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中出来,雪停了,来时的脚印被完全覆盖,李承乾翻身上马。
杜爱同突想起什么来,问道:“殿下,寻的民夫如何处置?”
“有多少人?”
“一百二十余人。”
荒郊野岭,寻些山洞来收拾,只要不是脑袋缺根弦,定都会多琢磨琢磨,所以,放肯定是不能放的。
李承乾看着远处雪景,“是从哪招的人?”
杜爱同回道:“为防万一,小的特地去灵州寻得人。”
“嗯,不是关中,这倒好办。”李承乾言道:“与他们说,只要留下,一月六百钱,可先结算一年,也可写信寄物给家中,既然不远迢迢的来到长安务工,必也都是些贫家子,这般优渥,应都会甘心留下的。”
“殿下,那要非要有人走呢?”
李承乾调转马头,“那就送他们回家。”
杜爱同心领神会,作揖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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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昭陵,天地昼暗,李承乾冻得脸红,进屋就直扑到火盆边。
刘魏捡起地上的大氅,走到门口,轻轻拍打去皮毛上沾染的雪花,再将靴子擦拭干净,抽出绸缎鞋垫来,换上副新的。
做完这一切,回到屋中,先擦擦手,后提起沸腾的水壶,砌上一盅热茶。
李承乾呷口,哆嗦两下,言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程良骏说道:“最近慧娘店中忙不过来,七娘去她那帮衬几天,小的不回去了。”
李承乾侧首,也不说什么,就是上下打量着,程良骏被看的一头雾水。
“这都多长时间了?”
程良骏低下头,多有羞涩。
李承乾再道:“赶明寻张如风,喝点药试试。”
应声诺,随之吞吞吐吐道:“殿殿下,我我去东厢房,有事您唤我。”
李承乾嗯了声,然后专心喝起茶,刘魏静悄悄候在一旁。
片刻,突听得道:“你是怎么进的宫,观你言行举止,不像是家贫为了讨口吃的。”
刘魏一闪而过伤怀,低声道:“奴婢是获罪入宫。”
“家中犯了何事?”
“奴婢父亲,原是甲坊署监正,贞观十一年,甲坊署生污弊案,父亲受牵连被斩,奴婢逃过一死,戴罪进了宫中。”
甲坊署,是专制盔甲之所,监正,顾名思义,就是专门负责管理工匠,监督质量。
“你当时多大?”
“奴婢时九岁。”
李承乾吹口茶水,看似随口道:“你父亲当年可曾教过你什么技艺?”
“教过些奴婢制甲之法。”
“现在还记得吗?”
“当时年幼,再加上过了这么多年,大多都忘了,只零零散散记得一二。”
“有空了多想想,也可去跟赵玉他们要副盔甲,好好地琢磨琢磨。”
听闻此话,刘魏下意识抬首,李承乾与之对视一眼,也没再说什么,转身躺到榻上。
一觉醒来,日上三更,李承乾睡得不错,精神饱满,反观刘魏,或许是失眠了,显的有些萎靡。
洗漱完,赵玉等人从山下晨跑回来,大寒的天气,只穿着单衣,一个个大汗淋漓,身上都冒着热气。
程良骏端来饭食,今天伙房做的很是合口,李承乾大快朵颐,吃的一干二净,或许是吃到美味,心情大好的缘故,李大郎大手一挥,将众人召集起来,发钱。
一人三两,两箱银子见底,众人喜笑颜开,正高兴时,李承乾又讲了件更让他们高兴的事。
“今日你等收拾收拾行李,回家中去,好好陪陪家人,等年节过后,再回昭陵来。”
早前,李承乾就说过,要放个长假,却没想到,这个长假会是这么的长,眼下才十一月末,等年节过后,将近两月时间。
赵玉担忧道:“殿下,我等回去了,谁拱卫您呢?”
“对啊殿下,您体谅小的们,我等也不能不知恩德,让他们回去吧,我守着您。”
马老三的话一出,立马惹得他人不满,刘老黑先道,“嘿,你这话说的,好像就你知晓殿下恩典一样,殿下,我也不回去,我也守着您。”
“殿下,他们都不如我勇猛,让我留下吧。”
看着争先恐后的众人,李承乾先是感慨了一句银子没白花,然后笑呵呵道:“都别争了,谁都不留,全都给我回去。”
“殿下”
压压手,打断赵玉,继续笑道:“这天越来越寒了,我也打算去书院呆些日子。”
闻言,众人这才放下心,随之欢天喜地的去收拾行李, 张如风早已备好了下榻处,收拾的很干净。
各自落座,李承乾笑着道:“张先生,我看你越发精神了。”
“都是托殿下的福,要不是殿下,小老儿哪有今日这般悠闲。”
说笑几句,李承乾神情一正,“先生,你可去卫国公府上看过了?”
张如风也敛去笑意,叹气道:“殿下,眼下太医施药能将就着,但卫国公之症,为多年暗伤,想要根治,恐难,以我之断,难以持至年节。”
李承乾长长一声叹,虽惋惜,却也无他法,纵然很希望李靖能多撑几年,可生死由天不由人,眼下只能早做打算。
思索间,转问道:“对了,那薛仁贵,回来了吗?”
“还没有,前几日有来信,说是半路遇到风雪,不得已停了下来,约莫再过一月,便能赶回来。”
说完,书院司业气呼呼的闯进来,先跟李承乾行了礼,然后跟张如风告状道:“山长,您去看看,那裴居今日又是醉醺醺的去了书阁,我教训了他几句,他竟敢大放厥词折辱我。”
“您评评理,我身为司业,掌管学业纪律,他有过错,我训诫他,该不该当。”
张如风听得头疼,那裴居性情狂放,为人孟浪不羁,跟这司业更是争锋相对,隔三差五的就要惹出点事来,故意气一气他。
从心里来说,对这等狂妄之士,张如风也是不喜欢的,如果不是李承乾安排进来的,他早就想赶走了。
“殿下,要不您去看看,这人,实在是”张如风欲言又止,然后又苦笑的摇摇头。
李承乾笑着起身,“好,那就去看看。”
藏书阁在书院的东头,屋舍处于西边,沿着长廊穿过庭院,闻听朗朗书声,李承乾问道:“那裴居很难相处吗?”
张如风苦笑一声,“倒也说不上难相处,为人还是正派的,就是性情实在孟浪,习有魏晋风度。”
这四个字可不是好话,李承乾皱眉,“他都做了些什么?”
“唉起先,让他教授蒙学班,放着好好的经义不讲,他给七八岁的稚童,讲什么真仁假仁真善假善,司业训了几次他不听,后二人就开始别起劲。”
“没法,只好将他换去书阁,可又天天一身酒气,实是让人头疼。”
听罢,李承乾没什么怒色,反而对这裴居,升起了一丝好奇。
到了书阁,门半掩着,依稀可见一人趴伏在桌上,呼呼大睡着。
张如风要去推门,被李承乾所阻,他一个眼神,除程良骏外,余下人悄悄离去。
裴居打着轻酣,睡得很是香甜,李承乾也不叫他,径直越过,走向一排排书架,随手抽起一本,坐到窗边翻看起来。
不知多久,趴着的人朦朦胧胧抬起头,裴居揉揉眼睛,看到窗边一站一立的二人,很陌生,在书院中从未见过,不过观衣着,当是来头不小。
“你们是谁,何时进来的。”裴居倒是还客气,没感受到张如风所说的孟浪。
李承乾翻着书,不看他,随口道:“你又是谁?”
“此处由我管理。”
“既然是看书的,怎么光天白日之下,偷懒睡起觉来了。”说着,故意动动鼻子,“还一身酒气,这书院真是什么人都收。”
话带讥讽,裴居也不善起来,“天冷,喝上两杯暖暖身子,有何不可,再者,我何时睡觉了,我明明是在整理书籍,是你二人趁我不注意,偷偷溜了进来,赶紧出去,这里不是书院的人,不准进来。”
程良骏脸一冷,目带煞气,看得出,他也不喜欢裴居。
李承乾将书合住,站起,“我二人可都看到你趴在桌上睡觉,”说着,眼神转转。
裴居若无其事的擦去嘴角晶莹,坦然道:“我还见你二人偷书呢。”
程良骏脸色愈发的冷。
李承乾笑笑,“你敢污蔑我。”
“何言污蔑,许是真的呢,你不是说我睡着了吗,我既是睡着了,那当也不知你做了什么,万一你偷了呢!”
“大胆!”程良骏忍不住了。
李承乾摆摆手,“好一张伶牙利嘴,你倒是也有趣,交个朋友如何。”
“我可不随便与人交朋友。”
李承乾不以为意,自顾自的介绍道:“在下姓李,名承乾,字高明。”
裴居先轻笑一声,然后回过味来,吃惊道:“你是废太子!”
程良骏斥喝道:“大胆,当呼殿下。”
“小人裴居,见过殿下。”裴居收起轻佻,立马变得乖巧端正起来。没办法,废太子也沾着太子二字,想收拾他这么一个小人物,简直比碾死只蚂蚁还要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