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应绝的嫌弃流于表面,奈何傅锦梨的自信也是深根固柢。
见她爹不理人,她也不听劝阻,乐呵呵抱着大公鸡就往客栈里走。
客栈里头气氛似是不好。
娇娘跟孟叔面色铁青地同掌柜在说些什么,掌柜面露难色,有些惶恐。
倒是不见溜出去的裴风。
“小姑娘。”
见着傅锦梨进来,孟叔情绪不太好地唤了一声,想给她个笑,却怎么也扯不出来。
最后干脆就不笑了,话语沉重,问道,“怎不见我们少主子跟着一道回来啊。”
“裴风哥哥,肚子痛痛呀,小梨子找不见~”
她停下上楼的脚步,仰起小脸来答,“走掉,一个人走掉,坏人偷走怎么办~”
说得不太清楚,孟叔却明白了。
自家那少主子,在这节骨眼上还滑头得很!
“娇娘!”孟叔怒声唤,“带人去将他拿回来!”
这么吩咐一声,他又匆匆地往客栈后院去了,倒是没空再搭理傅锦梨。
她也不恼,一手揪着大公鸡的翅膀,一手提着钱匣子。
那鸡都萎了,在她手上扑腾一下都不曾,安静得很,只有爪子时不时动着。
就这么深一步浅一步地走到了傅应绝门前。
“小梨子,要不要不待会儿再来。”
赵驰纵犹豫着劝。
怕是这样进去,陛下得连他一块儿收拾,没见着竹青小全子都缩得远远的了?
唯有这糊涂蛋,雄赳赳气昂昂地就敢来挑战权威。
“这会儿~,爹爹想我!”
傅锦梨话语笃定,一丝怀疑都没有。
而后嘴角翘着,将鸡夹在咯吱窝,乐呵地敲响了门。
“笃笃。”
只两下,又拉长了嗓子唤一声,“爹爹——”
没人理。
使了力道再推推,门后还有阻力——
小孩儿一愣,傻乐着的小胖脸一瞬就茫然起来。
傅应绝此刻是真真切切,的的确确不想理她。
男人端坐在桌前,黑眸沉沉注视着门口。
那木刻的门叫他栓上了还不够,一侧的圆桌也被他踹过去挡在前头。
听着外头小孩儿一声声的叫唤,傅应绝无动于衷,甚至还悠闲地长腿交叠,乐得自在看她搁外头急得团团转。
“爹爹呀——是我哇——”
傅应绝哼笑,回她一句,“今日放你进来,老子跟你姓。”
她好像听不太懂,又呆呆地问了一句,“小梨子是不是,姓小哇——”
“”
傅应绝干脆懒得搭理她了,一甩袖,背过身去。
而外头那灰扑扑的娃娃还在孜孜不倦。
“小主子,我带您去洗洗再来吧。”
小全子上来哄她。
瞧瞧都什么样儿了,那公鸡叫她勒得都要去了!
本是软软糯糯的娇娃娃,现在灰头土脸地,鸡毛满头插,活像街边的混混。
傅锦梨不干。
她仰着头,大眼睛恨不得将那门盯出个洞来。
她不动,旁边几人也只得干着急。
小全子还想再劝两句,却见——
双眼放空的小孩儿也不知脑袋瓜歪到了那个犄角旮旯去,扭过头来喊几人退开,面露忧色。
“走远远,爹爹关住了!”
就这么一句,她也不管几人如何,小鞋子哼哧哼哧在地上蹬了两下。
而后——
小丫头往前一冲!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小胖腿咔——
一下踹在了门上!
“砰当——”
门飞了。
傅锦梨咧嘴,笑了。
看着空空如也的门架子,小胖丫头兴冲冲就闷头往里跑,一边揪着鸡,一边拽着箱子。
“爹爹哪里!呼哈——”
胖娃娃脸上脏兮兮地,笑起来眼睛都闭上了,只能看见一口小白牙。
她挺着肚子,仰头往那儿一站,扯着小嗓子就开始喊,“我救爹爹!谁关,嗷呜——”
她救了爹爹,这是摆出架势来求夸呢。
可半天没人回她。
胖丫头疑惑着将眼睛溜开条缝——
咕噜噜转着的猫瞳,同她爹那凉飕飕的眼神不期而遇。
傅应绝整个人都是懵的,手上端的杯子也不知何时倒了,茶水泼了他一身。
一个呼吸的功夫,他关得严实的大门不翼而飞,屋内天光大亮。
眨了眨眼,那双总是盛满冷意的眸子,难得有些呆,瞧着倒是跟傅锦梨如出一辙。
待那大胖丫头睁开眼来,父女俩就这么静静对视上。
小的那个乐颠颠地,大的这个愣怔之后,深邃的眼瞳里明明灭灭,最后化作一道暗光。
两人都未开口说话。
良久——
“傅锦梨。”
他忽然平静地唤了一声。
坐着的男人一抚袖,又恢复了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就是嘴角缓缓地牵了起来,要笑不笑地,看不出是何种情绪。
他抬腕,勾了勾手,尽量放柔了声音,“过来我这里。”
过去他那里?
傅锦梨歪着小脑袋,看着神情温和的爹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脑子里还想不明白呢,脚上已经迈开去,张嘴还要应一句。
“来啦~小梨子来~”
看着无知无觉越走越近的小孩儿,傅应绝笑意更大。
————
傅锦梨叫她爹收拾了。
这次哭得着实惨,委委屈屈地站在门口抹眼泪,还要哄着她气头上的爹。
“我错错,小梨子错错,呜呜——周周哥哥救命啊——”
“你再叫一声,连他一起收拾。”
小孩儿哭声一窒,而后又呜呜咽咽地嚎起来,“呜——小粽几——”
一旁恨不得原地消失的小粽子:
小孩儿爱玩是正常的,只可惜了她有个洁癖时有时无的爹。
她每次出去闹腾回来,就爱摸到傅应绝身边蹭着,像块小黏糕,偏偏是出门就会弄得一身脏,老父亲受不住。
次次都骂,骂不过就往她小屁股上揍。
哪舍得下狠手啊,可小孩儿不知上哪儿学的,一挨揍就哭,不管疼不疼,小珍珠一抹就开始呜呜咽咽。
她哭的时候,也不是扯着嗓子嚎,是那种憋着声音细声细气地哭。
眼尾鼻头都是红的,长长的睫羽带着泪,湿漉漉地,好不委屈。
故傅应绝情绪转变一般是气得头疼再到被她哭得心闷。
将小孩儿洗刷了干净,还赔了客栈一笔,这事儿可算是告一段落。
那大公鸡丢不掉,一提她就团成个小球开始哭,最后只得将那鸡脖子上套根绳子拴马厩里。
苏展倒是说过鸡要栓脚脖子,不栓上头的脖子,傅应绝不听,只道是不给它炖了都是傅锦梨哭得好。
“爹爹我多多钱钱~”
被收拾完,换了新衣服,小丫头又是那个奶乖奶乖的娇娇。
献宝一样将她的木箱子举到了傅应绝跟前。
眼圈还有些红,却已经将伤心事忘在了脑后,在屋子里哒哒哒地跑。
换了间房,倒是将赵驰纵一起叫了过来问话。
傅应绝将她的箱子放在手边,大刀阔斧坐着。
身子微微往前一压,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就凑到了傅锦梨眼前。
小孩儿站在他膝前。
帝王气场不敛时是有些吓人的,这样骇人又压迫感十足的姿势,更是叫人心悸。
他眼一眯,下颌紧绷,“便是你——”
“险些将我老底儿赔光?”
小小年纪是个豹子胆,就敢往赌场跑,怕不是家业小些都够不住她玩儿。
“才米有!”
傅锦梨否认,小手戳在他脸上,那冷峻瘦削的颊边就陷下去一个小小的窝。
将那傲慢与凌厉常驻的脸上勾出一丝孩子气。
“我赢钱钱的~”
她往傅应绝手边一指,“这里,小梨子给爹爹钱钱花!”
傅应绝冷哼,又靠坐回去,将她那箱子打开,里边整整齐齐放着一溜儿的银锭。
这算是傅锦梨今日的交代。
他又侧头去看老老实实坐在一旁的赵驰纵,眼神示意。
赵驰纵赶紧将牌子摸了出来,“这是咱们走的时候,周大哥给的。”
周意然。
“他倒是操碎了心。”
傅应绝也未再说什么,只叫他将牌子收好。
又同两人叮嘱道,“客栈不安分了,夜里别瞎跑。”
看着眼前一个呆愣愣地一个傻不隆冬地,补充一句,“明日你二人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