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两日,京中情况我大致有了了解。
边防换的竟是周俊宸,粮草先行,周俊辰还需准备,过半月才开拔前行。
我心有恻隐,总觉得赵家对他不起,其中虽有另情,然世人不解,只当是赵家女儿不愿去边疆苦寒之地,这才和离的。
赤条条一个汉子,听起来还挺凄凉。
周俊辰临行前递了拜帖,是来辞行的。
我躲在暗处,透过纱制的屏风,见他长长一揖,温润如初。
“姑丈见礼!”
赵侯爷面色复杂,伸手虚扶,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无奈:“贤侄莫要这般,坐下好叙话。”
两人回座,又吃了茶,周俊辰已率先问道:“姑丈,听闻忘忧妹妹散心归来,身体可还好?”
我名为避祸散心,实为北上查实真相,大家心照不宣,却不能明说。
“忘忧一切都好,在庄子上倒也看开了许多,贤侄有心了。”
周俊宸向身边示意,身旁小厮立刻取出一个精致的黑漆木盒。
周俊宸接过,双手递了上来,朗声道:“此次两国议和,边境归安,全赖上天庇佑。这有北狄上纳西域香料,圣上体恤特赏了周府。小侄愧不能全受,择两盒特送来给姑丈,姑丈看着给两个妹妹分了吧。”
他这话说得又轻又硬,愧不能全受,讲明了带回周翊有我一份功劳,又说是分给两个妹妹的。
赵侯爷闻言,神色微动,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他轻轻抬手,示意下人接过木盒,声音里多了几分感慨:“俊宸有心了,这香料珍贵,又承圣上恩泽,我赵家自当珍视。”
只怕他是想见我,赵侯爷就是不松口。那么,今日他是借送香来探底的?
周俊宸言罢,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屏风,似有所感,却又迅速收回,继续道:“此次前往边疆,小侄心中多有不舍,但亦知此乃保家卫国之责,义不容辞。忘忧妹妹虽为女子,却胆识过人,令人钦佩。他日若有缘,愿与妹妹共叙边疆见闻。”
赵侯爷就像是听不懂话里话外含义,轻轻叹了口气,似是感慨又似是释然:“贤侄言重了,你我两家既有婚约,便是一家人。星儿之事,实乃命运弄人,非你我所能左右。望你此去边疆,能建功立业,也不枉此行。”
好没意思!
我转身想走,又听下人来通报。
“老爷,禁军统领李将军递拜帖,求见老爷!”
嗯?啥?
我略一思索,禁军统领,那不就是李潇?他来干什么?难不成……
这厮,是听到周俊宸来也来捣乱的不成?
屏风外,周俊宸面色发寒,显然是知晓李潇对我有意。
也是,三军尽属周家,那日李潇与我同帐而坐,而后李潇来不及收回的柔情落入通报将士耳中,自有人讲给周家人听。
再看赵侯爷也颇为诧异,总无拦客之礼,便又温声道:“贤侄,府上无宝贵之物,仅去岁圣上赏的狐裘皮子两张,并蜀锦两匹。边疆苦寒,莫苦了你。”
周俊宸再次躬身行礼,言辞恳切:“多谢姑丈厚爱,俊宸定不负所望。”
“老夫自知将军府不缺布匹,还请贤侄莫要嫌弃。”
“折煞小侄了,小侄还有事,就不久留了,姑丈莫送。”
言罢,他转身欲离,却似忽有所感,停下脚步,目光再次掠过屏风的方向,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
周俊宸的身影缓缓消失在门外,留下一室寂静与未尽的思绪。赵侯爷轻叹一声,目光深邃,似乎正在权衡着某种未明的决定。就在这时,门外再次传来通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老爷,禁军统领李将军已到府门外,是否请其入内?”
赵侯爷的眉头微微一皱,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看向我,似乎在征询我的意见。我轻轻点头,示意无妨,心中却如翻江倒海,难以平静。李潇的突然到访,无疑为这已是波澜不惊的府邸又添了几分变数。
“请李将军入正厅稍候,我随后便到。”赵侯爷沉声吩咐,随即转身对我低语,“忘忧,你看你……”
我想了想,认真道:“父亲,依女儿看,女儿就莫去了吧?若是这厮……”
压下心中的不甘,我道:“若是李将军当着父亲面说出曾与女儿共处一室,女儿不可否认,父亲自不好推辞,那时,说什么都晚了。”
父亲一顿:“你不愿嫁给他?”
我不愿意,当然不愿意!
若是周俊宸和李潇,一定要嫁一个,我想,我更愿意是周俊宸。
李潇不是君子,我见他第一面便知。他可以为了将损失降到最小而选择最损最缺德的手段,或者为了达到目的将自己都抛在脑后。
他甚至能一刀将自己的挚爱挑下战马,我又凭什么能在遇到其他危机时令他有丝毫动容?
周俊宸虽心中也没有我,不过却是光明磊落之人。
如果我只有嫁人一条路,我愿意周俊宸。
赵侯爷闻言,眉宇间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沉吟片刻,终是叹了口气:“忘忧,你言之有理。但此事关乎你的终身大事,我赵家虽非权贵显赫,却也不能任人欺凌。李潇若真心求娶,自当光明正大,不可借此事胁迫。你且在此等候,为父前去会他。”
说罢,赵侯爷整了整衣襟,带着几分威严与坚定,步出了堂屋。我则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未知命运的忐忑,也有对父亲为我出头的感激。
不多时,堂屋内静得只能听见窗外竹叶摩挲的细微声响。我正欲起身去窗边透透气,却听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周氏的声音:“忘忧,你可在此?”
我连忙应声道:“母亲,我在。”
周氏推门而入,眼中满是对我的关切:“忘忧,我听你父亲说,李潇来了?这孩子,是不是为了你的事?”
我点了点头,将事情简要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母亲放心,女儿自有分寸。只是这婚事,还需父亲拿主意。”
周氏轻轻抚摸着我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忘忧,你自幼聪慧,母亲知道你能处理好这些事。但婚姻大事,非同小可,切莫委屈了自己。”
我心中一暖,反握住周氏的手,轻声安慰道:“母亲放心,女儿定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周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却也更多的是对我的信任与期待。她轻叹一声,缓缓道:“忘忧,你虽坚强独立,但终究是个女子,这世道对女子太过苛刻。你父亲虽严厉,但心中对你满是疼爱,他定会为你寻个最好的归宿。”
我微微一笑,感激地看向周氏:“母亲,女儿明白。只是这婚事,还需看缘分二字。若真有缘,纵是千山万水也能相遇;若无缘,便是近在咫尺也难相守。”
周氏闻言,眼眶微红,似是被我的话触动了心底的柔软。她轻拍着我的手背,哽咽道:“我的傻孩子,你总是这般通透,却也叫人心疼。”
正当我们母女俩温情脉脉之际,门外突然传来赵侯爷沉稳的声音:“忘忧,你随我来。”
我应声而起,与周氏交换了一个安心的眼神后,便随赵侯爷步入了正厅。只见李潇已端坐于厅中,一身禁军统领的铠甲未卸,英姿飒爽,眉宇间却难掩一丝急切与期待。
赵侯爷示意我坐下,自己则缓缓踱步至李潇面前,沉声道:“李将军。”
李潇起身行礼,目光坚定地望向我,而后才转向赵侯爷:“赵侯爷,李某此行,实乃为忘忧小姐而来。北境一行,李某与忘忧小姐并肩作战,共历生死,心中早已对小姐情根深种。今日特来求娶,望侯爷成全。”
赵侯爷闻言,面色微变,他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李将军,忘忧乃我赵家之女,婚姻大事自当慎重。且不说你二人身份悬殊,便是这婚事,也需两情相悦,方能长久。”
李潇闻言,毫不退缩,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望向我:“忘忧小姐,李某自知配不上小姐的才情与美貌,但李某愿以真心相待,护小姐一世周全。还望小姐能给我一个机会。”
我心中五味杂陈,既感动于他的坦诚与决心,又忧虑于这突如其来的婚事。我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目光与李潇交汇,轻声道:“李将军,忘忧心中感激将军的厚爱。只是婚姻大事,非儿戏之谈。忘忧需时间考虑,望将军体谅。”
李潇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却也很快恢复了镇定,他再次躬身行礼:“是李某唐突了,望小姐深思熟虑后,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言讫,他又深深看我一眼,满是志在必得的得意之色,这才与父亲客气几番,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