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儒暴死街头,权贵科举舞弊……
这样的消息是十分炸裂的。
而流言蜚语,历来比之真相,要传播的更快,也更加的吸引人关注。
不过短短一上午的时间,街头巷尾处处都是议论声,喧嚣尘上的流言中,不免还有一些好事者,再对此添油加醋上一番。
晌午时,来清风楼吃饭的食客,话里话外的,也都不免讨论着此事。
在刻意的安排下,住在后院的书生们,顺理成章的听到了眼下的各种流言传闻,当即就都炸了窝。
众人义愤填膺,破口大骂道:“渤海高氏,也是名门之家,没想到心地竟如此阴毒,行事竟如此卑贱。”
“怪不得那高德阳连着三场都敢提前交卷,原来是早就知晓了考题。”
“皇帝亲自监考,还敢堂而皇之的舞弊,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王法了。”
另一肤色黝黑的书生,也怒气冲冲道:“这些望族权贵,平日里对我等寒门就多有轻贱打压,如今连科举竟也可随心所欲,卑劣至此,这科举还有何意义,我等寒门何时才可有出头之日,简直……简直是欺人太甚!”
一石激起千层浪。
书生们纷纷唾弃咒骂起来。
卢彦伦万万没想到,那高德阳看起来人模人样的,竟能做出这等卑鄙无耻的事情来。
如果他不作弊的话,那么今科中进士的,是不是就会是郝处俊了呢。
正想着时,又听的有人喊道:“今科参考的贵家子,不止高德阳一个,明经、明法、明字、明书,皆有贵家子参考。”
“放榜之时,各个榜单我都看了,除了高德阳之外,余下四科及第者,也多为名门出身。”
“如果进士科都能作弊,谁敢言其他科不会,如此不公,诸君,我等当去讨个说法!”
失败者,总是喜欢寻理由的。
如今,高德阳舞弊这一件事,就给了这些落榜书生很好的安慰,以及一个很好的借口,说不准这就是能重来一次的机会。
众人的情绪纷纷被调动起来,嚷嚷着要去讨个说法。
这时,有人问道,“咱们又没什么门路,能去哪里讨说法。”
“去大理寺,大理寺卿孙伏伽,是个不畏权贵公正无私之人,之前郧国公张亮谋反一案,正是孙寺卿查办,我们去大理寺告状。”
“可是,大理寺查案,首先要看证据,咱们人证物证什么都没有,现在只是些流言,去大理寺告状,恐怕他们不会管的吧。”
“那就去刑部,让刑部去查。”
“这估摸也不行,高士廉对刑部尚书张行成,听闻是有着提拔之恩的,之前高士廉病重,张行成每天下值都是直接先去高家探视。”
提议去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恼怒的看了眼一直在反驳自个的那书生,气呼呼的道。
“那就去皇宫,直接跟皇帝告状,大不了,咱们也敲登闻鼓!”
听到又要去皇宫,又要敲登闻鼓,一性情软弱的人,怯生生的道:“因为些流言,就……就去宫闱吵闹,是不是,是不是有些太莽撞了,说到底,一点证据都没有啊,要是触怒了陛下,那咱们怕是连制科都考不了了。”
“都被这般折辱了,你还想着去考制科!”一人瞪着眼睛,大声喝道:“虽然没有确实证据,但无风不起浪,如今人人都在说,怎会有假,再说了,还有怀古先生为证。”
“怀古先生乃是名儒,他又怎会口出妄言,又怎会平白的污蔑高家,若舞弊不是真的,他何至于去敲登闻鼓!”
“诸君,怀古先生不惧威权,以身殉道,今日,咱们不仅要替自己讨个公道,还要替怀古先生讨个说法,愿意去的,就跟我走。”
说着,这人大踏步往外去。
人都有从众心理,一旦有了挑头的,那顾忌就会少上许多,书生们纷纷跟随在后。
卢彦伦没有去,他是中了举的,没必要跟这些没中的瞎胡闹。
前堂中,杨三刀坐在柜台后,静悄悄的看着,等的书生们怒气腾腾的离开后,他将萧八叫过来,低声吩咐了两句,具体说了什么,听不清楚,只见的萧八认真点点头,而后一溜烟跑没了影。
与此同时。
高德阳胸前仍旧挂着红绸,仍旧骑着那匹高大威猛的汗血宝马,前方仍是有高家的仆役在敲锣吹笛高声喝名。
排场还是昨日的排场,只是,感觉却不是昨日的感觉了,有些东西,像是变了。
比如行人的反应,昨日他们看到自个,眼中都是满满的尊敬和钦佩。
今日却是不一样了,自他们的眼里头,看不到尊敬和钦佩了,反而像是有了鄙夷和不屑,尤其是再也没有两眼放光一脸崇拜的看着他的小娘子了,没有小娘子,这唱名游街,也无趣了许多。
为什么呢?
高德阳正暗自思索时,突的,从斜刺里飞来一椭圆黝黑之物。
砰~
高德阳脑袋被砸了一下。
痛倒是没多痛。
只是头发有些黏糊糊的。
高德阳伸手一摸。
黑乎乎的蛋液散发着异味。
原来是个臭鸡蛋。
高德阳大怒,勒停马,冒着火的眸子左瞅右看,大声质问道,“谁!是谁!谁拿臭鸡蛋丢我!”
说话间,从斜刺里又飞来一枚石子。
高德阳勉强也有几分身手,他反应迅速的弯腰,将身子紧贴在马背上,躲过了这一偷袭。
虽然没被石子打到,但心头的怒火却是更加浓厚了。
左侧路边,脑袋上盘着两团螺髻的个六七岁的稚童,见的偷袭没有得手,便又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正准备丢出的时候,手腕突的被一双虎钳牢牢抓住。
高家的护卫,如拎小鸡般,将这稚童提溜了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
稚童两腿甩个不停,手张牙舞爪的,企图挣脱开身后大汉的束缚。
但一个不及腰高的黄口小儿,又岂是身强力壮的汉子的对手。
他的挣扎,注定是徒劳的,护卫轻而易举的,单手将他给拎了过来。
看着偷袭之人,竟是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娃娃,高德阳大为光火,怒道:“小子,你为什么拿东西砸我!”
稚童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气呼呼的鼓着腮帮子,毫不胆怯的道:“就砸你,砸死你,不要脸,呸。”
“嘿,不知死活的小畜生,你活的不耐烦了是不是。”
护卫一把拧住稚童耳朵,一股血红从耳朵根迅速弥漫至整个脸部。
小毛孩子疼的龇牙咧嘴,但却颇为硬气的不吭一声。
小小年纪,有脾气,有倔劲,倒也有分意思。
高德阳挥挥手,护卫退到一旁。
稚童用手捂住耳朵,眼泪汪汪的死盯着高德阳,从他清澈无杂质的眼神之中,可看的出浓浓的仇恨之意。
这令高德阳大为不解,不明白无冤无仇的,为何要这么瞪着自个。
不过,他也不屑于跟一个娃娃多计较什么,尤其还是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跟一个小屁孩计较,实在是太跌份。
于是,故作豪迈的笑笑,高德阳朗声道:“小子,看你年纪不大,公子我不跟你多计较,但拿东西丢人,是不对的,以后可……”
话还没说完,稚童趁他不备,将一直攥在手中的石子丢出。
不过两三步的距离,加上高德阳卸下了防备,这一击,直砸在了门面上。
哎呦~
噗通~
连着两声响,高德阳从马上掉下。
“少郎……”
随从和家丁,一窝蜂的涌了上去。
稚童见得手了,咧嘴开心一笑,转身想要跑,但不等迈开步子,身后的衣领就被人给薅住。
护卫黑着脸,杀气腾腾道:“小畜生,你是真不知好歹。”
高德阳被搀扶着站起,摸了下眼袋下方,随之痛的倒吸一口凉气。
不用看,也不用问,必然是淤青了。
泥人尚且还有三分火气,更遑论从小到大就没怎么吃过亏的高德阳了。
看着稚童,他气的跳脚,“来啊,给我把他带回去,好好收拾收拾。”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这时,一朴素妇人,从一侧巷子中跑来,到了跟前,她二话不说,直接跪在高德阳脚下,泪眼汪汪的央求道:“公子饶命,我儿自小就有癫症,他一时发病,冲撞了公子,民妇替他跟公子赔罪,求公子大人有大量,莫要跟他一般见识。”
说完,连着磕了两个响头,又将稚童一把拉过,强按着他跪下,“快,快给公子赔不是。”
“我不。”稚童颇有骨气,说什么都不肯低头,“他考试作弊,害得大哥没考中,学塾的先生说了,考试作弊就要挨打,我没错。”
“住口!”妇人横眉竖眼,一巴掌打在稚童脸上,然后又摆出一副苦相,接着哀求道:“他发了癫病,说胡话,公子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周边看热闹之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随从和护卫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高德阳却听的清清楚楚。
这些人,都在说他科举舞弊。
高德阳脑瓜子一懵,傻傻的站在原地,耳边全是嗡嗡嗡的声音。
跪在地上的妇人,偷瞄一眼,见的这位高公子脸色发白,没个什么反应,当即心一横,紧抓住稚童的手,一个起身扭头就跑。
“站住!”
护卫喊了一嗓子,想要追,但高德阳却道:“回……回府。”
言罢,也未说再骑那高头大马,高德阳闷着头,抬也不敢抬,一溜烟的转身就跑。
他神情慌张,步伐凌乱,怎么看,都像是所谓的落荒而逃。
另一边。
两仪殿里头。
高士廉和李世民仍是各自沉默着。
一个,在琢磨自家孙子到底会不会舞弊,一个,在琢磨这其中有没有自家儿子的参与。
对于高德阳舞弊一说,高士廉从刚开始的不信,到现在变得拿捏不定,或者说,他心里是信的,但脑子却是不敢信的。
如果,如果真如李世民所言,高德阳提前知晓了考题,让刘德成给他做了,然后将答案背下去参考。
那么问题来了。
考题是从哪来的。
就是高士廉,想弄到全部的考题,也是难上加难,高德阳不可能搞得到,如果他真的作弊了,背后必然有人相助。
会是李治吗?
身为太子他倒有这个能力。
但是,李治又好似没有理由如此。
再说,高德阳对他有成见,以他的脾性,就算李治亲手奉上考题,恐怕高德阳也不会接受。
可如果不是李治,还有可能是谁呢,谁会有这般手段呢。
想着想着,眸中闪过一抹光,脑海深处莫名涌出三个字来。
李承乾!
是他鼓励高德阳去参加科举的。
他当太子时,拉拢的最多的就是吏部中人,虽说贞观十七年进行了一番清洗,但有几个漏网之鱼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真有人助高德阳舞弊,那么从眼下看,李承乾的嫌疑暂时是最大的。
可是,为什么呢?
高士廉又开始动摇。
李承乾好似也没理由。
高德阳中不中进士的,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这事怎么想怎么匪夷所思。
一时间,心中似是布满了蜘蛛网。
高士廉烦躁难安。
“陛下……”
突的,外头响起唤声。
李君羡慌张进来,“朱雀门外,来了四五十号士子,他们喊闹着,说……说……”
看了眼高士廉,李君羡接着道:“说申国公之孙科举舞弊,是践踏朝廷法度,侮辱圣人之学,还说……还说……”
李君羡又犹豫起来。
李世民没好气道:“还有什么,说!”
“他们还说,申国公残害名士,要朝廷给个说话,还他们和刘德成,一个公道。”
“陛下,这必然是有宵小在背后作祟,臣请陛下明鉴。”
看着焦急的高士廉,李世民淡淡道:“高卿放心,朕是相信你,也是相信德阳的。”
说完,看向李君羡,吩咐道:“去,告诉他们,此乃贼人故意散播谣言,科举,是朕亲自监考,公正无疑,让他们休要胡闹,都尽快散去,谁要是心有疑虑,那就去寻证据来,只要有实证,不管牵扯到谁,朕必然都不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