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崇仁坊。
赵府，来往的下人脚不沾地。
“东院，西厢房！把东西送到那里去！”
“你们几个，把这个大箱子送到三少爷的寝室。”
“谁？刑部侍郎的请柬？不要不要，丢了！三少爷说了，谁也不见。”
赵府管家赵昧扶着小帽，站在院中指点下人，面对各种送来的请柬，一律都丢到身旁的筐子里。
“赵昧，大少爷说把所有的请柬送到藏书阁。”
这时，赵嵩拉扯着并不合身的衣服，从抄手回廊绕过来。
赵昧沉闷的点头，亲自拿起筐子朝里走。
来到赵嵩身前，他皱着眉头说道：“你去西苑，找那个孙二娘，让她给你做两件新衣服，你穿我的衣服看起来怪怪的。”
说完，他把筐子抱在怀中，快步朝藏书阁走去。
藏书阁也就是赵府的书房。
大少爷赵元休并不喜欢一些古怪的名字，也不想彰显自己，厨房就是厨房，书房就是书房，这藏书阁还是当年老爷留下来的名字，大少爷从没改过。
穿过两个大院，赵昧来到藏书阁外。
咚咚咚。
“大少爷，请柬送来了。”
“进来。”
随着门内的一声应允，赵昧推开门，但他并没有抬头去看大少爷和三少爷，而是低垂着脑袋，将筐子送到书桌旁便快速退开。
“赵昧，你长胖了！”
未等他退出房间，赵永安笑着说了一句。
赵昧毕恭毕敬的跪拜行礼：“托大少爷洪福，谢三少爷惦记。”
“你把赵嵩带着吧，他年纪比你大一岁，但见识比你少，你多带他走动走动，多学学。”
赵永安笑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银票。
赵元休按住他的手，笑道：“赵昧，去账房支五百两银子，这两天没事的时候，你也和赵嵩多出去转转吧，不够的话，再去账房拿。”
“是，谢大少爷，谢三少爷。”
赵昧叩拜行礼，起身退出房间。
自始至终，他没抬头看过赵永安一眼。
随着赵昧离去，赵元休兄弟两人才相视一笑。
赵元休抿了口清茶，又看了眼桌上的图纸，问道：“这跟那个八牛弩，有什么大的区别吗？”
赵永安闻言收起笑容，神色凝重道：“八牛弩可攻可受，适用于攻城、守城，但一架就需要六到十人来操控，而这神臂弩，是可以让士兵单独携带的，放在战场上，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哥哥，八牛弩的图纸本来是要送到你手中的，如今王武被杀，图纸丢失，这一份是抄录下来的，哥哥应该尽快呈递给皇上，这是一件大功。”
赵永安将图纸推到赵元休的面前，赵元休却微笑着摇头。
“哥哥，八牛弩的图纸是一件大功，难道就这么算了？王武怎么办？”
“晚了，几天前，工部尚书呈递文书，说是在古书中翻找出一神兵图纸，皇上龙颜大悦，令其与军器监、兵部库部司联合制作，现在把这些送过去，只怕会引来一些麻烦。”
赵元休拿起图纸看了看，摇头叹道：“能够想到这些，确实是个人才，不过你作为本官……作为我的弟弟，身旁的眼线恐怕不少，你怎么能忘了这一点？前段时间那个林凡孤身剿匪，他现在还活着，是你还没将他带到京城来。”
“……”
赵永安闻言面色一沉。
他不懂官场的这些利益纠纷，但他知道王武不能白白丧命。
一个活生生的人没了，不可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再有就是，林凡为什么会被别人在意？
只是个普通的小老百姓。
“哥哥，王武不能白死。”
“他只能白死。”
赵永安话没说完，赵元休便微笑着打断他的话，淡然一笑：“临江城远在江右，死了一个普通的镖人，谁会管？这份图纸丢失，谁会在意？何况工部已经开始制作。”
“可哥哥是通政使，可以手持红牌，将此事告知皇上。”
“皇上会管这些事吗？”
赵元休抿嘴轻笑，将剩余两张图纸折好递还给赵永安：“高长恭躲在临江城一年，皇上都不曾在意，一个小小的镖人，除了你，谁会在意？要是那个林凡，说不定举荐他去军器监。”
听到这话，赵永安摇摇头，苦笑道：“他不愿意的，刚与他认识的时候，他就不愿意抛头露面，更不愿意……”
“辽、金虎视眈眈，朝中党派分明，江右宁王裴行虎密谋造反，哪边都是需要人才，他能拿出这张图纸，足以证明他的能力，谁会轻易放走这样的一个人？”
“他若是真的不畏强权，不愿意入仕为官，你现在从京城往回赶，没准儿能赶上给他收尸”
赵元休打断他的话，神情淡然：“古往今来，持才自傲的人数不胜数，比他强的更是多如牛毛，可是没一个有好下场的，你与他撇干净关系的善举，也算是为我们赵家省去一个麻烦。”
“可是……”
“不必再说这些，你我兄弟已经一年没见，说说家里的事情吧。”
眼见弟弟还要说这些，赵元休摆手打断他的话。
话说完，他见弟弟沉默不语，笑着补充：“王武的事，你别操心，我会找出杀他的凶手，工部已经得利，不会为这种事与我纠缠，你可以替他报仇的。”
“哥哥说的这些，我都清楚，所以在来之前，我让人通知他，有些见不得光的人，可以让他自行处置，我想留下林凡，他是个人才……”
砰！
话音未落，赵元休猛地一拍书案，可见到弟弟浑身一颤，他又深吸一口气，淡然笑道：“无妨，由他去吧，你就暂时住在京城吧，等临江城的事情过去，你再回去吧。”
“林凡，算是我朋友。”
眼见哥哥眼中已有怒意，赵永安皱了皱眉头，还是咬牙说了一句：“我不想他因为与他无关的事被害。”
“我离开临江城时，怎么跟你说的？我让你安然一生，不要管任何闲事！你忘了吗？”
闻听此言，赵元休面沉似水，拿起折好的图纸，拍动桌子：“大乾的朝堂，就是一潭浑水，鱼龙混杂，三步之外就分不清是人是鬼，父亲当年在朝中只手遮天，如今换来的是什么？是死无全尸，是二弟从军一十八载，军功显赫，却只能留在边疆，是你赵永安腰缠万贯，只能留在临江城！”
“是我官居三品，身居通政使司通政使，兼英武殿大学士，却在朝中如履薄冰，步步为营！稍有不慎，便会被死无葬身之地。”
“纷扰人世间，有才便是死罪！从他拿出八牛弩开始，就注定他死路一条，若不是你与他撇干净关系，你可知道我需要做多少准备，来往皇城多少次，才能将我们赵家抽身事外？”
“收起你那些善心，你需要的只有赵家的产业，你需要的只有我和你二哥！赚钱、娶妻、生子，是你这一生能做的一切！”
随着赵元休话音落下，他见弟弟低垂着不言语，心中又有了一些不忍，叹道：“俗世洪流，站得住脚已是千辛万苦，想要出人头地，比登天还难！他一无背景，二无功名，有此才能，又不甘身居人下，让那些王侯之后、将相之子以何颜面对天下？一介布衣，死就死了，你想要朋友？明天我给你找几个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
安静的书房内，赵元休轻抚赵永安后背，低声安抚弟弟的情绪。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赵永安沉闷的回了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