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越的话字斟句酌,经过了一番考量。从魏越叫出“汉王”之时,俱酒就知道魏越在婉拒。
入蜀以来,魏越一直对俱酒以“钜子”相称,把汉国的事业等同于墨家的事业。
当俱酒与他敞开心扉,直言不讳。魏越在那一瞬间突然明白,面前这位,不仅仅是墨家钜子,更是一国诸侯,更是未来的天下霸主。
既是霸主,就有其不择手段的一面,而墨家的教义与思想,则是太过理想化的东西,不能用这些理想化的框框来套现实中的君主。
魏越不能摆脱自身灵魂深处的墨学理想,但他能理解俱酒作为一国诸侯的心思。
所以,魏越以人臣的身份向汉王回话,而非以墨者的身份在向钜子回话。
“臣举荐一人,符合我王之预期,邓——陵——子!”
俱酒觉得魏越说得对!
因为魏越的推荐符合历史走向。
历史上真实的墨家,在孟胜之后分为三支,其中南方墨者的首领,便是邓陵子。
邓陵子坚持的路线也有别于另两派,他这一派,一直嫉恶如仇,除暴安良。
说后世侠客起源于墨家,严格来讲,应该就是起源于邓陵子所率的南方墨派。
韩非子所说的“侠以武犯禁”指的就是邓陵子一派,邓陵子堪称是民间反抗精神的鼻祖。
俱酒点头道:“朕听师兄之谏!”
魏越再行一礼:“臣令我王失望了。”
俱酒道:“魏师兄心有底线,有所为有所不为,不改墨者本色。然朕欲尚同,便会有许多不利己,也望魏师兄理解。”
魏越道:“臣虽迂于墨学,但也知天下大势。愿我王不负初心,早日实现‘天下尚同,人人兼爱’之治。臣愿诵王诗以明志:生命诚可贵,亲情价更高,若为尚同故,二者皆可抛!”
俱酒感动:“如此,就请魏师兄仍归敌后,广泛发动群众,密织基层组织,日夜储偫(zhì),以待王师。”
魏越拱手领命:“臣愿效死!”
送走魏越,俱酒召来邓陵子,直言不讳地将自己的“锦衣卫”计划全部告之,毫无商量余地。命令邓陵子以墨家弟子为基础,组建覆盖天下的“锦衣卫”特务组织。
俱酒冷酷地道:“朕封汝为锦衣卫都指挥使,只听令于朕一人,令出必行,不问因果。”
邓陵子听得两眼放光:“臣,领命!”
俱酒道:“锦衣卫成立第一件事,潜入魏国,配合孙宾,除掉庞涓。”
邓陵子鼻孔喘着粗气,两眼几乎喷出火来:“臣欲杀此贼久矣,纵王不下令,臣也必剐庞贼!”
俱酒强调道:“朕是要除掉庞涓,但却不是让其立死。”
邓陵子愣住了:“王上……臣愚钝!”
俱酒轻轻地摆手道:“附耳过来。”
邓陵子低头过来,俱酒在其耳旁低语一番。
邓陵子再次抬头,斩钉截铁地道:“保证完成任务!不过……不能手刃此贼,殊为可惜!”
俱酒冷冷地道:“执行命令!”
邓陵子道:“臣请苦获同行。”
俱酒知道苦获与邓陵子同为楚墨,且在魏期间为庞涓所害,报仇心切,于是下令道:“准!任命苦获为锦衣卫副指挥使,共入安邑。”
濩泽城,庞涓接到了魏侯?的君令:
“赵人袭我,诸军反击,今已围邯郸。寡人欲起举国之兵,打一场灭国之战。公叔老病,白圭庸,无上将军在,此功难成。请见令速回安邑,寡人当与上将军戮力同心,共建不世奇功。”
庞涓心动了,消灭一国,梦寐以求啊!
更重要的是,公叔痤年老多病,时日无多,自己如果取得灭赵之功,自然将相一肩挑,位极人臣。
这,可是吴起当年争而不得的殊荣啊。
还有一点,魏侯信中没有明言。是谁围了邯郸?放眼魏国,恐怕除了自己那个用兵奇正结合、神鬼莫测的师弟,没有别人了。
但是魏侯以加急君令前来相召,还罕见地用了“请”字,这说明什么?
说明孙膑拱不动了!
打这种大兵团作战,师弟啊,你还是差点火候。
回安邑!庞涓迅速下令,率领诸军浩浩荡荡地回归安邑。前军长戈之上挑着数十颗人头,血腥而又肃杀,令人胆战心惊,不寒而栗。
太师白圭奉王令在十里长亭迎候庞涓凯旋,望着庞涓趾高气扬的傲慢劲头,白圭心中一个劲冷笑,面上也表现得不冷不热。
庞涓以为白圭还为之前的过节闹别扭,根本没往心里去。
心中暗道:你给老子甩脸子?!待老子得胜归来,荣登相位,治不死你个老东西!听闻白氏家财万贯,到时候老子就笑纳了!
庞涓风风光光地来到了自己的大将军府,先去犬舍看了看自己那久未见面的獒犬。将几颗人头直接扔进去喂狗,看着獒犬将人头啃成了一堆白骨,庞涓嚣张地仰天大笑。
“来呀,为本将军沐浴更衣,准备上朝面君!”
将领出征归来,一般都是征袍未解,征尘未扫,先向君主缴令。这虽然不是明令的法律,但却是世代沿用的规矩。
这条规矩所表明的是将领对君主的绝对忠心。兵权是君主神器,出征时君主授予兵权,班师时要恭恭敬敬地交回兵权。
将领一刻不上朝,就是兵权一刻未重回君主手中的体现。
法律是成文的规矩,规矩是不成文的法律。
破坏既有规矩,其后果有时候比失礼更可怕。
自庞涓进城以来,魏侯派出的细作就在关注着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报,上将军入城!”魏侯低头审阅奏折,头也不抬。
“报,上将军回府!”魏侯手中一顿,一大团墨汁掉到竹简之上。
“报,上将军去了犬舍,将俘虏人头喂狗。”魏侯眉头一皱,抬起头来,一脸的凝重。
“报,上将军入池沐浴……”魏侯将手中的竹简重重地砸向殿中,哗啦啦啦摔了一地。
庞涓的傲慢与自大,毁弃了魏侯心中最后一丝犹豫。
“传寡人令,命上将军卫队换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