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三年十一月(公元1878年1月),西北前线再传捷报,清军以摧枯拉朽之势,一举收复新疆中枢之地“和田”。
至此,新疆之战大获全胜! 而“反骨仔”阿古柏在节节败退下,已于去年暴卒而亡。
捷报迅速传遍全国,顿时,民间热议沸腾,官僚民众纷纷夸赞朝廷洞若观火,人尽其才。
京城街头甚至还出现了专为小皇帝颂唱的童谣:
“小皇上呀,本领强,不拆东墙,补西墙,带领神将,左宗棠,打的列强,无处藏,小小年纪,威名扬,打小便是好儿郎,好儿郎!”
两京十八省大小官员对光绪的赞扬书折如雪花般涌向京城,一时之间,小皇帝风头无两。
但他牢记醇亲王“暗藏锋芒”之策,福兮祸所伏,特别是在此刻,断不能洋洋自得,忘乎所以。
次月,谨遵两宫太后口谕,小皇帝光绪颁布谕旨。
新疆事务总理大臣左宗棠论功行赏,加封为二等侯爵,前营总指挥刘锦棠被赏封为二等男爵。
谕旨中特意强调,新疆收复之战,实乃仰仗于两宫皇太后的高瞻远瞩,调度有方,光绪皇帝仅是遵旨行事,天下盛誉过隆,实则夜不敢寐,羞愧难当也。
消息传到慈禧耳中,她放下造办处刚打造好的清金镂空纹蝶指甲套,转过头,面露欣色地对一旁侍候着的李莲英说:
“你去告诉下面的人,让他们把消息散出去,就说,载湉常卧我寝榻之上,时其寒暖,加减衣衿,且我每日亲课皇帝识字,口授四书诗经,我对他,爱怜惟恐不至。”
“嗻~”
李莲英应下一声,便撤身退到门口,接着一个转身,出门办差去了。
一唱一捧,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慈禧对光绪的态度明显缓和了许多,主动撤去了养心殿门口负责监视的禁卫。
对于光绪的起居功课,她也不再作出强硬要求,这让父子两人是大大舒了一口气。
借此时机,光绪和醇亲王便紧锣密鼓的谋划着下一步大棋。
一日酉时,课读完成后,陪读书童和光绪乘同一顶明黄小轿回到养心殿内。
“你们全都下去吧,我让书童陪我再复读一下功课,免得明日背诵不出,师傅又要打我手心了。”
光绪说完一挥手,随侍的宫女太监便纷纷退下,最后离开一人还识趣的将内门掩上。
“怎么?父王又带来了什么密信吗?”
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再无其他闲杂人等后,光绪略有急色的开口。
书童自幼便和光绪在王府相识,加之孩童间并无过多礼仪束缚,所以那书童便径直端起小炕上的青瓷茶碗,猛灌了一口茶水后。
走近光绪身边,紧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道:
“皇上,王爷让我问问您,下一步计划有何打算。”
“按照原议,先从满蒙亲贵着手。”
见小皇帝一脸坚毅,小书童想起今日出府前,醇亲王对他的切切叮嘱:
“你今日课后,和载湉一同回到养心殿,试探着问他的下步打算,如果他稍有退色,你立时趁机劝诫他,让他放下心中执念,此时还可退步。
一旦再进一寸,就是你死我活,再无退路的残酷斗争了。”
“皇上,王爷让我告诉您,不必将自己置身于险境,前人常云: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光绪没有接话,盯着小书童看了片刻,嘴角一咧,语气轻快的开口:
“父王难道不知,我身为天子,说话行事岂有反复变化之理,再说了,现在这种情况,哪里还有退路,我和太后之间,不斗出个大小王来,谁愿善罢甘休?”
说完,又指了指书童紧捏的袖口,继续道:
“行了,拿出来吧。”
“什么?”
“我了解父王,他做起事来,都是两手准备,他一定还给你交代了其他东西吧,拿出来看看吧。”
“皇上,这一招确实太过凶险,奴才劝您还是”
“哎呀,啰里吧嗦的,拿来吧你。”
见小皇帝就要动手来抢,书童也不敢再装傻充愣,只得缓缓从袖袋中掏出一个两寸长的小竹筒。
光绪一把接过来,从小竹筒中抽出一张寸长的小纸条,纸条上赫然显出醇亲王亲笔的四个篆体小字:
“奕訢可用”。
短短四字,却让光绪觉得这张小纸条像是烧红的铁块,灼热的温度顺着血管从指尖传到两耳,再由两耳充满大脑,最后整个身体都感觉燥热不安起来。
“是他!”
光绪不由得惊呼一声,书童见状,急得忙上前用手捂住小皇帝的嘴巴。
当然,这也怪不得光绪失了分寸,只怪醇亲王送他的这份惊喜太过出乎意料。
奕訢,曾是伸伸手,就能触摸权力顶峰的那个男人,唯一有资格和咸丰帝面对面扳扳手腕的皇子,英国泰晤士报曾评价他为“大清建国以来王公贵戚第一人”。
后来,虽然上位失败,但他长期以来都在领班军机大臣与领班总理衙门大臣上任职,绝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权力的中心地带,其人脉和影响力都可谓独步朝野。
而且,论起来他也是自己的亲六叔,论长论短,他无疑都是目前最合适的切入点,假如果真能得到他的鼎力支持,那扳倒慈禧,独掌大权,岂不是指日可待。
看到光绪在一旁“嘿嘿嘿”的傻乐,书童不忍的打断了他的浮想联翩:
“皇上,这个事儿没那么简单,王爷一大早就给我交代过,如果皇上执意要走下去,恭亲王确实是个突破口,但是。”
刚放到肚皮的心又被提到嗓子眼,光绪略有不满。
“哎哟,快说吧,这个老官僚,啥事不能一口气说完。”
书童有些畏惧,蹑手蹑脚的又跑到光绪的耳边耳语道:
“但是,恭亲王生性谨慎,如此大事,他断不可能一口应下,所以,王爷的意思是,得先从他的得力干将入手。把他的左右臂膀都砍下,将他架在火上烤,届时,恭亲王只得亲身入局了。”
书童说完后,看到光绪若有所思的模样,他知道,小皇帝又开始犯迷糊了,这个小皇帝啥都好,就是一说起本朝往事,立马就会露出这个老年痴呆的表情。
“恭亲王身为中枢之首,手底下有一大群为他办差的得力官吏,其中最知名的莫属曾国藩、文祥、沈桂芬、荣禄四人了。
但前两位已于前几年相继逝世,沈桂芬卧病日久,在家调养现在唯独只剩下荣禄这个精干大将了。”
“荣禄近来官运不错,前段时间才受了太后的恩惠,兼署了步军统领,你说这时候,他能安安稳稳做个反水仔吗?”
“皇上,这个事儿,内情很多,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简而言之,王爷知道荣军门的命门所在。”
“咦?有啥劲爆的消息,快说出来让爷也乐呵乐呵。 ”
书童狡黠一笑,故作深沉地对脸上写满八卦的光绪说道:
“皇上,王爷知道你会问,他托我告诉你,秘密说出来,就不是秘密了,他让你稍安勿躁,他自会请你看一出过足眼瘾的好戏。”
光绪顿时来了兴趣,转身坐回小炕上,拿起一块糕点,塞入嘴中,嘴里含糊不清:
“嘿,这个老狐狸,我倒想要看看他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