杞县很穷,非常穷。
穷这种事情,时间长了自然也就能习惯,吃不上细粮,野果树皮也能对付一段时间,但最近让杞县的百姓们想不通的是,邻居西泾居然找到了矿,眼瞅着就要富起来了。
他娘的凭什么?
于是一场持续很久,让两边县城从邻居升级成血仇的斗殴开始了,直到几个月后的今天都还没完,哪怕是农忙时节,也要忙完了地里的活拎着锄头粪叉去打一架。
于是第一次来杞县的顾怀便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李易形容的那一幕--无数百姓提着简陋的武器,以家庭或者族籍为单位,在城外和对方混战在一起,受了伤或者年纪实在太大太小不能上场的就在一边摇旗呐喊,看那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仿佛都恨不得自己上。
实在让人大开眼界。
只带了王五和魏老三两个亲卫的顾怀并没有多看,他这次来杞县不是闲得发慌来看热闹的,而是李易那边征兵出了点问题。
倒不是大家都不愿意当兵所以招不到人,而是人太多了五千的编制一下子招得太满,导致还有很多人想吃上这份军饷。
要换在其他富庶地方,这简直是难以理解的事情,但要发生在杞县还真不让人意外,毕竟这地方的百姓都穷得要去邻居家打秋风了,而且像人命不要钱一般聚众斗殴就为了改善生活,颇有些要么我砍死你要么你把钱分我一半的匪气,就顾怀开出的军饷,简直可以一人当兵全家不饿了,不愿意当才怪。
死在战场上总比死在城外的聚众斗殴里好,起码还有笔钱拿。
这种好事一传十十传百,老爹和儿子一起来当兵的都有,除了城外斗殴的那批人实在不能动,其他的有一个算一个全挤到了李易征兵的地方,听说人招满了还有点不乐意,连已经参军了的都搁哪儿喊算俺爹一个。
“事情就是这样,想要当兵的人实在太多,连隔壁西泾都有人过来,所以卑职才派人去询问大人,要不要扩充一下编制。”
杞县的街道上,骑着马的李易在前方带路,介绍着情况,去了一趟宣城,从赵轩那儿拐了匹西域御贡纯白马匹的顾怀俯下身子,拍了拍“踏雪”的脖子,引来一个有些不满的响鼻。
“大人这匹马真是神骏!”李易不动声色地拍着马屁,“卑职这一年在军中常见骑兵,也从未见过这等姿容的好马。”
见他一口一个卑职,顾怀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哪儿学来的这一套?”
“嘿,不瞒大人,我也实在有些不习惯,”李易也笑起来,“不过见得多了,自然就会一点看来是没什么用。”
“你我之间不必摆弄这些,如果这场仗能顺利打完,今后你在军中就有了谁也不敢得罪的背景,”顾怀淡淡开口,“我不太喜欢画大饼,但看来你这一年实在过得不怎么样,所以我只会告诉你这样的日子以后不会再有了。”
“是。”
“之所以编制五千,不是不能带更多,而是没有意义,我从宣城带回来五千匹马,原本还想一人双马的,但这已经是整个两浙外围能搜刮到的仅剩的上好战马--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这一路我们需要的是速度,带步卒做什么?”
“我明白了。”
“还有,从招满人到训练,这个进度一定要快,我不指望他们在马上能提升多少战斗力,但起码要保证自己不摔下来,手段狠厉一点无所谓,但一定要赶在宁国宣城那边出问题前出征。”
“这个大人不用担心,”李易点点头,“这里实在太穷,每家每户都要进山觅食,每户都能出个老猎人,民风实在彪悍,就算不经过长久训练,上战场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只是骑马的话,半个月就够了。”
这番对话在通晓军事的人听来可能实在有些离谱,众所周知骑兵是最贵的兵种,一个标准的大魏骑兵起码要经过半年到一年的训练,还要和自己的战马磨合,而这两个人居然打算训练半个月,就带着他们横穿整个两浙?
如果新兵能完成这等壮举,实在不敢想象当他们成为百战老兵之后会是怎样的精锐。
说话间已经到了临时开辟的校场,随着李易的一个手势,鼓声响起,四面八方都有人涌来,然后开始生涩地列阵,最后站满了整个空地。
他们好奇地看过来,一身铠甲的李将军亦步亦趋地跟着一匹白马,那个人就是他们的主将?
五千人的凝视实在太有压力,尤其是当知道这其中有很多人回不来的时候。
顾怀沉默片刻,翻身下马,走上高台,他原本想要说点什么,比如这一趟有多危险多有去无回,比如整个两浙的战局都会因为这一支军队的举动而引发剧变,比如出征之后会经历多少围杀,多少堵截。
但他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喝道:
“家有孤父孤母者,出列!”
高台下一阵骚动,这些还梦想着吃皇粮的新兵们面面相觑片刻,一些人站了出来。
“家有妻儿者,出列!”
又一批人站了出来。
“家中独子者,出列!家有妻室而未得子嗣者,出列!父子俱在军中者,子出列!兄弟同在军中者,弟出列!”
这一次引发的骚动更大,众人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突然出现的主将搞这一出,也有了些不祥的预感,但许多人还是老老实实地走了出来,站在全军之前。
顾怀点了点头,转身下了高台:“出列的,全部留下,就按照这个标准继续招兵,招到五千为止。”
他的身子顿了顿,又说道:“出发之前,除了军饷,一人发一笔安家费,你亲自盯着,不管谁伸手,你只管提刀砍,十五天后,准时出征。”
李易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