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应绝是坐高位的,在他下首,文武百官依次排开。
落安身份特殊,随薛相在他左手顺位。
那小龙船离这高台已经有一段距离了,随着行进还会越来越远,一直顺着龙舟道溜一圈才回来。
傅锦梨站在踏板上,奋力朝这边挥着小手。
小嘴巴张张合合,声音太小了,听不见在说什么。
“小殿下在同陛下打招呼呢。”苏展笑道。
“咋咋呼呼地。”傅应绝似骂一般地说了一句,可嘴角的笑做不了假。
落安也在望着傅锦梨。
他没有着官袍,只是一身白衣。
露在衣袖外头的腕骨上挂着根歪七扭八的细彩绳,在一片白里边极打眼。
那玩意儿需要编,扯得很细。
但估计他手上这条的制作者技术不太行,说是手法豪放都算好听的。
薛相早就注意到了。
落安不加掩饰,那缕彩色又显眼。
“瞧着少傅今日多了烟火气。”薛相努努嘴朝他手上示意,“我家那小子也弄了一条带着。”
五彩绳,驱邪避毒。
落安神色温柔,手在彩绳上擦过,笑道,“小殿下送的。”
还是亲手做的。
他说着,还将手往外撑了些,露出更多一截的雪白肌肤。
粗制滥造的彩绳搭在上头,薛相心头只有一个词:暴殄天物。
可是一听是小殿下的,薛相瞬间就觉得那绳子顺眼了许多,瞧着也是蛮乖,蛮可爱。
“小殿下同少傅关系好。”
落安笑,不置可否。
若是薛相胆再大些,眼神再好些,会发现高台上懒懒散散坐着的帝王手上也是这么个样式。
————
傅锦梨很兴奋,她本来就爱热闹。
没见过什么世面,更是第一次坐船。
等龙船摇摇晃晃在水上动起来时候,小丫头眼睛一下瞪大!
小手下意识地一把拉住不远处的挂红绸的柱子。
“小梨子,小梨子下头,塌了,地下有大龙!”
小丫头如临大敌,两只小腿儿紧紧绷着,动都不敢动。
丁雅言贴着她,小心地护在她身旁,“不怕,殿下不怕。”
“没塌没塌。”赵驰纵心大,不在意道,“开船了呢,摇摇晃晃地,一会儿就好了。”
傅锦梨听着,别着脑袋去看。
两岸在倒退,有百姓在奋力挥着手,随着小船的行进,也一并往后退去。
这是——
小船开了。
小梨子坐上小龙船了。
真的不捉梨子去划水。
小孩儿咧嘴笑起来。
”小殿下看看,小殿下想看看。”
适应了一会儿,她胆子又大起来了。
站在正中央看已经不能满足她了,想贴到边缘去近距离看行船。
这船并没有封边,四周不是挡板,而是空隙极大的红木杆子。
几步一岗,都有禁卫守着,这船开得又慢,倒是都不觉得有什么安全隐患。
只叮嘱了几句,才叫她慢些走过去。
她也晓得轻重,自己找了个禁卫靠着,又两只手扶着杆子才敢去看。
水面波光粼粼,正以船底为中心泛起一层层的浪。
傅锦梨指着水面,小声惊呼,“它在,它在动哇!”
水一层一层,像是被人用手拨开一样向后泛去。
傅锦梨看得认真,恨不得将脑袋瓜一道顺着栏杆钻出去。
目光一直盯着水面。
只是看着看着——
眼中似有些模糊,向后折去的水波好像扭曲了一瞬。
傅锦梨脑子一阵宕机,本来是轻轻扶着栏杆的手瞬间捏紧!
栏杆应声而碎!
不堪重负,那一半截都向水里栽了去!
没了着力点的小孩儿,也昏着脑袋向前头倾去!
——
“永嘉!”
“小殿下!”
“小梨子!”
那红彤彤的小团子,根本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就往水里倒了!
禁军迅速地伸手去捞,因为动作太快手上叫断裂的杆子刺出了一个大血口。
可那水面像是有水面阻力一般,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力将他的手往回推去!
禁卫大惊,“小殿下!”
可是他的手还是擦着傅锦梨的衣角险险错开了。
离的最近的都没能来得及,两岸的人已经不忍地闭上了眼,眼底似已出现小孩儿落在水中,一身红裙炸开了花。
傅锦梨只是懵了一瞬,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只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摔去好像有人在拽她,从水底。
在禁军伸手的瞬间,那股力道消失了,可是她已经没有法子再挣扎了。
小丫头只是害怕地蒙上了眼。
可是后来好像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自己应该是掉下去了。
可是
水里这么跟爹爹怀里是一样的。
小鱼在水里就是天天躺在爹爹怀里吗?
还没等她想清楚了,耳边熟悉的声音就传来了。
“都是干什么吃的!”
含着怒意与压制不住的火气,低沉又急促。
很熟悉。
傅锦梨蒙着小脸的手动了动,小指翘起来。
小丫头呆呆,但不松开手,只保持着姿势,抖着小嗓子喊了一声,“周周哥哥,水里有周周哥哥。”
是周周哥哥的声音。
周意然是她脑袋将将要栽进水里那瞬间才赶上将她提溜起来的。
消失了许久的禁军统领,才出现就顾不得其他,将自己属下骂得狗血喷头。
禁卫满脸羞愧,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请统领降罪。”
“降罪?”周意然的脸上极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
他咬着牙,“我回京可不是来领你一句降罪的。”
禁卫头垂得更低了。
“永嘉!”傅应绝大步走来。
别的人还在岸上热锅蚂蚁一样,他转眼间就到了船上。
按理说他功夫不比周意然差。
只是小船越飘越远,他倒是比不上藏匿在夹道百姓中的周意然来得快。
他神色凛然,直奔周意然。
呼吸急促,瞧见周意然怀里怂头怂脑地缩做一团不敢动弹的小孩儿身上干爽才松了口气。
“爹爹?”傅锦梨这下慌了。
掉水里连爹爹的声音都听见了。
小姑娘嗷一嗓子嚎出来,说哭就哭,“哇——爹爹水里,爹爹也掉水里!”
她想不通,怎么掉她一个,接二连三跟下饺子一样,周周哥哥,爹爹都进来了。
小蔚说小孩儿掉水里要死掉。
也是凑巧,这时船上原本被吓呆的一群小孩儿也涌了上来。
这下更了不得。
连猪猪,小蔚都一起死光了。
傅应绝见她缩做一团,怕是吓着了,不敢轻举妄动。
谁晓得,这丫头经一遭吓,脑子都吓傻了。
一时之间是好气又心疼。
“将眼睛睁开看看。”傅应绝哄着她,伸手将她小爪子扒拉下来。
她也是个犟种,手捂得死紧。
瘪着嘴呜呜咽。
喊着死爹爹来找死梨子了。
傅应绝“……”
说到底也是有惊无险,百姓一见傅锦梨没落水。
叫个影子“嗖”一下捞起来了。
都是放下了心。
上头朝臣反应也大,但是没傅应绝那本事,只能是拖着长袍,连滚带爬地到靠近岸边那一侧哭嚎。
场面也是壮观。
历来在外头都端着的位高权重的大臣们,一个个形象都不顾,边喊着小殿下边跑。
落安没有跟上。
他甚至连座位都没有离开。
见傅锦梨没事,他掩在袖中的手挥了挥。
同一时间,傅锦梨方才差点亲密接触的那半块水面,上头金光一闪而逝。
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暗自凝结,又暗自消融,继续流淌而去。
他封了水面。
伤不到傅锦梨。
只是想到刚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幕,落安脸色十分难看。
唇被抿得发白。
他悠悠地抬眼,目光似乎透着过层层云海同谁在对视。
一改往常的温和。
“等着我。”
是用的气音,不带一点情绪的话。
音色温润,可里边杀意凌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