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客临门,自当盛情款待,使者与送礼官皆需礼遇有加。
乐声悠扬中,纳采之队步步生莲,渐近定国公府邸。
朱门洞开,香案熠熠生辉,定国公徐希臯率众,于府门之前,恭候天使之尊。
虽久未闻皇族联姻之音,然礼制传承,两百年勋贵之家未曾遗忘。
一则得益于礼部与内务府之鼎力相助,二则即便无缘公主下嫁,亦不乏尚公主之先例,如成国公朱纯臣,便是万历公主之佳偶。
徐希臯与徐允祯相视而笑,忍俊不禁,目送丁修与陆文昭两位师兄弟,伴随着喧天的锣鼓声款步而来。
感念那位英勇非凡的锦衣卫百户,若非他独战群英,未尝败绩,何以激起满城风雨,为徐婉儿立后之事推波助澜?
若非流言四起,触动文官群体之敏感神经,皇上下定决心,立徐婉儿为后,或尚待时日。
京城之中,关于帝后之谣,定国公府亦参与其中,且皆为美誉之词。
老徐家与千年狐狸无异,此等良机,岂容错失?
皇后之位,家族荣耀,自当紧握手中。
机遇稍纵即逝,唯有把握方能成大事。
此刻,张维贤持节而立,韩爌捧旨随后,大部队缓缓分开,场面庄重。
“定国公徐希臯,接旨!”
韩爌高声宣读,众人皆跪,包括那些慕名而来的看客。
“臣定国公徐希皐,领旨谢恩!”
言罢,圣旨缓缓展开,韩爌正色诵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定国公徐希臯之侄,品貌端庄,贤良淑德,特册立为帝后……”
三呼万岁之后,徐希皐将侄女生辰八字之黄表,双手呈于韩爌,言:“此乃小侄八字,请天使笑纳。”
众人皆知,皇后八字,谁敢言不合?
韩爌转而将黄表交予钦天监监正李之藻,随后挥手示意:“上礼!”
大汉将军们应声而动,挑抬礼物,于礼部官员指引下,一一置于府中。
帝家大婚,礼数自然不凡。玉雁展翅,金银璀璨,绫罗绸缎,皆为御制珍品,更有官瓷字画,尽显皇家气派。
此中金银虽少,却皆是宫中珍藏,价值连城。
礼毕,徐希皐再次谢恩。张维贤持节上前,笑道:“国公辛劳,恭喜贺喜!老夫今日斗胆,求杯水酒共庆。”
“英国公言重了。”
徐希皐察言观色,心中欢喜,大明五国公,唯他定国公府今添国丈之誉,腰板自当更硬三分。
“请,诸位贵客入内雅叙。”
且说韩大学士,贵客临门,请入内雅座,珍馐美酒皆已恭候多时!
徐希皐笑语盈盈,引领众宾纷至沓来。
至于那些肩扛厚礼的健仆,则由都管妥善安置,酒肉管够,尽兴而归。张维贤、韩爌等宾朋,人人皆得喜资,此乃惯例,即便是天子知晓,亦难置一词。
赠者满心欢愉,受者泰然处之,礼尚往来,其乐融融。
礼金依职而分,自二两纹银起,至丁修、陆文昭等领头者,更是高达五十两之巨。徐家此番赏银,竟达两千两之谱,然对其而言,不过沧海一粟,不足挂齿。
皇家恩宠,私赠丰厚,更兼爱女入宫,荣耀加身,即便倾尽家财,亦觉值得。
定国公府内张灯结彩,与此同时,紫禁城中亦暗含喜庆,月钱加倍,权作恩赐。
然宴席之事,却作罢论,皆因宫闱内外,暗流涌动,皇上与先帝遗妃,各怀心思。
且皇上此刻身在西苑,正忙于拆旧建新,于嘉靖帝修道之所无逸殿更衣后,亲自督率虎贲营,对苑内赘物动手拆除。
言及徐婉儿,皇上已先睹为快,虽非倾城之貌,却也温婉可人,中上之选,非庸脂俗粉。
论及贤淑,定国公府二百余载之积淀,自是不会差池,较之史上有名的张皇后,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千金之躯,自幼熏陶,门第之见,古来有之,其理甚明。
国公千金,自不会任由乳母僭越,尊卑有序,自幼根植于心。
娶妻当求贤,纳妾则重色。民间选秀以求后位,实乃不切实际之念。
皇宫内外,暗藏玄机,皇后之位,非功勋贵女莫属,方能稳固朝纲,平衡势力。
皇后立于勋贵之侧,方能使勋贵无惧文官,勇于争锋。
大明勋贵虽已式微,然在京营之中尚能有所作为,未至如宋时,军权尽归兵部与枢密院之手,此亦非易也。
孙如游,诚乃天启慧眼识珠,亲擢入阁之英才。
然天不遂人愿,终未能抵御重压,以非廷推之选,遭言官激烈弹劾,憾然辞官,尽显官场浮沉之态。
其虽非抗压之栋梁,却能力挽狂澜,行事果决。
帝令从速,则雷霆万钧,大婚吉日遂定于三月初十,甲寅良辰。
钦天监妙算,礼部嘉许,朱由校与徐婉儿,宛若天作之合,被誉为大明福泽绵长、子孙繁昌之兆。
此议一出,满朝勋贵及毕自言辈皆赞不绝口,唯唯诺诺,而异议之声,则悄然匿迹,不敢稍露锋芒。
京城之内,锦衣卫闲暇之余,竟以抓捕流民为乐,遣之挖矿,真乃怪象丛生。
西苑之中,朱由校正忙于拆建,闻此佳期,戏言:“继续吹嘘,无妨。”
此拆建之举,实因西苑构造所限,北海、中海、南海,虽景致宜人,然空间逼仄,加之皇上亲水而不溺,故皆非所宜。
最终,万寿宫(即未来之大光明殿)脱颖而出,得益于嘉靖先祖之遗泽,于紫禁城外筑此宏伟道观。
拆旧建新,只为校场广袤,以供皇帝阅兵之需。
婚事既定,朝堂暂得安宁,朱由校得以闲暇,与袁世振、毕自言共谋大明财政之弊。
优免之制,始于洪武,初为吏员之灰色福利,渐及官员,终至士子,然始终缺乏明文规制。
弘治年间,文官势盛,国库空虚,优免制度始得正式确立,然此一举,实乃大明税基受损之滥觞。
言及此,朱由校笑看二臣,忽问户部所报人口之数。
袁世振略一沉吟,答以五千一百六十万。
皇帝轻叹,递上一纸,言其估算大明人口应有两万万之众。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毕、袁二人更是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皇帝以盐税为据,条分缕析,其逻辑严密,令人信服。
二人接过算盘,一番细算之下,心中骇然,大明隐匿人口之众,竟至如此地步,徭役之轻,亦由此可见一斑。
朱由校之言,如拨云见日,令人豁然开朗。大明之治,或可由此而兴,亦未可知。
受限于固有的思维桎梏,盐与人口这两大元素,长久以来宛如平行线,未曾交织。
直至皇帝亲掌算筹,洞若观火,一瞬间,迷雾散去,显露出一桩惊世骇俗之秘。
“日食六钱盐,实为奢靡之谈。”
毕自言轻拂长髯,借昔日陕地为官之亲历,娓娓道来:“山西解盐渡黄之艰,致陕地盐贵如金,百姓惜盐如命。除田间耕耘者外,家中妇人多以清淡为食,盐之用量,实为寥寥。”
言及此,他心中盘算,喃喃自语:“若以日五钱计,大明之境,盐需几何?”
袁世振闻言,略一沉吟,给出了一个令人咋舌的估量:“人口之数,恐已逾三万万之众。”
二人目光交汇,心中皆是一震。
朱由校见状,悠然架起双腿于龙案之上,缓缓道出历史尘封的秘密:“洪武年间,胡案之后,宰相之制废弛。次年清查,人口仅五千九百八十七万。万历之时,张居正力推改革,再查人口,增至六千零六十九万。两百年间,增额不过沧海一粟,八十七万而已。”
“而近四十年,户部所报,人口骤减九百万余,令人咋舌。试问,万历年间五次边疆征伐,岂能一举损耗百八十万子民?”
言毕,他目光如炬,直击问题核心:“此中深意,不言而喻——大明以五千一百六十万之丁口,肩扛两万万臣民之重担。更有亿万四千之众,游离于赋税之外,却仍受朝廷管辖,此乃何等奇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