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冒着生命危险,前来报信将领在病榻上煎熬了一个时辰。
最终,还是死了。
军医称他受到了相当严重的内伤,即便是长安的御医也救不活。
如此重伤,对方还能够在马背上坚持五十里。
这几乎已经是奇迹了!
楚河倒是知道的。
那并不是什么奇迹,而是一股执念。
因为除了他便再无旁人能来了。
只有他明白已经大军压境,石堡城处境危及。
若是他不能坚持到石堡城。
那么石堡城便会陷入极度被动之中。
所以即便是油尽灯枯。
他依旧憋着最后一口气,坚持到石堡城。
到了石堡城,执念散了,人便也随着去了。
军医小心翼翼的剥去亡者的铠甲。
这才发现,对方不仅仅受了箭伤,他的身体还被重物捶打过。
铠甲的甲片被暴力打散,深深嵌入了血肉之中。
军医只能小心翼翼的将那些甲片一个一个剥离出去。
而甲片之下的皮肤几乎已经变成肉酱,血肉模糊,看起来极为骇人。
当军医为他解了甲,拔完了身上的箭矢时。
他的尸体几乎已经残破得不成人形了!
而随行的那一千名残兵,也一直站在外面等候。
当他们看见这么一具残破的尸体,被抬出来的时候
一个个顿时哀恸大哭,泣不成声。
战场男儿恸哭流涕,此情此景让人动容。
程咬金盯着那具尸体,又盯着那群嚎啕大哭的士兵们。
那砂锅大的拳头几次握住,又几次舒展开来。
最终他突然怒吼道:“哭!都他娘的哭什么哭!老子乃是大将军程咬金!”
“你们想要替他报仇的话!现在马上去我军中报道!领取铠甲装备!”
“到时候随我一起宰了那群吐蕃人!!”
待程咬金一番话说完,这些残兵缓缓抬起了头。
他们沾着泥土血迹的脸上,挂着两道清泉般的泪痕。
残兵们先是面面相觑,随后一个个目光凶狠神色坚定起来。
“走!我们为将军报仇!”一名士兵突然大吼了起来。
“我们为将军报仇!!”
“为将军报仇!!”
带着满腔的怒意和痛恨,这群残兵纷纷朝着程咬金的军营涌了过去。
尽管他们心中也明白,石堡城此次其实也是岌岌可危。
但是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在临死之前杀个痛快!
看着毅然决然涌向军营的残兵。
五大三粗,人称阿丑的程咬金。
此刻他的脸上,居然也有了一丝凝重和认真。
他叹了口气,看向这具残破的尸体,看了两眼便有不忍心转开了。
他深呼了口气,提议道:“我们将他葬在城外的墓园吧,入土为安总是好的。”
楚河摇了摇头,语气凝重地说道:“恐怕我们不能把他葬进墓园之中。”
“为什么不行?”程咬金梗着脖子,愤愤不平地质问道:
“他为唐国而死,死了之后连墓园都进不得?”
不错。
兵士死了之后是不能进墓地的。
这也不知道是哪个方士最先说出来的。
他们说士兵生前杀人太多,身上带了煞气,进了墓地会妨碍墓地的风水。
妨碍了风水就会让死者不得安宁,难登极乐。
于是很多乡野之地便不愿意让士兵进入墓园。
即便是埋进去了,也有好事者挖出来扔在乱葬岗。
程咬金曾经对这件事多有耳闻,他还以为楚河也是忌讳这个,所以当场勃然大怒。
楚河摇头道:“并非如此。”
“吐蕃人野蛮残暴,每到一处便会把墓地挖开,掠夺陪葬品以充军用。”
“若是认出是唐军的尸体,剁成肉泥也是有可能的。”
程咬金听完怒意非但未能消失,反而更加恼火。
“迟早有一天!!迟早有一天我老程会把这些吐蕃野狗全都杀了!!”
程咬金的满腔怒火,楚河心中也是知道的。
甚至楚河此刻比程咬金还要愤怒。
只不过愤怒是没有意义的。
楚河暗叹了一口气,吩咐说道:“还是先将尸体安葬了吧。”
最终众人还是商讨出了一个最寒碜的安葬之法。
没有棺椁,不立墓碑,只挖一大坑。
然后将那将领的尸体放在坑里,以土填平。
随后,又叫数十名骑兵在埋葬地上来回奔驰。
直到将这片土地踩踏的和周围一模一样。
看不出任何区别为止!
如此一来,吐蕃人便再也找不到他的尸体。
不过可惜的是,再过几年或十几年。
便也不会有人记得,在这片地下埋着一缕忠魂。
但是其实这样的安葬方式,已经算是个不错的归宿了。
因为大多数士兵们死去之后是无处可葬的。
他们的尸骨只能留在那片战场之上。
直到化作天地之间的一抔泥土。
……
将那将军安葬之后,李靖便擂鼓聚将,将三军将士全都聚集起来
议事堂之中,李靖高坐首位,程咬金在右,楚河在左。
下面是三军加起来十几名副将。
他们无一不是饱经沙场的老将,无一不是坚韧的战士。
就连李长歌也披甲执剑,坐在人群中。
美人的脸上丝毫没有昨天夜里那种少女姿态,目光如炬,很是刚毅!
李靖目光缓缓的扫过在场所有的人,然后直视前方。
他沉声说道:“今日之事众将应该已经有所耳闻。”
众将没人答话,只是默默的点头。
援军遇袭。
一名副将拼死杀出重围。
不过,却给他们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吐蕃军队距离石堡城剩下不足五十里。
以他们此时的行军速度,估计明日便会兵临城下。
议事堂内依旧是一片沉默。
“当然,也是有好处的。”李左车缓缓的开口道。
“若是吐薛联军真的带了二十五大军兵临城下。”
“他们只需要将石堡城包围,我们便会被困死在城中。”
“但此次吐薛联军分兵,定然会全力进攻,以最快速度将我们打垮。”
“否则的话,待到援军聚集,他们将无功而返。”
听了这话。
有名副将不由得怒道:
“你这不是胡说八道吗?他们若是围而不攻,我们好歹还能坚持。”
“但若是直接强攻,石堡城定然是顶不住的!”
李左车笑着摇了摇头道:“人若是有了欲望,就会露出破绽,行军打仗也是如此。”
“越是渴望达成目标,越是操之过急,便越容易出现破绽。”
“只是究竟如何做,我也尚且不知。”
李靖站起身来,淡淡的说:“传我命令,三军将士做好准备,随时准备迎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