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沟河毗邻鲁中雄关,近山东都会。自古形胜,多有胜天之姿。数日前,李景隆大败于此。战况虽不如淝水:战马奔驰,弓弦惊鸣。却也不似史官笔下的那般:景隆溃而不军,至燕以后父。
(认朱棣做爸爸)
李景隆翻了翻白眼:论辈分,朱棣就是我的叔父。
明建文二年,冬。
这一年,似乎要比以往冷的多。
此时,已经是深夜寅时,牢内也只余灯火几点。
李景隆靠坐在湿冷的墙边,穿着单薄的囚衣。囚衣上虽然看不见血痕,但仍然隐约可以看到一些血渍。
充满腐臭味道的牢监里,李景隆忍着疼痛,缓缓抬起眼皮。这一双眼睛,充满着疲倦、悲怆到肝肠俱断的绝望。
昨日,他还是大军主帅,统领十万雄师。
今日,就已经成了阶下囚。
那年秋,他是五十万大军主帅。
皇帝为他践行,行“捧毂推轮”之礼,赐“便宜行事”之权。
再是一年秋,李景隆被冠上“失律丧师,怀贰心”。御史们纷纷上疏,都说“应予诛杀”。
满朝文武,都曾与他同伍。
如今,却作鸟兽散。
曾有人许他平安无事,坐在牢监里的李景隆,因此忿忿不平。
“这打来打去,到头来,都是朱家的天下,有啥可打的。”
李景隆哼哼唧唧,现在的这位皇帝,装圣君,装仁德之君。若不是真的无可用之将,他李景隆哪能活的到现在。
“砰砰砰~”
一道道由木棍制成的牢门,被人用手掌撞击,发出振聋而聩的声音。
李景隆慵懒的看过去,蹬去脚上的草鞋。其上,还有着星星点点新鲜的血痂点缀。
“曹国公,您可还好。”
两个狱卒,强忍着腐臭带来的恶心,把木门推开一条缝来,晃荡着手上的铜制钥匙,“曹国公,陛下旨意来了,您能出去了。”
李景隆并没有表现出半点的欣喜,他只是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浊气来。
舒展身子,缓缓起身来到门外,一挑眉毛,“时候到了?也罢,老子的爹当年何等威风。到了老子这儿,也不能是怂蛋。告诉刑部的人,行刑时候,刀磨快些,莫让老子受罪。”
两个狱卒极具谄媚的搓了搓手,“曹国公,您这就说笑了。您是曹国公,谁敢对您用刑。陛下的旨意是,您该回府了。”
李景隆没有感觉惊讶,仿佛这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跟着狱卒往外头走。
他猜着,那位动手了。
出刑部大牢时,挂在台柱上晃亮的灯笼,让李景隆睁不开眼睛。只觉得眼前一片光晕,险些晕过去。
两个狱卒搀扶着李景隆,带到刑部大牢门前,一把将李景隆推出大门。
门外,早就有人等着。
这是一个小旗官,笑呵呵的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袋子,“两位小爷,这个不成敬意,您拿去喝茶。”
狱卒接过,掂量几下。
“这才多少,也不够几两酒的。倒是这袋子不错,还能换几个钱。”
送走狱卒,瞧着对方走远,李景隆啐了一口,“德性!”
小旗官刚刚回身作揖,一见李景隆抖个不停的双腿,心底发笑,“曹国公,您怕了?”
“怕个球头!”
李景隆立刻反驳,忽的回过神,盯紧小旗官,“你是那边的人?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看你这装束,京师大营的?派个不相干的人来,这也忒小心了。”
这人皮肤黝黑,穿着轻甲却身材矮壮。
搭着一件红胖袄,腰间挂着朴刀一柄,长弓一张。还有一副弓囊,里间弓弦二条,羽箭十余支。
如今燕王奉天靖难,京城军士夜不卸甲,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不错,曹国公,我家主人请您过去喝茶。”
“你家主人又是谁。”
明知故问!
“吴王殿下请您。”
李景隆半眯着眼睛,呼吸沉重许多。尽管脸上没有表情,可还能听到李景隆的心跳声。
吴王,朱允熥。
他是太祖皇帝嫡孙,懿文太子嫡子。
这个身份摆在这儿,朱允炆屁股底下的位置,都坐的不踏实。
说白了,李景隆有些不敢见。
他怕,自己赌错了。
更怕,这隔墙有耳。
旗兵毕恭毕敬的作揖,“曹国公,吴王殿下保您出来。您也不说去见一见,这是不是失了点礼数。”
显然的,李景隆有些意动。
但这不足以说动他,私会吴王,这个罪名可比打败仗来的要重的多。
对方不说话,直愣愣的站着。
“吴王说了,曹国公是聪明人,一定会应约上府的。明儿一早,都察院的御史们,看到您活蹦乱跳的在刑部大牢之外。您觉得,他们的唾沫星子,是能淹不死您嘛。”
“你少唬我。”李景隆冷笑起来。
嘴上这么硬,可李景隆心里已经开始发虚。
李景隆蓦然扭头看向对方,眼神凌厉,声音喊的老大,“罢了,带路吧。我去喝茶,只因敬他是吴王。并不是,他今日保我出来。”
几次败仗,已经让李景隆在朝堂之上,完全失去了话语权。
如今最好的,也不过是皇帝准许他戴罪立功。只是,除了“曹国公”这个他爹留给他的爵位外。其余的,恐怕真的要被一撸到底了。
他的处境极为艰难,已经成了他人口中纸上谈兵的赵括。
因此。李景隆小心的很。
吴王府,在应天城偏东数十隅。
隔了远些去看,这座王府与富商的宅邸无异。
除去门前挂着的,印有蟒花的灯笼,还有几个穿戴着明晃晃甲胄的亲军,再看不出这是一座王府。
里间,一间屋子里,灯火通明。
两个人影站立着,在屋子外面也能看的清楚。
“曹国公,吴王就在里头。”
这已经不是李景隆第一次来这儿了,上一回来,是在建文元年。那个秋天,李景隆挂帅出征。
临行前去的最后一个地方,就是这座吴王府。
吴王,让他不可胜。
对于屋子里这两个人,李景隆丝毫不意外,恍若无人的坐下,“开国公别来无恙?”
这两人,一个开国公常升,吴王的亲舅舅。
另一个,原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扳倒胡惟庸、弹劾蓝玉的那个人。
气氛有些冷场,朱允熥起身打着圆场,“曹国公,您大罪得赦。在牢里受了皮肉之苦。现在出来了,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李景隆嗤笑,嘴里呡着茶水,斜着脑袋问道,“吴王,这大罪,不是您让我受的嘛。”
“让我打败仗的是您,把我送进刑部大牢的也是您。怎么到了这儿,您却翻脸不认账了呢。只是可惜了那几十万大军”
朱允熥冷下脸,他保李景隆出来,可不是来看李景隆摆脸色的。
“这些军士,他们只是降了,又不是死了。再过些日子,他们就都能回来。曹国公,您又何必如此自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