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哪怕见多识广如巢元方,也弄不清楚这君臣二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宠信,但陛下对李斯文可是连嘲带讽没一句好话。
但要说皇帝对李斯文不满,却对他驾前拔刀一事却又毫不在意,这要是换成别人恐怕早就剁成肉酱了。
李斯文远离跃跃欲踹的李君羡,蹲下身体在地面上用刀刃刻画着图案。
李二陛下和巢元方对视一眼,也蹲下,看着他在地上画出的图案。
良久之后,李斯文指着地上的图案,郑重道:“陛下,巢公请看。”
“下肢可分为髋关节、膝关节和踝关节。髋关节和膝关节之间称之为大腿骨,膝关节和踝骨之间也就是小腿骨。”
“小腿骨共有两块骨头组成,都是长管状骨。”
“相对粗壮的那块骨头称之为胫骨,外侧细小的则称之为腓骨。胫骨上端庞大构成膝关节,远端膨胀形成踝关节。”
“太子刚进营的时候,某就仔细观察过,太子走路虽然一瘸一拐,但膝关节和踝关节依旧灵活,脚掌也能完全落地。”
“可见膝关节、踝关节和脚掌骨骼都没问题。所以某估计着,太子摔断的应该是腓骨,但没有具体诊断过,也不敢断言准确位置。”
巢元方难以置信的指着地面上的图案,嘶哑着嗓子,震惊道:“侯爷画的这是人腿骨骼?”
李斯文还以为自己画错了,又仔细看了两眼,不禁疑惑道:“没画错啊,这很明显就是人腿骨骼,巢公哪里有问题?”
“这不是画错的问题,问题是侯爷是怎么知道人腿骨骼长这样子的?”
“某师门有一个学科叫解剖学,某虽然没亲手解剖过大体,但却见过家师在书中画出的人体骨骼图!”
李斯文小心斟酌着词汇,不敢有半点疏忽。
他很清楚,在这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年代,解剖人体等同于十恶不赦的大罪,是要被砍头的。
因此,自己解剖过大体老师的事,绝对不能说出去。
巢元方脸色难看,嘴唇微动,却没再说什么。
而一旁的李二陛下根本就不在乎这伦理小事,他征战多年,人相食的事虽不能说是司空见惯,但也见识过不少,对此早有了抵抗。
在他心中,天下事都没太子的断腿要紧,赈灾还需要时间,高明的腿瘸却不能再拖。
见李斯文迟疑不定的样子,李世民皱眉问道:“你说这么多,是想告诉朕什么?”
“如果高明的骨伤是在腓骨,的确可以治疗。”李斯文皱着眉头,几度欲言又止,最后才坦言道:“但是——”
李二陛下眸光如刀,如果眼神能杀人,李斯文早被大卸八块,寒声道:“但是什么”
李斯文认真道:“若是想帮太子接续断骨,就必须剖开皮肉,掰断长歪的骨骼重新固定。”
“而为了保证太子的安全,某需要一间无菌手术室,来保证手术过程中伤口不被细菌感染”
“同时还需要麻沸散,保证在切开皮肉的时候让太子感觉不到疼痛。”
“还需要不生锈的钢铁做成的钢板和钢钉,用以接续断掉的骨骼。”
“还有消毒用的酒精、快速止血的白药、缝合血肉的缝合线和各种消炎消肿的药材”
“可现在这些东西一样都没有。”李斯文眼光灼灼,语言真挚,让急切万分的李世民失去了希望,站都站不稳。
“以上任何一个环节出现差错,都可能危害到太子的性命。因此某见到太子才没告诉他——他的腿疾是可以治愈的。”
“就是不想给他希望之后再让他失望,过大的落差会消磨心气,甚至引得太子性情大变。”
“什么是无菌手术室!”巢元方郑重问道。
“细菌是一种眼睛看不到的小虫子,红伤即便用药,包扎,伤口依旧会红肿、发热,就是这种小虫子引起的。”
“所以,某需要一间做手术的房间,不仅要用盐水,还需要喷洒酒精,浓醋熏蒸,以杀死大多数的细菌,最大程度避免患者感染的机会。”
巢元方心中一震,在他主持编纂的《诸病源候论》一书中,曾留‘温病皆因岁时不和,温凉失节,人感乖戾之气而生病’的观点。
但将诸多病源归结于五运之气或者怪异之气,也是无奈之举,他根本无法理解有些病到底是如何传染的。
但是在这一刻,他似乎找到了完善《诸病源候论》,阐述乖戾之气本质的机会!
“侯爷!敢问这名为细菌的小虫子要如何证明,又要如何看见!”
巢元方激动的气血上头,整张满是褶皱和老年斑的枯脸泛起红润。
李斯文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他激动的原因。
《诸病源候论》一书中预防疾病还有法术这种神神叨叨的鬼神之力,就是因为搞不明白乖戾之气。
而自己不过随口一句,竟然让他意识到了“气”的实质是什么,想来也是苦乖戾之气久矣。
“巢公可知一碗羊汤几日变质?”
“如今正值中秋,保存妥当可留一两日,再长恐怕就要引起腹泻”
“那巢公不妨请工造司的匠人打造几个曲颈铜瓶。”李斯文简单几刀,便画出了后世鹅颈瓶的形状。
“将羊汤放入铜瓶,煮沸杀死不可见的细菌,而这样特殊的曲颈设计,既不会让它密封,又能保证羊汤不会被外物灰尘污染。”
“三个铜瓶,分十天,月余,一年三个时间打开,羊汤依旧不会变质。”
巢元方慕地呼吸急促,眼中精光一闪。
若真如李斯文所言羊汤能保存这么长时间,那他所言恐怕是真非假。
一月有余,一般的外伤早就好了。
而一年历经春秋,寒暖交替,若是羊汤依旧完好,那五运之气便是无稽之谈。
“侯爷所言可真?”巢元方干哑着嗓子,一把拉住李斯文的手臂,异常激动。
“呃”李斯文不敢用力,轻轻拽了拽,不出意料的甩不开。
“某所言为真,细菌乃是活物,而凡物为活皆惧火,以火烧铜瓶再保存良好自然不会变质。”
“一生二,二生三,但铜瓶中已经没有了最初的一,也自然没了后来的二三,乃至万物。”
“而巢公的乖戾之气一说,也就可以归为鬼神之谈,毕竟‘气’无形无质,哪有惧火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