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只感觉自己此生从未这般爽利过。
年少习武,然后家道中落,沦落草莽当了个山贼,每天拎着把刀朝着那些可怜人耀武扬威--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怜,总感觉一辈子好像也就这么个德性了。
但再看看现在,他身披重甲,胯下是全军最好的战马,带着百来名铁浮屠骑兵进行势不可当的冲锋,手里的大戟每挥舞一下就是一条人命。
他并不嗜好杀戮,他只是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一下子又有了意义。
枯燥的打磨拳脚,没日没夜的锻炼,难道真就是为了当个山贼?千军万马里纵横披靡,才是独属于他的浪漫!
他不纠结于这些叛军士卒是不是该死,也不去想打这场仗是不是就能让两浙的百姓过得好一些--事实上自从开始跟着顾怀走出那片大山,他就已经越来越懒得去做决定,因为他从来都觉得那声少爷叫得心甘情愿,那个总是一身黑色儒衫的书生要做的事,就让自己去做就好了。
不管是做马夫,书童,新开工厂的管事,还是如今的亲卫乃至铁浮屠统领,每一天都能活得那般精彩,还去想那些做什么?
简单的哨卡被披着重甲的战马一冲而碎,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了许多人影,城池边上的大营也有了动静,冲在全军最前方的王五凶性大发,他甚至扔掉了头盔,泛着血色的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战意与狰狞。
“杀!”
“派两个人去接应,免得那憨货冲乏力了被围死。”
身处中军的顾怀看着最前方已经脱离军阵一往无前的王五,冷厉开口:“再去告诉李易,炸大营的时候不要节省天雷一定要把他们炸散,炸怕!不然冲过这片大营也没有意义。”
“是!”
一旁的亲卫领命下去,不多时整个骑军军阵开始快速变阵,一百多名铁浮屠骑兵依然冲锋在最前方,不避箭矢直冲大营,而两侧的骑兵则是一下子分流出去,开始绕着城外大营的边缘展开厮杀。
无数已经点燃的天雷从两侧扔入大营,像是下了一场黑色的雨,连绵的爆炸覆盖了营房外围设置的路障拒马,原本就因为骑兵冲锋而有些丧胆的叛军士卒更是慌乱地满地乱跑。
然后就遇上一头撞进营盘的铁浮屠骑兵。
实事求是的说,这个年代的重骑兵虽然很强,但也有一定的缺陷,首先是战马承受着太大的重量,如果不是一等一的战马,可能没冲几步就已经脱力;其次是列装全身马铠需要的时间太长,也不能在太远的地方穿上后再冲锋。
但这些问题在这片战场很容易就能得到解决,首先是大魏骑兵到得够快,就算仓促组织了防线,叛军也没办法将岗哨排开太远,其次是城外密集的树林,给了铁浮屠列装的准备的时间。
而此刻大营内的情况就已经证明了当初在遂安发的那一笔横财有多大,不要小看仅仅过百人的铁浮屠,身披重甲不畏箭矢刺击的骑兵实在太过可怕,冲入大营后什么都不用管,一路见谁杀谁便是,如果有活得不耐烦的挡在马前,那么下一秒他就会被冲锋起来的战马撞成碎片。
更何况城外的大营真的很潦草,想必负责统帅这一片大营的人根本没有指挥大军团作战的经验,并没有以壕沟路障来分割营房让营盘泾渭分明,也没有布置太多的防火措施,在外面不断扔进天雷爆炸连天,铁浮屠杀人还兼放火的情况下,整个营盘很快就变成了漫天火海。
并没有冲进营盘,而是亲自带着右路骑军的顾怀视线扫过火势越来越大的营盘,当机立断:“传令,全军掉头,再冲一次!”
军令一下,原本已经冲过营盘准备汇合的左右两路骑军在绕过一个大圈做缓冲后,再度沿着营盘的外围开始了厮杀,原本已经有些缓过来气的叛军士卒这次是真的被杀破了胆,无数士卒从营盘的各个角落冲出来,然后拼命逃窜,再不敢看后面那些杀气腾腾的大魏骑兵一眼。
这一幕被城墙上的桐庐守军看得清清楚楚,被任命为桐庐县令的白莲教官员更是脚下一软,险些从城墙上掉下去。
“完了,完了”
他捶胸顿足,知道城外的情况已经无法挽回,统军的将领就算不死在城外也要倒大霉,可他难道就能逃过事后的追责?
可要他开城门让城内的守军出去支援,他更不敢!城外大营里确实是这个地界全部的地方戍卫兵马,但要是城池本身出了问题,他肯定要按照白莲教的教义被活埋!
可如果不开城门收纳败兵,不派人出城支援,这批骑兵压根不攻打桐庐,只冲散大营就继续奔袭临安该怎么办?到时候就算能保下桐庐,也没人能救他!
一时间这个白莲教官员心乱如麻,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不止他没有开口,身后几个官吏、倒向白莲教的本地大族,也全部看着城下的骇人场景面如土色,说不出一句话来,这完全就是一边倒的屠杀,是谁他娘的出馊主意让这些兵马在桐庐堵死这批来玩命的官兵?能打的全在前线,他们凭什么觉得这些平日里只能欺负老百姓的窝囊废能拦下这些疯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推移,城下的厮杀已经进入了尾声,整个大营连绵不断的火光映照着白莲教士卒们绝望的脸,四处都有骑兵在追杀,大营内全身重甲的铁浮屠骑兵已经冲了两个来回,那些大营里的辎重全部被付之一炬,而那些官兵那些官兵居然开始将干粮全部装上,跟他娘的强盗一样!
大营内外连绵的尸体莫名让人想起被大风席卷过的农田,成片的麦子四仰八叉地倒伏,土地仿佛被染成了血色,大概是料定了城内的守军不会出战,那些骑兵居然在大营内开始了休整!一队又一队骑兵归阵,每个大魏骑兵脸上都带着深深的疲惫,连那些铁浮屠骑兵都开始卸甲--这看起来是个绝好的进攻机会。
然而城门依旧一动不动,城墙上的众人也依旧一言不发,他们被杀破了胆。
不是谁都敢直面这些转战奔袭几百里,连破几道防线,直接对着大营冲锋并且开始屠杀的疯子。
大概是意识到没办法再多杀点人,大营内的顾怀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他看着远处已经被彻底打散的叛军,下令全军埋锅造饭,马力恢复后再度行军。
脚下传来些湿润感,是泥土被血沁得粘稠,顾怀负手看着那些连绵的尸体,想着接下来这段还没走完的路,淡淡开口:
“既然知道害怕,那就再让他们害怕一点来人,传令全军,于桐庐城外,筑京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