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紫宸殿。
闲暇无事,李承乾心血来潮,突想要耍剑,便令程良骏教了几招。
他信心满满的摆弄起来,动作潇洒又滑稽,像是猴子在耍棍,一套剑法被糟践的惨不忍睹。
程良骏想笑,却是又不敢笑,忍得很辛苦,索性低下头来,专心致志的看着脚下地砖。
寒冷的冬季已经过去,微微春风唤醒万物,青灰色的地砖缝隙,冒出点点绿色,似像是个野草,却又不像是个野草,只露出一点点的尖,实在难以分辨到底是何。
此时间,一宫人迈着小碎步而来, 见李承乾正耍的起兴,他便向着程良骏走去,随之,程良骏向着外头跑去。
在宫门处,一魁梧汉子正侯着,看穿着像是百骑,程良骏跑来,与其附耳交谈两句,随之转身原路跑回。
“殿下。”
手中剑停下,李承乾气喘吁吁的看来,程良骏上前,“杜爱同有事要禀。”
剑身入鞘,随手丢给近侍,李承乾大步向着内殿去,他换身干衣,然后乘车出宫,走后不久,借口去教坊司收拾行囊的王十七来了。
对王十七,大明宫的总管印象深刻,不仅是因为她长的漂亮,更因为李承乾对她的特别关照。
这二人之间怎么回事,总管不是太清楚,但他可肯定一件事,两人之间必发生过什么故事。
王十七在门口徘徊着,因守卫不让她进,只能探着脑袋不断往里瞅。
总管恰好看到,便让人将她带了进来。
“十七姑娘,你怎得来了?”
“公公,我想求见殿下。”
“呀,姑娘来的可真不凑巧,殿下刚刚出宫去了。”
“啊,那殿下何时回来?”
“这我哪知道,说不准一会,说不准明日呢。”
王十七显得焦急,一看就有要紧事。
总管笑道:“姑娘若是有什么急事,不妨与我说,等殿下回来了,我转告给殿下。”
一犹豫,王十七问道:“公公,能否借我纸笔?”
“这自是没什么。”总管笑笑,“姑娘跟我来。”
引着王十七进了间屋,她写了一封信,交给总管,恳求道:“公公,劳烦您,等殿下回来了,交给殿下。”
总管接过,笑呵呵道:“姑娘放心,我一定亲手交给殿下。”
“多谢总管。”
王十七作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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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楼。
李承乾推门进来,杜爱同笑着行礼,各自坐下,便将今日去江南行会的经过完完整整讲出。
“哈哈哈哈!”
李承乾一番大笑。
杜爱同问道,“殿下,该如何回他们?”
“应,当然是应了,主动送上门来的,干嘛不应呢。”李承乾开心道,“江南世族虽说势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李泰那傻小子,听到这个消息怕是高兴的要跳起。”
说着,忍不住又是一番笑。
杜爱同也不知这有什么好笑的,但从这戏谑性十足的笑声听来,怕是又没安什么好心。
“殿下,开办作坊在何处为宜?”
“就在六里书院的边上,这几日就开始招揽人手,等的过几天回暖了,便破土动工,越快越好。”
杜爱同先点头,后又道:“殿下,钱怕是有些不足了。”
“缺多少?”
“约摸起码还需六万两。”
六万两,不是小数,但李承乾想也不想,径直大手一挥,信心满满道,“下午我让李泰给你送十万两过来。”
杜爱同一脸惊像。
李泰能给这钱?
与此同时,魏王府中。
十余个莺莺燕燕排成一列,低着头跟在邓虎的身后,她们身材可人面容姣好,个个都是绝色美人,很是耀眼,也很是惹人注目,从后院过来的阎婉,被吸引了目光。
她唤住邓虎,一双明目狐疑的扫扫,问道:“这些女子,从何来的?”
邓虎欲言又止,不知该从何说起。
阎婉柳眉倒竖,眼中有了冷气。
邓虎头皮一紧,连忙道:“是……是阎大人寻来的。”
“你说什么?”阎婉下意识提高了嗓门,音调有些尖锐,王福低下头,也不敢看她。
老丈人寻女人,送到女婿的府上来,这事怎么听都有些惊奇荒唐。
阎婉冷着脸道:“寻这些女子做什么?”
邓虎有心回话,可看看阎婉身后的婢女,又将话咽了回去,吞吞吐吐的道:“寻她们,是为了……为了……”
磕磕碰碰,吐不出个子丑寅卯来,阎婉无了耐心,头一甩,转身即走。
“王妃,王妃…”
邓虎跺跺脚,将身后女子交给他人安置,赶忙追了上去。
这些年来,李泰为何没有纳妾纳侧妃,是因为他没色心吗,不,李四郎的色心虽不多,但还是有一丢丢的,不管是在长安还是在钧州,他不是没遇到过动心的女人,可为什么身边却只有阎婉一个女人呢,答案很简单,李四郎惧内。
铛铛铛,脚步声响起,很有力,很沉重,紧接着,一股狂风袭来,李泰发梢动动,他抬起头,见的阎婉板着脸,便情不自禁的觉着心虚,极短的时间内,李四郎将最近做过的事情挨个过了一遍,发错没做下什么错事,可仍还是觉得心虚。
“婉……婉娘,怎得了?”
阎婉不吱声,只是默默看着。
那眼神,很平静,但是,却又让人毛骨悚然,就如同是被毒蛇盯着。
李泰头皮凉嗖嗖的,胳膊涌出些小点点来,邓虎这时进来,他像是救星,李泰连忙抓住,大声喝问道:“怎得了,谁惹王妃不快了?”
邓虎低着头,嗡声道:“王爷,阎大人搜寻的女子都送来了。”
明白了事由,李泰的心也不再那么虚了,他干咳一声,邓虎心领神会,无声的勾勾手,侍从们当即退下。
没了多余的,李泰也不用顾忌亲王的脸面,赔着笑柔声细语道:“婉娘,你怕是误会了,那些女子,可和我没有关系。”
“和王爷无关,那怎得送到魏王府来了?”
“本王……不……我就是叫她们来看看。”
“那这又奇了怪了,即和王爷无关,王爷将她们叫来看什么,可是看看哪个漂亮,哪个入眼?”
阴阳怪气的口吻,令人着实是不自在,李泰走上前,拉住阎婉的袖子,小声道:“这些女子,都是要送进宫给父皇的,我将她们唤来,只是想看看有没有不端正的。”
阎婉一愣。
送进宫?
给皇帝送?
儿子给爹送女人?
这听着,也是荒唐的不得了。
阎婉眨巴着眼睛,李泰以为她不信,连连又道:“这是真的,是李承乾说……”
曹操不经念,刚一提起,邓虎又进来,“王爷,大殿下来了。”
李承乾每次来,李泰都是暗有不喜的,这种感觉很奇怪,倒也说不上厌恶,但就是不喜,他的脚一越过门槛,心里就像压了块石头,格外不自在不舒坦,可眼下,听到好大哥来了,李泰第一次觉得欣喜。
邓虎引着李承乾进来,刚一进屋,就闻到股酸气,像是醋又不像是醋,李承乾动动鼻子,眼睛四下看看。
“婉娘,你不信,你问他。”
李泰手指而来。
李承乾有些纳闷。
“见过大兄。”
阎婉款款行礼,彰显出了尊重,这让李泰郁郁不乐。
李承乾笑着点点头。
阎婉问道:“大兄,王爷说,您让他寻些女子,准备送进宫里去?”
“是,却是我吩咐青雀的。”
“什么吩咐。”李泰不满,“是你求我!”
李承乾笑笑。
阎婉这才安了心,露出浅浅笑意,“大兄和王爷聊,妾去看看那些女子。”
说着,又是一福,离去。
李承乾皱眉,“你把那些女子,叫来府中了?”
李泰随口道:“本王不得先看一看吧,免得有什么长的不端正的。”
李承乾也真是无语,送进宫是准备当暗棋的,你大摇大摆的叫进府里来,这还怎么送进宫,别说李治哪里不好糊弄,怕是李世民都会生出芥蒂。
“算了,那些女子就留在你这吧。”
“怎么能留在我这!”李泰下意识提高了嗓门,李承乾狐疑看来,不觉他为何要有如此大的反应,有美人伴着,这不好吗,要不是为了小命,李承乾也想天天泡在温柔乡中,想吃葡萄了,便有人洗了,喂嘴里,这是何等逍遥。
他的眼神,让李泰不自在,闪避开道:“不是说要往宫里送吗?一会要送进宫里,一会又不送了,李承乾,你诚心戏弄我是不是。”
“你都叫到你这里来了,还怎么送,青雀,你不会真觉得你这魏王府上下都是忠肝义胆,是铜墙铁壁吧。”
李泰哑然,张张嘴,嘴硬道:“你也太小心了,只是将她们唤来看看,谁能记得下她们。”
李承乾摇摇头,“行走冰面,必要小心再小心,此事不是他事,万一让父皇知晓了,怕是会惹得不快,所以,纵使有一分不妥,也绝不能行。”
“那……那你就领了去,本王一身正气,不喜女色过多,留我这,不行。”
李承乾睨了眼,笑笑。
“你笑什么!”
李泰似有些恼怒,李承乾不仅不怕,反而笑的更加灿烂。
“青雀,我有件大好事。”
“什么事?”
李承乾上前,兴冲冲道:“我准备让萧云新做个买卖,这买卖会和江南行会一同来做。”
“江南行会?”李泰除了书本和朝中事,对其他的不过多关注,并不太了解常乐坊的那些行会。
见他眼露不明,李承乾解释道:“江南行会的背后,都是江南的各地的郡望,江南四姓你可知道?”
“常州沈家、衢州周家,括州吴家,明州许家。”
“对,常沈衢周括吴明许,南地望族之首,江南行会,就是由这四家掌控。”
李泰一听,眼睛亮了,李承乾的眼睛也是亮了,“和他们有生意往来,便等同是与江南世族有了来往,青雀,虽说江南各家不如五姓七望和关陇那些势强显名,可江南文风昌盛,多出才子佳人韬略谋士,商贸更是不言而喻,历朝历代,江南都是课税重地,江南之家可都是富的流油,要能引他们为驱使,那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何愁敌不过雉奴。”
李泰眼睛更亮了。
恰在此时,李承乾眼中亮色散去,转而一声叹,看起来烦闷不已。
“你叹什么,这不是好事吗?”
“唉,好事是好事,只是……唉……”
“只是什么,有话说就是。”
“只是这生意,还缺点银子。”
提到钱,李泰眼中的光一滞,顿时戒心大起,他戒备的看来,静等着的下文,可是,李承乾却是迟迟没有下文,只是不断的摇头晃脑长吁短叹。
“银子不足,生意做不起,生意做不起,和江南行会也难以维持,唉……真是愁闷死我了,萧云从去年底就开始跑,一趟又一趟,吃了不少闭门羹,废了不少口舌,更是想尽了办法寻遍了门路,今日终于是搭上了线,见到了江南行会的那四大行首。”
“一番苦口婆心,好不容易是说动了他们,结果却在这钱上出了岔子,唉……真是……唉……”
李泰小肉手搓来搓去,犹豫来犹豫去,许久,弱弱问道:“你差多少钱?”
“唉……”
李承乾不言,只是一声叹。
叹来叹去,叹的李泰都心烦了,“说啊,多少钱。”
“说多不多,说少倒是也不少。”
李泰脸一黑,“到底多少?”
“唉,最少得需十五万两。”
李泰眼皮一眨心一抽,他面色纠结,李承乾余光扫着,嘴中不断叹息着,每叹一声,李四郎眼中的纠结就深一分。
“唉,这笔钱不少,我是拿不出的,我让萧云去想想办法吧,大不了,先去各家赌坊拆借些。”
说着,又摇摇头,“这怕是也不行,崔家早早就放出话来了,谁跟萧云多来往,谁就是崔家的敌人,我看,算了吧,青雀,我先回去了。”
说着,李承乾迈步就走,动作利索,丝毫不拖泥带水,这让李泰有些懵了。
竟不借钱?
他可是……有钱的啊?
李泰一时没想到欲擒故纵这个词,见的李承乾一只脚已经跨过了门槛,下意识道:“等等。”
李承乾动作一停,嘴角微不可察的上扬一分,将迈出去的脚又抬了进来,转身的刹那,他一脸苦相。
“青雀,还有事?”
李泰看来,不语。
李承乾眨巴眨巴眼睛,也是不语。
兄弟二人互视着,都在等着对方开口,时间一分分流逝,李承乾沉不住气,先出了声,“青雀,有什么话你就直说,这般看着我作甚。”
李泰脸色变幻,话哪是那么容易说出口的,怎好上杆子的借人钱呢。
李承乾再看两眼,淡淡道:“没事我可就回去了,要是凑不上钱,还得让萧云去跟江南行会赔个罪呢,免得买卖没成,再让人家以为是故意戏弄,生出了嫌隙来。”
话音落地,转身又欲走,李泰板不住了,问道:“你让萧云做的,是什么买卖?”
“也不是什么赚钱买卖,就是做些梳洗物,江南行会要占大头,到我手里不过两三成利,一年堪堪也就三四万银子。”
才三四万两,这要是借出去,等的还回来,不得要个四五年?
李泰又纠结不定起来。
李承乾补充道:“本来,我是不愿意的,江南行会他们不过就是出个门路,就要拿大部分利,这简直是把我当冤大头宰,可后面又一想,不过是区区些银子,要能搭上江南各家,对青雀你可是大有裨益,这点钱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李泰情不自禁的点点头,而后,咬牙道:“钱……钱我借给你,你尽管去办!”
李承乾嘴一张,一脸吃惊像,然后,出乎李泰意料的,他竟然摇了摇头,并且,头还摇的格外坚决。
“不行不行,这次不能借你的钱。”
李泰大为惊讶,“为啥?”
“唉,这次买卖不赚钱,我可给不了利息什么的。”
李泰心又是拧巴了起来,借钱不要利息,这可真让人有些不甘。
“青雀,你的心意我领了,就这般吧。”
李承乾一只脚迈出,李泰没有喊,另一只脚再迈出,李泰还是没有喊,他步子迈的小了些,一步一步的慢慢挪,但仍是迟迟不见呼声。
李承乾也犹豫了起来。
要不,回头,给点利息就给点利息?可是,上次跟李泰借钱,这小子直接将马场的大半利给拿了去,他的钱可是不好借的很,就算是约好了,最后怕是还要再想方设法的讹你一笔,简直比赌场放钱的还要心狠,要是不让他主动将钱送上,这次怕是辛辛苦苦一场,最后兜里还是到不了几个钱。
李承乾边想边走着,不知不觉,已是到了院中。
“等等!”
李泰的声音终是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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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雀,你看看,可有问题?”
李泰接过借条,只见上面写着,借款十五万,一年还银两万,十年内还清,无一分利,若出差错,还清日无期。
看到最后两个字,李泰一阵肉疼,他突然觉得,这十五万两,怕是要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扫了眼,李泰不情不愿的将借条折起,李承乾笑笑,开口十五万,本是给了余量的,没想却还都没还,看来世族两个字,对李泰的诱惑力格外大。
“青雀,钱送去清风楼即可。”
李泰别别扭扭嗯了声,又道:“那些女子怎么办?”
“你既不想要,那给点钱让她们各回各家吧,以后行事务必要谨慎细致些。”
“我怎么行事,用不了你来教。”
李承乾又是笑笑,随之拍拍屁股离去。
回到大明宫,已差不多昏时,严冬过去,天晚的也迟了些,外头还有抹残亮。
李承乾刚进殿,总管就冒了出来。
“殿下风尘仆仆的,出去一日,定是累了吧,可要奴婢安排几个女婢,替殿下按按腰松松骨。”
李承乾摇了摇头。
总管又问道:“殿下可要用膳?”
“不了,在外头吃过了。”
“那没什么事,奴婢就下去了。”
总管作揖告退。
李承乾坐到桌前,在烛灯下思索起今年的计划来,眼下,他已聚了一定的势,接下来,主要任务,就是不断挑逗房玄龄和长孙无忌争斗,这二人争,便等同于李泰和李治争,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他隔岸观火就是,等的时机到了,便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口将那桃子吞到嘴里。
这是规则之下的玩法,为了以防万一,还得留有后手,如昭陵的劳工今年就得抓紧笼络了,必须得拼凑个几千人,如此才能有底气,纵使李治到时想掀桌子,也能有力应对。
除了笼络人,还得要筹备家伙事,刀,箭,盔甲,这都是不可或缺的,刀倒是好弄,箭和盔甲就有些麻烦了,这不是轻易能搞到的。
军中对盔甲的管制很严,想当年,李建成为了给暗中驯养的锐士置办装备,趁着李渊外出避暑让他监国之时,费尽了心机才弄到了不过两百副盔甲。
现在,对盔甲看的更是严格,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搞个几千副盔甲,简直是痴人说梦,除非,自己打造。
要想造盔甲,得要工匠,还得要铁石,铁石也是管制物资,同样是不好搞,中间的麻烦很多,并且,还需要极其的隐秘,绝不能透漏出一点点的风声,不然,不仅要功亏一篑,恐怕小命都难保。
昭陵是个好地方,后山林深树密,有不少的山洞,李承乾借着钓鱼亲自去探过,有几处十分适合做些隐秘的事。
只是,毕竟还是太近了,昭陵人多眼杂,要想最大程度保证秘密,得将昭陵的人都好好清一清。
对了,还有宫中,在宫中也必须得插些人手了,后宫也是重中之重,武媚,王十七,这两个女人就是给李治准备的大礼,从前几天李治不断蛊惑李世民为徐慧开设坛场,估摸他和武媚就算没搞到一起,也是有了深厚情意了,色心满满的小老弟总算是没辜负他,不枉他尽心撮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