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灵车这种事一旦爆出去,自己就算有理也得变得无理,而李斯文最担心的是——和自己有旧怨的那些关陇世家,会以此攻讦自己。
突然,注意到韦家族老搭在拐杖上的双手,正止不住的颤抖李斯文双眼微眯,心中有些疑惑——这老东西不会是在晃自己吧?
于是厉声喝道:“你个老东西少管老子,老子天生丽质的事你也要问!”
李斯文顶了两句,心想着可不能再让这老家伙开口,以免自己着了道。
于是抢话道:“爷爷还没问你呢,姓甚名甚,是否能主事,老子可没那闲工夫和你们这群奸贼闲谈。”
族老见自己的试探落空,有些遗憾但表现的仍是不紧不慢。
笑呵呵的点了点头,阴翳的老脸上一片和煦:“回公子,老朽就是家里辈分最大的那个,当然能主事,这件事还请公子放心。”
“至于姓甚名甚老朽就是个小人物,入不了公子的耳朵。”
李斯文却不想再让他多说,这老东西坏得很,自己想不中套还得逐句分析,太费心神,朝廷上也就算了,可现在自己才是拳头大的那个,为何还要和他玩什么话术。
于是抬手指着,急忙打断道:“少特么废话,你是不是小人物,老子自有定夺!快快道来!”
族老见自己刚开始铺设的话术就这么夭折了,恨恨的斜了李斯文一眼,回答依旧恭敬:
“好,好,既然公子如此性急,那老朽便直说了。”
见李斯文面露不耐,族老紧接着道:“老朽名为韦约,身份嘛算是家主的六叔父,不知公子对老朽这个小人物,可否有印象?”
韦约抬起枯皮老脸,三言两语间又是一次试探。
他年轻的时候曾任隋太子洗马,虽然品级算不上高,但因为涉及皇室,身份还算隐秘。
这样就带来一个好处——能知道他的人,家里肯定不是几辈子泥腿子或者寒门出身。
起码家中老人曾经的品级到了一定地步,才会知晓他的姓名。
而要是这位公子认出了这个名字别的不说,至少排除了周至县来人的可能。
韦挺父亲,也就是自己五哥韦冲逝世的时候,自己可是把县内所有前朝老人、有关文书也一并送下去陪他。
正如他所想的那样,李斯文连大唐如今的大小官员都没认齐,又怎么可能认识一个北周时期的老古董。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徐建,侧身过去小声询问道:“徐叔,你认得此人?”
徐建面色凝重的看着这个快要入土的老家伙,深吸一口气,点头回道:
“认得,老爷子当年给某们讲过逍遥公的轶事,自然知道逍遥公最宠爱、脾气也最是喜怒无常的小儿子——韦约。”
说话间,徐建有些迟疑,小声道:“只是据家里情报,前些年就没了这韦约的消息。”
“老奴当时还拍手称奇,说上苍怎么突然就收走了这等千年祸害,今日见了明悟,原来这老东西当年是肃清了周边探子,从此深居浅出了。”
李斯文凝重的点了点头,徐建虽是轻描淡写,但也能听出来这老东西就为了将自己隐藏起来,当年没少做杀孽
不由地心底一寒,这老贼好狠的心肠。
但他心里不是害怕,而是想到——当年,若是韦家子弟里也有别家收买的探子呢虎毒尚且不食子,不愧是被徐建列为千年祸害的老贼!
等他回到马身坐好,杂乱心绪已然平复。
缓缓转头看向恭候多时的韦约,语气平淡道:“某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想来以你的岁数,也确实能做得了主。”
韦约闻言不由的心中一叹,这公子好高的警惕心。
自己接连三四次下套却一次都没中,一般遇到这种情况,都是各家里出类拔萃,在官场里沉浮多年的人精。
可这人,才多大岁数
慕地,韦约突然心生一种无力感,就算这次韦家能顺利度过危机,可下次呢,下下次呢,这人可以一次次的卷土重来,但自己可未免还能庇护韦家第二次!
韦约盯了李斯文良久,最终长长叹了一声,心意阑珊的摆手道:“世人曾称老朽狡诈如狐,心狠如狼,却不想今日棋差一着败给了公子。”
“老朽认栽,还请公子出口吧,老朽代韦家应下来便是。”
见这伙山贼只是吓唬人,根本不动手的样子,他也算明白了,这群人之所以劫道,肯定是有所求,还是很过分的那种。
既然能商量,那一切都好说。
先祖和几位长兄的遗体都被人拦住当成了筹码,难不成自己还能舍了他们?
真要这么干,都不用说别家人要如何污蔑,就是韦挺这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傀儡家主,也得和自己翻脸不成。
自己都快八旬,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了,还要什么面子,与这些外物相比,家族的延续才最重要。
想清楚了自己的底线,韦约强作精神,等待着李斯文的条件。
而对面的李斯文见韦约一下子服软,还搞不懂为什么。
观察一会儿也没发现什么不对,于是似笑非笑的看了他几眼,答应的这么爽快,也不知道一会变不变脸。
“既然如此,那某也不和你废话了。”
“首先,某要求你将韦家这些年里,强取豪夺的地契尽数归还原主,还有那些不得不卖身与你家的百姓,你们也要放他们自由。”
韦约脸皮抖了又抖,他哪里还听不出来,这伙恶客的目的,就是为了那群贱民!
可令他不解的是,也没打听出哪家贱民有这等关系啊,就算当时疏忽没问出来,可你有这么硬的关系,你干嘛要在韦家做奴做婢到今天,你有毛病吧?
韦约干瘪的额头上青筋突突直跳,强颜欢笑道:
“好,今日是老朽家先祖迁坟的日子,耽误不得。”
“但不管公子与那些贱民有何等交集,老朽答应公子,等迁坟结束后一定亲自将他们的奴籍送至县内官府注销,还他们一个自由!”
李斯文心中冷笑不止,都这个时候了,这老东西还在敷衍他。
程大兄都提前说过了——杜韦两家就是周至县的土皇帝。
官府?那不就是皇帝的手脚么?
还送至官府,说的真好听,怕是那些百姓自由了还没一炷香的功夫,就会被想讨好韦家的不良人绑着,再送回去。
念及至此,李斯文虽心生不满,决定给他上上强度。
于是还不等韦约将话说完,李斯文紧接着打断,又道:“最后,某还有个小小的要求,还望老人家满足。”
“公子请说。”
听到是小要求,韦约心中万分疑惑,刚放松下去的心就又悬了上来,祈祷他所说的真是个小要求。
只要是不过分的小要求,答应就答应了,就是再提两个他也不是不行可不能因小失大,再耽误了迁坟的吉时。
韦约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心中焦急,在这么拖下去太阳就要出来了,遗体见光可是极大的忌讳!
李斯文似笑非笑的提议道:“既然老人家如此爽快,那某便直说了!”
“公子请说!”
“某要求你们韦家,将这些年所有的罪证全都编纂成册,然后交予长安大理寺处!”
“如何?这个要求不求钱不求权,对老人家你来说,应该很简单吧?”
李斯文慢条斯理的说来,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就不信你这个老登还能忍的下去!
而结果也是不出他所料。
韦约饶是修身养性这么多年,自诩心胸宽阔,也被他这无理至极的要求气的不轻。
还将罪证编纂成册交给大理寺,你怎么不说让他们束手自缚,给那些贱民磕头认错?
这要求还实在一点。
韦约当下便变了脸色,他只觉得这年轻人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仅凭三言两语就想让他韦家认伏,简直不要太过分。
于是用拐杖重重的敲在地上,声带怒气,一脸阴沉的道:
“小公子这小小要求,未免也太过了!老朽给你几分薄面,你还敢蹬鼻子上脸,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李斯文心中好笑,脸上仍然波澜不惊,语气平静道:“在某看来这个要求算不上过分,相比以老人家你的手段,想要集齐多年罪证,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才对。”
韦约听了这冷嘲热讽,当下身体便气的发抖,老眼圆瞪死死的盯着这个小年轻,但见他如此坚决的态度,一时间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答应?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光是自己手上的证据,交上去韦家都是死路一条。
就是他今天死在这里,也不能让韦家血脉断在自己手上。
可要是不答应韦约眼神越过李斯文,紧紧盯着他身后那群跃跃欲试的骑兵,心中默默估算着如果非要拼个鱼死网破的话,韦家能活下来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