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声音的方向找,转过墙角,就见到院子里的大机械在四头牛的推动下,正在那里欢快的砸着石头,地上都堆积起一堆石头粉。
见程风站在边上看了半天,罗三师傅笑道问:“少爷,怎么样,这是不是你要的样子?”
大少嘿嘿直笑:“师傅们对我的图纸是越来越熟悉了,这外观,这功能,就是我要的东西。 ”
“只是,少爷,咱们把这石头敲打成粉末有何用处?”
看着地上的那堆石粉,大少心想,石粉都出来了,要不就更进一步,反正捎带手的事,顺手烧一锅出来看看成不成。
“罗师傅,安排人去拉一筐粘土,小半筐铁矿石过来。”
罗三不知道要做什么,但多年形成的习惯,那就是听东家的话,东家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少爷要粘土,矿石,那就去运。
粘土矿石很快运到,大少让把粘土平铺在地上晒半小时太阳。又让人把石粉铲开。这才把矿石倒进碎石机里,把铁矿石也碎成粉末。
半小时后,把干透的粘土过了称倒进碎石机里,又称了相同重量的石粉,十分之一份的矿石粉全倒进碎石机里。通过碎石机反复的把三种原料粉碎了十好几次。
并不是原料不够碎,而是大少为了三种原料混合的充分,完全是把碎石机当搅拌机来用。
反反复复碎了十余次,大少觉得差不多了,这才让人把粉末送到琉璃车间去,目前也只有琉璃车间的炉子勉强可以一用。
大少开心的跟着抬筐的人走啦,临走还来了一句:“这碎石机很好,师傅们要多造,最少也须要几十台才行。”
铁匠师傅们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就这种只能把石头敲出粉末的机器,又没有啥用,有一台就够了,小东家竟然要几十台?
还是罗三理解深刻些:“大家莫要多想,少爷做的每件事都有其深意,咱们理解不了,问了也理解不了,照少爷说的做就对了。”
琉璃车间,吴正,刘永寿,陶三约也不知道送两筐粉末来作什么!见程风进来,刘永寿好奇的问:“少爷,这是做什么用的?”
“这事做起来简单,说起来复杂,一时半会儿跟你们也说不清楚,你们就照我说的去做,等到东西做出来了,你就知道有啥用了。
永寿哥哥,抬那最大的坩埚过来,把这粉末倒坩埚里,盖上盖子,放炉火里去用最大火力烧十个小时后抬出来冷却,我明天早上过来看。”
初四早上,程风早早的就到了琉璃车间,看着放在旁边坩埚问:“里面是粉末还是成块的?”
琉璃车间三巨头齐齐摇头:“不知道。”
程风睁大双眼,好奇的问:“你们就没有好奇烧出来的是个啥?”
三人摇头:“不好奇,少爷没在,不知道能不能打开。”
“好吧,怪我没有交代清楚,我的错,现在你们可以打开看看了。”
吴正,刘永寿拿了条棍子,把坩埚盖子抬开,朝坩埚里看了看:“看不出来,颜色是灰色的,表面好像坑坑洼洼的。”
还坑坑洼洼的?大小心顿时凉了一半,急道:“用棍子扒拉扒拉,看看扒拉得动不!”
刘永寿用手里的棍子朝坩埚里一插,想试试是不是一块的,不想用力有些大,那棍子刚插进坩埚底,埚底顿时灰尘扑面。
“少爷,是粉末状的。”
一听是粉末状的,程风凉下去的心又热了起来:“找把铲子来,铲些出来我看看。”
吴正忙去找了把小铁铲递给刘永寿。程风忙出声提醒:“哥哥动作轻一些,别让那灰尘飘浮起来,呼吸到了对身体不好。”
刘永寿刚才也看见棍子刚下去就激起粉尘飞扬,所以接过铁铲后也是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的。
当程风看见铲出来的灰色粉末,已经回暖的心又升高了两度,从外观看,是水泥没错了。只要试用一下,就能肯定是不是了。
为了验证是不是水泥,大少马上让人去担来沙石,在琉璃车间的一处空地上铺设了一块地面。
等把表面平整后,程风对琉璃车间的人员说道:“大家不要踩到这地面上,三天后我过来查看结果。”
刘永寿听了,也怕有人误入,马上让人去抬了木板过来,把这块地隔开。
九月初四,程风午睡起来,去了老师家汇报工作:“老师,师母,咱们初七出发去登州,师母早些把家俬收拾收拾,能不带的就先放在这里,明年再来搬,东西初六装船 ,初七早上出发。”
宋氏夫人看看袁可立:“老爷不是去登州会董大人吗?怎么奴家也要去?莫非董家夫人也要去?”
袁可立也不解,自己没说要带夫人去啊,这小子搞什么鬼?
“虚谷,老师没说要你师母同去,听你这意思,你是想借这次会友赶老师走?”
程风笑道:“学生巴不得老师在这里住一辈子,怎么会舍得老师离开,只是有天意让老师北去,违令不得。
咱们去了登州,不一定有时间回来收拾,不如先收拾好了,到时也不耽误行程。而且师母说得也没错,董师伯到登州定也是带了家眷的。”
袁可立很好奇,看着程风问:“董公到登州游戏会友,怎会带家眷?”
程风装模作样的掐了掐手指道:“这个时间,应该不算泄露天机,师伯不是专程到登州会友,而是去南京赴任,特意绕道路过登州。”
袁可立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去南京赴任?那岂不是被下放了?玄宰怎会愿意。”
程风一听,总算是知道老师后来为什么称病不去南京了,原来是认为去南京就是下放,还不如告老。
大少静了半分钟整理语言,然后开始给老师灌心灵鸡汤。
“老师,学生能说说南京吗?”
袁可立白了程风一眼:“你想说南京啥?”
“老师,南京可是大明的陪都,帮朝廷守着一半的天下。
那可是朝廷的大后方,北方乱,南方不一定乱,南方乱北方必定乱。
所以南京才是大明的定海神针。去南京任职,看着好像都是闲职。
实则不然,南京的每一个位置都很重要,不是朝廷信任的人,也不敢安排去南京。
南京稳则天下稳,南京乱则天下乱。南京乱了,整个大明都危险,所以南京很重要。
去南京任职,学生认为不是下放,而是重任。
像南京这种关系朝廷生死的大后方,只有朝廷信任的人朝廷才会安排去南京,帮朝廷守好大后方,更是一个忠臣的能力与信任的表现。”
宋氏觉得程风说得有理,就如老爷,自己在外做官,家里都得有可信的人守家是一个道理。
要不然怎么要让儿子袁枢守家而不是别人,还不是因为信任。
袁可立觉得程风有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出来,总不能说南京不重要吧。这话题没法聊,只能转移话题:“你觉得你师伯会担任何职?”
“礼部尚书,不过师伯好像不喜欢,老师有机会也开导开导师伯,年纪大了,要平心静气的,另动不动的就辞官。
自己占着那个位置,总比被奸臣占去强。就算自己不开心,也比被奸臣占去祸害百姓好吧。
再说了,占着一个重要的闲散职位,没事就同老友喝喝茶,聊聊天,下下棋,多幸福的日子。”
这回袁可立听进去了:“就算你说得有理,这与你师母同去有何关系?”
“老师,这事不可说,学生会倒霉的。等时间到了,老师自然就知道了。反正咱们这是早做准备,准没错的。”
老两口对视一眼,眼睛里都是惊讶,宋氏笑道:“师母听你一回,明天就收拾。”
九月初五,801没有出海训练,而是停靠在龙眼湾码头,开始把存放了快一年,堆放了两仓库的各种规格玻璃璄,琉璃制品,琉璃窗,琉璃瓦装上船。
还有程风的大玩具和五万两白银也被搬上了船。
初六上午,程风专程去了琉璃车间查看了水泥地面的情况,在地面上走了几个来回。
又用锤子敲了一小块来锤碎后,只站起来告诉吴正:“把围着的木板都撤了吧,这地板可以踩啦。”其它什么也没说,就回家去了。
这到底是什么物什,是成了还是没成?少爷是一句没说,直接就走人,搞得吴正、刘永寿等人一头雾水。
中午,程风特意叫上姐姐跑回家去找母亲吃饭,与母亲说自己要陪老师去登州会友,时间大约四个月,春节前肯定回家。
程王氏抱着儿子叮嘱了的长时间,知道会带着桂英、月儿几个丫头同去,而且还有师母照顾,也就放下心来,只是把儿子冬季的衣服全都装进箱子里送到船上。
从家里出来,程风又去了盐厂见王赵氏,说明要带着王云,王彩兄妹去外面见世面。
要到春节前才回来,让赵姑姑放心。王赵氏自然不会反对,也只是把兄妹俩的衣物收拾好,然后就是叮嘱一番而已。
九月初七,青山堡所有有些职务的都来码头为袁军门送行。
程风带着月儿、木兰、妇好,马哲武、马晓云,王云,王彩,站在码头同大家告别。
程大龙把程风拉到旁边小声问:“哥儿,你出门后,如果真有逃民前来投奔,当如何处理?”
程风笑道:“今年冬季肯定会有人来,不管来多少,都留下来,直接告诉他们,咱们在外面有座大岛,一年三熟,去了不会再饿饭。
愿意去的包接送,包吃住,不愿意的就算了,只要人有两千就通知宋玉成来接人就行。”
程大龙点点头:“行,这俺就知道咋办了。”
上午九点,102007升龙号侦查艇前出传信,提前赶往登州府,通知环球商行登州掌柜朱恒安,提前准备接待事宜。
102009古晋号侦探艇开路,3005号旧港号,801霍去病号离开龙眼湾,向北直行十里,转向西北,直奔登州府。
袁可立还是第一次坐新型舰船,三千料大福船也宽,可甲板不如这新式船平直,而且大福船帆面宽大,很是影响视野。
而这新式船因为用的是飞翼帆,占据的甲板空间小,整个甲板清爽干净,遮挡视线小,坐着极为舒服。
早就听说这船跑得奇快,是福船的好几倍,以前没上船,体会不到,今天体验,果然是惊人。
袁可立都不愿相信,这船是自己学生设计的,看着站自己旁边的小人儿,更是对那启蒙夫子向往不已。
舰船一路狂奔,下午四点就到达宁海州养马岛。远远的看见养马岛,程风对袁可立道:“老师,前面就是宁海州养马岛,最多还有三小时就到登州了。”
袁可立还没有好好的体验到高速的快乐,就听见到船都到宁海州了,真是感叹不已:“老夫记得去的时候,咱们可是足足的走了两天,没想到这船如此快速,一天不到就到了。”
程风指着前面引领的侦查艇道:“和前面的侦察艇比起来,咱们这船也算龟速了。咱们走一天的路程,让侦探艇放开跑,能跑个来回。”
“那小船早听沈老头说过,向飞一样快,只是为师年纪大了,没了胆量去体验飞的感觉。”
下午六时许,登州府北城码头便出现在眼前,袁可立背负双手立于船头,凝望着这座自己为之奋斗了三年的城市。
离开了一年多,再次归来时,心里依然是百感交集。
离港五里,开始降帆减速,舰船慢慢靠近码头。袁可立负手而立,如将军立马,威风凛凛。
登州海面出现飞翼帆,惊动了一位正在登州水营旁的酒楼吃饭的壮汉,他看着那眼熟的风帆,陷入了沉思。
良久,壮汉放下碗筷下了酒楼,打马就朝码头而去。
到达码头时,码头上早有十辆马车等待,看来也是等待那两艘怪船。
壮汉没有理会码头上的其他人。只是独自站在码头,呆呆的看着远处的帆,海上的帆越来越近,那熟悉感扑面而来。
壮汉已经可以肯定,这船必然与南关城帮助自己的那支船队有关。
等到船只靠近码头,壮汉看清了船头熟悉的身影,真正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天哪,是袁军门,原来是袁军门救了俺。”
壮汉呆呆的站在码头上,等待那条奇怪的船靠岸后,船上开始有人下船。旁边队伍中有一中年人走出人群,快步跑向栈桥。
壮汉目不转睛的紧盯着船头那个伟岸的身影,直到身影在甲板上消失不见,又从栈桥上再次出现。
壮汉眼里除了那熟悉的身影,已经看不到其他的人。看着身影走下栈桥,朝自己走来,壮汉有些激动。
在身影距离自己不足二十步时,壮汉一个优美的滑跪冲了出去。
只一瞬间,码头上顿时响起了,噌噌噌的拔刀声,狗贼大胆的怒吼声。
船舶慢慢靠岸停稳,放下舷梯,护卫们率先走向栈桥,随后袁可立在前,程风被师母宋氏牵着,跟在袁可立后面,左右五名老卒护着走下栈桥。
一行人刚踏上码头,早在码头等待的朱掌柜远远的便行礼:“草民朱恒安拜见袁老大人,老夫人,少东家。”
程风笑笑:“朱掌柜免礼,马车可准备好啦?”
朱恒安道:“早已准备好,就在前面,老大人,老夫人,小东家请移步。”
程风笑道:“谢谢朱掌柜,请前面带路。”
朱恒安带着众人朝马车停放处走去,眼看着就要走到马车前,不曾想从旁边窜出一个人影,身形一矮,扑向袁军门。
朱恒安大惊,高喊一声:“狗贼大胆。”
程风两辈子也没有经历过刺杀,脑袋里压根就没有这根弦,看见一个人突然向自己这边扑来,脑袋里首先想到的是,妈呀,这是遇见碰瓷的了。
然而大少的脑袋反应迟钝,袁可立身边的老卒们反应可一点也不迟钝。
只听得噌噌噌的拔刀声起,五个老兵已经拔刀向前围了个半圆,把袁可立挡在身后。
老卒的防御队形都行成了,年轻的小护卫们才想起来拔刀,把程风等人围在中间。
单看年轻小护卫的动作,似乎也不慢,但和那五个老卒比起来,慢的都不是一拍两拍了。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程风脑袋里也没想过会有人刺杀这种事。
众护卫正严阵以待,那扑过来的身形已经停了下来,正正的跪在距离袁可立十步之外的地方,一头磕到地上,放声大喊:“下官张盘,拜见袁军门。”
袁可立听见对方自报家门,便轻轻扒开前面的老卒轻声道:“来人把头抬起来。”
壮汉抬起头来,袁可立一看笑了:“还真是你张盘,别跪着了,起来吧,老夫如今只是百姓,不是你的军门了。”
程风一听对方是张盘,有些好奇,上次在南关城外也没见着个真人,就想上去看看,真人长什么样子。可惜手被师母死死的拽住,根本去不了。
张盘起身,拱手答道:“谢军门。”
“你小子不好好的在辽东守城,怎么到登州来了?”
张盘道:“下官是得武巡抚令,回登州等待接受朝廷特使核查军功,今日在水营酒楼吃饭,看见军门所乘之船的船帆。
觉得眼熟,便过来查看,不想竟在这里遇见了军门,故特过来拜见。”
“原来如此。”袁可立点点头,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到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说道:“军功是这么难申报的吗?都半年了还没有审核完?”
张盘抬头:“军门这是?”
袁可立无奈,知道程风这小子喜欢热闹,只好对张盘说道:“这是老夫的学生,程风程知秋。”
“虚谷,过来拜见张将军。”
“是,老师。”程风大喜,总算是可以上前看看张盘长啥样了,也不枉自己冒着挨骂的风险,插了这嘴。
忙屁颠屁颠的跑上前,便看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壮汉,身材魁梧,长发短须,很是英武帅气。
大少拱手鞠躬:“程风见过张将军。”
张盘也拱手还礼:“虚谷公子有礼。”
两人见过礼,袁可立才问:“什么样的军功半年都没有批复下来,还要朝廷派专人来核查?”
张盘苦笑:“不瞒军门,就是今年三月南关城之战,下官得了真建奴一千六百多颗人头。
报上去朝廷不信,认为下官杀良冒功,反复让人下来核查,已经查了好几次了。”
袁可立问:“那你到底杀良冒功没有?”
张盘道:“军门明鉴,下官除了一千六百多真建奴的脑袋,还有八百七十多汉军的人头,四百多汉军俘虏,五百多匹战马,这事不敢作假。”
“那上面为何不信?”
“主要是下官只有建奴人头,旗帜,没有建奴的武器甲胄,所以朝廷不信。”
“建奴人头都有,怎会没有武器甲胄?难道建奴是光着身子去打仗?说来老夫都不信。”
程风在旁补了一句:“肯定是真的,没有武器甲胄,有人头还证明不了吗?那建奴与咱们汉人都长得不一样。”
袁可立好奇的看看程风:“你又没有见过建奴,你咋知道建奴和咱们长得不一样?”
程风道:“听别人说的,莫非不对?”
袁可立不想理他,问张盘:“这是何时的事?”
张盘道:“二月三十日,那日,下官还见到了同军门承坐的船一样的帆。”
“你是说和老夫坐的这船一样的帆出现在南关海域?那船是啥样的?”
“下官当时在南关城头,离码头太远,看不清船的样子,但是那船的帆同军门的船帆远远的看很像。”
张盘看着军门的表情,觉得军门真不知道那支船队的事,心中又疑惑起来。
“二月三十日?”袁可立回头看看身后高大的船,又低头看着程风问:“二月三十日,你好像出去玩了?说说你与沈老将军去了哪里?”
程风瞪着一双无辜的小眼睛,看着袁可立道:“学生与沈爷爷在希望岛看海豹,哪也没去。”
“真的?”
“真的,比珍珠都真。”
看着小徒弟的小胖脸,袁可立好像明白了。
“张将军,老夫会在这里小住几日,将军如不介意,可否与老夫同行。”
张盘行礼:“下官自是愿意的。”
“那走吧,咱俩同乘,细细与老夫说说二月三十的情况。”
伸手摸摸程风脑袋:“虚谷,去你师母那里,陪你师母,为师无须你陪同。”
程风无法只得回到师母身边与师母同乘。
马车到达环球商行程宅的大门口,程风扶着师母下了车,抬头就看见老师那似笑非笑的脸。
大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要坏事,看来老师开始怀疑自己了,要是让老师知道自己说了谎话骗了老师,老师肯定会认为,说假话的孩子不是好孩子,搞不好自己手心要倒霉。
看来这几天,万万不能离开师母身边。
程风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挨揍,那知道袁可立送走张盘后,再也不提此事,让大少白白的担心了一晚上。
九月初八上午,登州知府鲁庭延,蓬莱县令秦世英,兵备道宋光兰,登州总兵杨国栋,水师副总兵沈世魁联袂来到环球商行程家宅院拜访袁可立。
登州府官面上的人物齐聚程宅,给左邻右舍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都知道这环球商行程家有些背景,没想到背景竟然如此的雄厚。
相互见礼之后,各自入座看茶。程风自然也是出来挨个拜见了一番。
等程风退到堂后,鲁庭延道:“听闻董公相约军门蓬莱登高,登州各界自是欢喜,昨晚便听衙役传报,军门已到登州。
今日武大人特意在迎宾楼设宴请军门,我等与军门分别年余,那里等得午时才见。故我等特意联袂而来,只为能早见军门一面。”
袁可立听闻武之望要宴请自己,本不愿去,可鲁庭延等都请上门来了,袁可立不能不给面子,只能客气道:“老朽应好友相约而来,本不愿打扰官衙,既然武大人盛情相约,实在是却之不恭,老朽自应前去。”
鲁庭延见袁可立同意赴宴,心里石头顿时落地。微微笑道:“昨日有莱州快马来报,董公当在今日到来,并有天使随行,武大人准备午后前往十里亭相迎,不知军门可愿同去?”
袁可立思量是好友前来,又有天使同行,十里亭相迎也不为过,便相承道:“即有天使同行,我等十里相迎也合礼法,自当同去。”
文人们说话总是这么文绉绉的,一点也不耿直,把在后堂偷听的大少都听睡着了。
午时初,袁可立随同鲁庭延等前往迎宾楼赴宴,因为还要去十里亭迎宾,小孩去不方便,程风被留在了家里。
然而这一去,袁可立直到亥时才回来,身边还跟着位年轻人。
程风在师母处等得眼皮打架都快打肿,才听到朱恒安来报,老太爷回来了。
揉揉自己疲惫的眼睛,程风跟着朱恒安跑到外院,见袁可立己经快步来到中院外,见老师脸色不是太好。
程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惹得老师不高兴,忙上前问道:“老师怎么了?没接到师伯吗?”
袁可立见程风没有睡觉,竟然还在等着自己,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笑着对程风招手:“虚谷过来拜见你师兄。”
程风不知道是那位师兄,只能上前躬身行礼,笼统的叫了一声:“师兄好,虚谷见过师兄。”
年青人伸手拉起程风,笑道:“你就是程虚谷?早就听说父亲大人收了位关门弟子,今日一见,果然是灵气得很。”
程风一听对方称老师为父亲,马上知道他是那位师兄了,没想到老师的儿子会这么年轻。
程风看着那正青春的脸问道:“师兄称老师为父亲,那你定是袁枢师兄了。”
袁枢哈哈一笑:“没错,本师兄就是袁枢袁伯应。”
程风笑道:“我还以为师兄是位中年大叔,没想到师兄只是个帅气的小年轻。”
袁可立沉着脸嗔道:“莫要贫嘴,你师母可休息了?”
“没有,师母一直在等老师回来。”
袁可立朝袁枢挥挥手:“进去吧,你也有四年多没见你母亲了。”
一行人进了二院,袁可立带着儿子进了堂屋,程风在院子里就停了脚步,没有跟进堂屋去。
他知道母子相见,定是有一番哭戏的,怕自己眼泪浅,抢了袁枢师兄表现的风头。
第二天巳时,程宅正门大开,赶出来五辆马车,朝北城门而去。
程风没有与老师,师母同乘,而是上了袁枢的车。路上,程风问袁枢:“师兄,昨晚老师回来,心情似乎不太好,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是没接到董师伯,还是别人给老师气受了?”
袁枢笑道:“也没发生什么事啊,谁敢给老爷子气受?为兄是同董世伯一起从京城过来的,自然也是接到了的。”
程风奇了:“那老师为什么闷闷不乐的?”
袁枢压低声音:“我估计老爷子不高兴,是跟朝廷的旨意有关。”
“啥旨意?能说吗?”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又不是什么机密,朝廷宣老爷子进京任兵部右侍郎。老爷子估摸着是为这旨意不开心吧。”
程风笑了:“我还以为是因为啥事让老师不开心了,原来是这事,老师定是觉得给的职务太低了,一个三把手的位置,去了也做不成啥事,心里有些不愿意。”
袁枢也点头:“我也觉得是这个原由。昨日老爷子见到董世伯的时候,原本是很开心的。结果在接了圣旨之后,好像就不那么开心。”
程风笑笑:“这事不大,等今日事了,我给老师开导开导,咱们这次去京城就不坐船去了,只让师母一个人坐船到天津去等咱们。
咱们坐马车慢慢走,一路游山玩水,走上一个来月,走着走着说不定老师就升官了。”
袁枢苦笑:“师弟想的尽是好事,哪有走着走着还升官着理?不过也谢谢师弟的吉言了。
师弟这想法是好的,只是咱们走陆地游山玩水,让母亲独自乘船去天津,我等如何放心得下!”
程风嘿嘿一笑:“师兄放心吧,去天津走海路,船是我家的大海船,平稳的很,而且速度还快,一天就能到天津。
天津也有我家的产业,师母到了天津直接就住进我家,我家就是师母的家,师兄大可放心。”
两人正聊得开心,马车却停了下来。车外传来车把式的声音:“二位少年,到地方了。”
程风掀起门帘一看,那果然是到了蓬莱阁外,只是这里的马车好多,平常没什么人来往的蓬莱阁,竟然堵了车。
站在马车上看蓬莱阁人影晃动,到来的官员有多少不知道,但就看那穿着绫罗绸缎的士绅商贾,倒是来了不少的人。
原本以为会只是两个好友相约的重阳登高游玩,没想到会是如些热闹的景象。
袁枢跳下马车,把程风也抱了下来。大少下了马车也没动,等到桂英,月儿,木兰几个全都到齐,这才跟着袁枢,紧随袁可立身后往里走。
桂英,月儿几个,也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场面,像这种到处是达官显贵的场面,见的多了,自然也就习以为常。
现在他们对那什么知县知府巡抚的官都已经免疫了,面对那普通的商贾士绅就更没有什么畏惧感,这就是程风喜欢带他们来混这种大场面的目的。
跟随袁可立来到蓬莱阁避风亭,这里早有士绅提前布置好,桌椅板凳,瓜果小吃一应俱全。
袁枢领着程风跟在袁可立身后,进入避风亭内,与鲁庭延,宋光兰,秦世英等大小官员,士绅名流拱手寒暄。
好容易才来到董其昌处,袁可立拱手行礼:“玄宰兄安好。”
董其昌回礼:“礼卿安好。”
袁枢鞠躬行礼:“侄儿袁枢见过伯父。”
程风鞠躬行礼:“学生程风见过师伯。”
董其昌抬抬手:“侄儿免礼。”
“谢伯父(谢师伯)。”
袁枢、程风谢过起身。
董其昌看着眼前的小胖孩,差点没忍住想伸手去捏捏他的小胖脸。
笑着招手:“小虚谷,过来师伯看看。”
程风看董其昌的表情,就知道师伯想捏脸,但是没法拒绝,只能笑脸上前:“师伯。”
董其昌拉过程风转来转去的看了好几遍,赞道:“这小子白胖白胖的,长得好喜人,启蒙学问可学全了?”
“回师伯话,学生只学了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只学过开篇。”
董其昌伸手摸摸程风脑袋,笑道:“你年纪尚小,能学会千字文,百家姓己经很不错了。”
袁可立笑言:“玄宰兄莫信这小子假谦虚之言,此子三岁启蒙,除了四书五经没好好读过,杂书可读了不少,学识广泛得很。”
听袁可立如此说,董其昌问:“小虚谷还读过何类书籍?”
程风满脸都是甜甜的笑,在那里扳着手指奶声奶气的数数:“学生读过算术,历史,地理,物理,化学,生物,机械,制造,冶金,医学,军事,天文,哲学,还有好多,手指都不够扳。”
程风扳着指头说了好多的名称,董其昌只听懂了算术,历史,地理,医学,军事,天文几样,别的是听都没有听说过,但又不能表现出来自己没听懂。
便装着很高深的样子说道:“小家伙学的还挺多,可惜这些都是小道,难登大雅之堂,还是要多读四书五经,将来走科举才是正道。”
程风只能低头称是,满脸的都是恭恭敬敬:“师伯教育的是,学生定当努力,定不能辱没了老师的名头。”
董其昌见程风那装模作样的样子,哈哈大笑,伸手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小子好是乖巧,老夫很是欢喜。
咱爷俩初识,这是师伯随身玉佩,今日便送与你作个见面礼物。”
程风忙摆手拒绝:“师伯,这玉佩太贵重了,学生不敢收。”
董其昌脸一沉:“长者赐,不可辞。”
程风看向老师,袁可立笑道:“还不谢过师伯。”
得了老师授意,程风伸手接过玉佩:“谢师伯。”
董其昌哈哈大笑:“小子不错,很是知礼数,有机会到南直隶去找师伯,师伯好好的指点指点学问。”
程风笑答:“学生谢过师伯,师伯到了南京,遇事不顺,莫要轻言告老还乡,等到明年冬天,学生自会陪伴老师去南京与师伯共事。”
董其昌没听懂程风的意思,自是哈哈一笑过之。
但被程风影响了的袁可立,虽不知道程风这么说是何含意,又想起小徒弟之前托付说的话,便也接口说道:“是啊,玄宰兄,南京是大明的陪都,兄长去南京任礼部尚书,看着是个养老的闲职。
实则不然,南京的职位很重要,那是在为朝廷守着一半的天下。不是朝廷信任的人,也不敢安排去南京。
南方那可是朝廷的大后方,北方乱,南方不一定乱,南方乱,北方必定乱。
所以南京才是大明的定海神针。去南京任职,看着好像都是闲职。
南京稳则天下稳,南京乱则天下乱。南京乱了,整个大明都危险,所以南京很重要。
去南京任职,弟认为不是下放,而是委予重任。
像南京这种关系朝廷生死的大后方,只有朝廷信任的人,朝廷才会安排去南京,帮朝廷守好大后方,更是一个忠臣的能力与信任的表现。
兄长年纪大了,脾气应当收一收,遇见官场上不如意的事,莫要着急上火,要平心静气的,别动不动的就辞官,那样不好。
兄长思量一下,咱们自己占着位置,总比被奸臣占去强。就算自己不开心,也比被奸臣占去祸害百姓好吧。
再说了,占着一个重要的闲散职位,没事就同老友喝喝茶,聊聊天,下下棋,多幸福的日子,又能护住百姓,又能为国尽忠。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呢!”
听了袁可立的话,董其昌深以为然,并不是他爱护百姓,百姓的死活在董其昌眼里,就是虚无。
赞同袁可立的话,是因为他也觉得,自己占着那个位置,别人就占不着,别人不痛快了,自己就痛快。
因为自己心里不痛快了就辞官回家,把位置让给别人,让别人痛快了,自己会更加的不痛快,岂不是吃了大亏。
“礼卿言之有理,为兄记下了,到了南京,遇着不顺心不如意的事,咱就装聋作哑,不以理会。
当喝茶喝茶,当睡觉睡觉,不管别人如何,咱就占着那个位置不让,看谁能把咱怎样。”
程风咯咯笑言:“还是师伯通透,一说就懂,一点就透。”
程风的随意插话,令袁枢震惊不已,没想到小师弟年纪虽小,胆子挺大,竟然敢在父亲、世伯谈话之时插嘴,父亲竟然还能容忍,一点也不生气,也是奇哉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