经考虑许久,终究还是老了,上不能为君分忧,下不能造福于民,辜负陛下皇恩,今玄成悲痛欲绝,愧疚万分。”
说话间,魏征声泪俱下,秦狄长舒口气,缓言道:“爱卿的报国之心,朕又岂能不知。假钱一案,朕并未有怪罪之意。自朕登基以来,卿处理京都政务,让朕省去不少精力,朝中没有你魏征,朕就如断了条臂膀。”
“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天下黎民百姓计,爱卿还是留在朝堂吧。若真有干不动的那天,朕定会酌情。”
“陛下,这”
魏征刚一开口,就被秦狄打断。
“不必多言,此事就这么定了,再说就是抗旨!”
“臣遵旨。”
魏征稍显无奈,告老还乡一事,他斟酌许久,说是备受煎熬也不为过。昨夜彻夜未眠,写下了这份告老还乡的折子,没想到皇帝拒绝的如此干脆。
秦狄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过去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人活一世,不能总留在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上,要学会向前看。再有半个多月,便是诸国使臣觐见之日,此事你还要多多费神呐!”
一个三十岁的人,宽慰着一个六十岁的老头,说的竟然还很有道理。
有了皇帝的器重和开导,魏征的心结逐渐打开。
魏征:“陛下真乃圣明君主,一席话令臣茅塞顿开,是臣的目光短浅,心胸狭隘了。”
秦狄:“此事就算过去了,今后不提了。你入宫时,宫外的积雪如何,有没有房屋受损?”
魏征:“城外积雪与宫中一样,不过城外百姓较多,部分积雪融化,道路稍显泥泞。目前并未收到有房屋受损,人员伤亡的消息。陛下立朝的这两年,京都城内所有的房屋,基本都已经翻新了一遍,即便雪在大一点,也不会有什么损伤。”
得到他的回答,秦狄暗暗松了口气。
“如此最好了,现在鸿胪寺内已经有他国使臣抵达,万事都要小心周全,这时候若是发生什么意外,那才叫丢脸呐!”
魏征“陛下所言极是。陛下既有顾虑,臣这就去一趟京兆府,看看可有百姓前去报灾。”
秦狄:“也好,那就劳烦爱卿跑一趟京兆府吧。”
魏征:“臣告退!”
“且慢。”
就在魏征要转身离去时,秦狄突然开口叫住了他,上前一步,在他的胳膊上摸了摸,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
刚刚宽慰魏征时,秦狄的手就曾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明显感觉到他肩头上的骨头。起初以为是他太瘦的原因,并未在意。
方才见他甩动袖袍时,朝服显然看起来很宽松,似乎里面并未穿棉衣,故此才有了后来的举动。
“爱卿为何穿的如此单薄,难道连棉衣都没穿吗?”
秦狄口中询问时,手已经沿着双臂再次摸到了肩膀,掌心可清晰的感受到肩骨的存在。
“陛下见笑了,臣年纪大了,惧热不惧冷,这才穿的单薄些。”
魏征回答着皇帝的询问,脸上稍有尴尬显露。
“哼,你当真以为朕是皇帝,就不知道尝试了吗?你别忘了,朕曾流落民间二十余载。你并非习武之人,又如何能抵抗的了严寒,年纪越大,越会惧怕寒冷。”
说到这里,秦狄将自己身上的裘衣脱了下来,顺势披在了魏征的后背。
“陛下,万万不可啊!”魏征满脸的惶恐。
“没什么不可,这件裘衣是歆玥娘娘今晨准备的,朕只穿了半个时辰,就赏赐给你吧!”
魏征闻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感激涕零。
“陛下隆恩,老臣受宠若惊。竟还有了告老还乡的念头,想来惭愧。犬马余年,老臣必将呕心沥血,为陛下分忧,以报皇恩之万一!”
“地上凉,爱卿快快请起!”
秦狄亲自将他搀扶起来,魏征这才缓缓离去。
走出宫门大约十来丈时,只见他再次停了下来。佝偻着的身子缓缓转了过来,站立在雪中,面向宫门,大礼参拜,口中高呼道:“臣魏征,叩谢皇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狄居高临下,看着风雪落在他佝偻的身躯上,眼眶稍有泪痕翻涌。
魏征起身,秦狄脸上挤出一抹笑意,对他轻轻挥挥手,算是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