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益阳立春为莫正西压惊的晚宴上,益阳云舒挺着肚子心花怒放地突然看见莫正西五根肿胀的像地里胡萝卜的手指时,她端起酒瓶,朝着益阳立春梳的溜光的大背头,倒下了足足一瓶的红酒。
在莫正西看来,这个红葡萄酒国产出的葡萄酒,像被水冲淡了的血水,让汪伪政府警政部办公室主任益阳立春看起来像个被打破了头的落水狗。
莫正西有些担心益阳立春会当着一桌子他的属下和他的学生的面,会大发雷霆,但那一刻,他深深感觉到了益阳兄妹血浓于水的情分。
他看见益阳立春站起身来,接过严毕非递过来的手帕,擦了一把被红葡萄酒蜇的睁不开的眼睛。
喝了一口他的办公室副主任敬开来端过来的一杯清水,依然怜爱的笑眯眯地看着身怀六甲的益阳云舒。
那一刻,莫正西觉得益阳立春这个伟岸的兄长,更像一个慈祥的老父亲。
他说:“云舒啊,看看你这都是个要当妈妈的人了,咋还这么任性。好了,别生气了。你看看,莫正西,我的学生,他现在除了少了五个指甲盖,其他地方都完整无缺。还有哇,他那五个指甲盖儿,我会找全上海最好的外科医生,让那五根手指头一根不差,一如既往的长出新指甲来。新的指甲盖肯定、保证会比以前的更鲜活、更水灵地长出来。”
益阳立春走下座位走到倔强的益阳云舒面前,拉着她的手说:“云舒,知道吗?哥今天看到你这样平平安安的,哥内心是多么的宽慰呀。哥以前也跟你说过,只要你张口,哥哥我能做到的一定想办法给你做到,相信哥一回吧。来,来。过来靠着哥坐。”
益阳云舒扭捏地靠着益阳立春坐下了,但嘴里还是不停地数落。
她说“哥哥你怎么可以对他下的去手”时,益阳立春索性放下刚端起来的酒杯,痛心疾首地把自己宽大的手掌,摊摆在了酒桌上,
益阳立春说:“云舒你若能解气,就把你哥哥这手也废了罢。看在兄妹一场的份上,来个痛快的,一刀下去就行。来吧!”
益阳云舒看着憋得满脸通红的益阳立春说:“哥哥总是这样喜欢强加于人,你喜欢吃黄鱼盖饭,不等于别人也要一同跟着你用这种吃法。”
益阳立春说:“那么,如果我说现在他可以自由选择呢。”
莫正西看见益阳云舒转过头来,看着自己时,她的神情那一刻,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莫正西朝这个身怀六甲的少女狠狠地点了一下头,说:“是的。”
益阳云舒没有说话,她站起身来,从坤包里取出一个精装的纸盒,把从日本带回来的这盒五彩斑斓的森永盐糖,撒了益阳立春一脸,然后,任性地拽着脸色晦暗的莫正西,冲出了酒店,说:“我才不信哥哥的这些鬼话。他出于本意怎会要等到被他们用刑了才说出这些。我想好了,过两天,你也不用辛苦伪装了,我的孩子眼看就要出生了,我总不能让我的孩子,一生出来就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不在身边。放心,那个时候,你就解脱了。”
莫正西想说你这是又在胡说什么,我现在已经被你的哥哥“架”在这里了,你要让孩子的亲生父亲出现,那你的哥哥要用怎样的“锣鼓”敲响天下人知,他的妹妹肚子里的孩子是另有他人。
但又恐惹恼了益阳云舒,莫正西就说:“是啊。谁心里不装着点儿事情。这不,你哥又交给了我一项任务,就是不要让任何看出我们俩不是夫妻。”
他看见益阳云舒突然定住脚步,以为她又要耍性子,没想到益阳云舒会说:“看在你对我和哥哥都很真诚的份上,我想劝你一句,还是忘掉那个总没正型的云稚黎吧。我觉得你们八字不合,星座不符,你们血型相克,你们……哼。就像我从来都看不惯那个李江鱼。虽然我从来都看不惯那个吊儿郎当的李江鱼,但也不喜欢那个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的苏澜去打他的主意。他们一个纨绔公子,一个买香烟火柴的丫头,根本的就不是一路的人。”
莫正西觉得益阳云舒突然说这些,估计,她是在说自己心里“装的这个事情”,可能指的是云稚黎的事儿。
那么,她对苏澜的“敌意”又是出于哪里呢。
她说苏澜是半路杀出的陈咬金。难道……莫正西一度非常好奇益阳云舒爱的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是她嘴上说的“烦躁躁的”,心里却咋也“搁不下”的李江鱼?
可当下不是八卦这些事儿的时候,他不能由着益阳云舒继续这样“蛮横”下去了。他知道孕期的益阳云舒脾性不稳,但像这样下去,他担心益阳云舒会把眼前的事情弄的越来越糟。
莫正西没有说云稚黎,也没有说李江鱼和苏澜,而是说:“那么说,你的命,还是跟我挺合。你看,我这刚有不顺,你就回到了我的身边,一切就又顺了。”
莫正西见益阳云舒没有吱声,就想探一下益阳云舒,他说:“看来,你还是命从于戴局长了。”
益阳云舒瞥了一眼莫正西,有些迟疑地说:“他身边从来就不缺像我这样的女秘书。”
莫正西知道益阳云舒是在说自欺欺人的话,她这一趟去日本,她根本上还是不舍自己在军统获得的信任和人脉关系。
也许,正是因为她的哥哥益阳立春的叛变,迟早她在军统的努力付出,都会付之东去。
何况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躲避“违规”行为的惩罚。
这一点,他一回来,林良生就已经跟他说了。
莫正西也知道,戴笠曾处杀了一个怀孕女军统的事情,这也许就是益阳立春火速做出决定的理由,他才不耻下求地设法护送益阳云舒找到在日本“避难”的自己的主要原因。
如果不是接到岩基浚二的指令,莫正西当然不会不顾益阳立春的“重托”,把益阳云舒一个人丢在日本。他其实已经想好了,如果他的“心愿”能够顺利达成,他会让岩基浚二想办法让他立即回日本。
可他却不知道,答应好好的益阳云舒,在莫正西回国的的头两天,她也接到一个指令,让她设法阻止一个代号为“凤眼莲”的间谍与日本著名测绘专家佐野次郎会面。
就在益阳云舒不解这个代号为“凤眼莲”的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冒险见的却是一个日本测绘专家,而她的组织里的人却要阻止他们的会面时,云稚黎来到了日本。
益阳云舒十分震惊,但随后便是失落。可这是事实。
她不得不预备好一切,准备动手。可还没等益阳云舒下手,又得到了云稚黎已经离开日本的消息。
她一路追杀过来。
益阳云舒肯定知道自己这样贸贸然地回到上海,实在是太冒险了,但任务紧迫,必须刺杀云稚黎,阻止她与佐野次郎会面。
益阳云舒比莫正西晚两天的船票,很快到手。是的,她回上海了,打着为了“爱情”的幌子。
申蟠龙当着刚被他们放出来的莫正西的面,说:“这世上最没分量的,就属你们女人那不值几两重量的痴情了。”
莫正西说:“你就真不该来自投罗网。”
益阳云舒伸了伸手,却又把想挽住莫正西的手收了回去,插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嘻嘻地笑着说:“我好像有些离不开你喽,咋办呢?”
莫正西瞥了她一眼,说:“我不知道你的丈夫比我年长,还是年少。总之,我还是觉得应该尊称你一声‘嫂子’,请不要拿生命来开玩笑。何况,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如果可以,我劝你,还是找人找局长好好说说,让他能够放你一马。”
益阳云舒说:“你记得梁柔梡吗?”
莫正西说:“当然记得。那个很会织毛衣的女学员。”
益阳云舒说:“那你还记得李文叙吗?”
莫正西说:“怎么会不记得。他是我们的机械教官。”
益阳云舒说:“梁柔梡怀孕了。我们体检的时候发现梁柔梡怀孕三个月了。她怀的是李文叙李教官的孩子。之后,她就消失了。”
莫正西没有再说话,他默默地跟着挺着肚子的益阳云舒往前走。
益阳云舒笨绰绰地紧走几步,拦在莫正西面前说:“你现在被他们指定‘出卖了’林良生和那个被你说成鳗鱼的女人,按他们的话说,你也成了汉奸。严格意义上说,你也不是军统特工了。你成了人人喊打的狗汉奸。嘻嘻。我们现在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
不等莫正西说话,她又说:“若是我个人,倒是不会在意生死。可为了孩子,我会注意分寸。不过,我还有要紧事情要办。等办完事情。我就带着孩子去外面躲躲。这回,我们可以换个地方。比如,比利时、比如荷兰。不过,这一切看来都要等我把事情办完了,才能做决定。”
这回,是莫正西主动扯拉了一下挺着肚子的益阳云舒的大衣,他说:“你还要办什么事儿,现在,谁还能要你办什么事儿呢。你难道不知道,他们目前对我的所谓‘释放’,是看在你哥哥的面子上,我们不要再给益阳教官惹麻烦了,好不好。”
益阳云舒倔犟地将头扭向一边, 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这让莫正西十分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