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秋祀之路一波三折。
先是祭祀前夕,公子俱酒身患怪病,眼看奄奄一息,行将就木之际,又发生了诡异的宗庙爆起、痛殴奴仆之事,令整个绛邑非议不断。
再是临近出发之前,另一个儿子——公子至,带人进入山中打猎未归,直至车队出发之前,数遍搜寻仍未有结果。
为了不延误祭祀,晋公一边留人继续搜寻,一边带着车队紧急出发。
但路上状况不断,载着祭品牺牲的车轴突然断裂,拉车的数匹羸马拉稀,导致天色已晚,仍滞留在途。
这在非常迷信的古人看来都是不吉之兆,接二连三的变故使整支祭祀队伍人心惶惶,流言四起,更加耽误了行程。
月光下的晋公颀,头戴弁冠,贯通玉簪,冠上五彩玉珠隐约闪烁;身穿玄色服饰,上衣下裳,华章云纹,钩边博带,面色清瘦,眼神迷离,三绺长髯轻轻飘洒。
望望后边迤逦缓行的车队,看看昏迷睡不醒的公子,晋公颀更加烦躁,又一觞冷酒一饮而下。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晋国祖庙在曲沃故城,祭祀列祖列宗是封国的头等大事,尤其在山河支离、国将不国的至暗时刻。
晋公以及整个公室都把希望寄托在列祖列宗之上,对此次秋祭高度重视,希望祖宗显灵,庇护子孙,不求国家复兴于天下,但求苟延残喘于乱世。
然而,结果却是状况百出,这太令人沮丧了!
“君上!”
军尉怀梁身穿皮甲,腰佩青铜宝剑,健步走近,隔着车帘弯腰拱手道“天色已晚,道路崎岖,公子有恙,不如就近找个村庄,暂息一晚!”
军尉怀梁,是晋国公乘首领。公乘是保护国君及公族的近卫军。
晋国鼎盛之时,公乘首领称为七舆大夫,而今江河日下,公乘甲士号称三百,其实不足,故仅授怀梁军尉之职。
怀梁与四名弟弟怀恕、怀直、怀惊、怀木合称“怀门五杰”,是晋国公乘为数不多的能战之士。
此次率领数十名亲卫,一则保护公族一行安全,一则参与曲沃祭祀,以维护晋国公室仅存的一丝颜面。
“不可!”晋公颀低声喝道:“祭祀事大,岂可耽搁?今日已延误多时,速速连夜行路,一定要在月中之时赶到曲沃。”
怀梁低首道:“诺!”
晋公又问:“前方何处?”
“回君上,前方鸦山。”
“鸦山之径,双峰夹谷,林密峰高,速速通过。”
怀梁应诺一声,大步离开。
望着怀梁的背影,晋公不禁低头叹息一声。
六百多年前初祖唐叔虞开国之时,天子赐封其“怀姓九宗”,怀姓出自鬼方,与中原人相比,身材高大,尚武有力。
自归晋以来,怀姓长期担任历任国君的近卫,但又不参与公卿争斗,自成一派,是历代国君最为信赖之人。
当年晋国兵车万乘,高峰时曾治下六军,大部分时间保持三军的兵力规模。
而今只剩下弱马数十,公乘过百,晋国其亡耶?
灯笼昏黄,车轮吱吱,车队一行缓缓驶入鸦山之谷。鸦山是中条山与太行山碰撞后生成的余脉,因人迹罕至,乌鸦成群,而俗称鸦山。
此山在河东平坦谷地上显得非常险峻,加之高耸两峰和密集的枝桠将天空渐渐遮挡起来,月色隐去,暗影憧憧,随行的寺人侍女不由得心生惊恐,疾步快行。
怀梁大喝一声:“戒——备!”,随手拔出青铜短剑,黑暗中一双眸子闪闪发亮。
怀氏五杰立即兵分三路,老大怀梁带领甲士十人不离晋公和公子轺车一步,一律手持青铜短剑,分列左右;
老二怀恕、老四怀惊带领甲士十人在前方开道,手执长戈,高挑灯笼。
老三怀直、老五怀木带领甲士十人负责断后,左右各六人,弩机上弦,左手齐眉平端,右指微扣悬刀,蓄势待发。
空谷之中只剩吱吱扭扭人车轮之声和窸窸窣窣衣袂之声。
“嗖——”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一举击中挑在最前面的灯笼,灯笼在落地之前迅速燃起火苗,照亮一脸惊恐的甲士。
晋国,已不做大哥好多年!已不复当年“春秋五霸”时的雄姿,更是许久许久没打过仗了!
敏捷如怀氏兄弟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几匹套在车驾之内的瘦马,“咴咴咴——”动物的本能使马儿拼死挣扎,想要逃脱这一险境。
第二支利箭破空而来时,怀梁才如梦初醒,大喊:“敌袭——保护君上!”一边牵住受惊的驭马,拼命地向崖壁之下赶过去。
接接踵而来的箭雨迅速已将整个队伍搅成一团,破碎的灯笼扔在地上,火焰四射;中箭的甲士、寺人和侍女惨叫连连,血腥之气开始弥漫。
受惊的老马扬蹄奋嘶,祭祀牺牲灯烛等物撒落一地。
拉着公子俱酒的马车碰上一块大石,瞬间辕倾轴断,晋公扑上去抱着昏迷的儿子,然而重心不稳又一起重重地摔在砾石之上。
舐犊之情,流露无遗。
“君上小心!”怀梁松开受惊的老马,任由其拖着残车冲向黑暗。
他迅捷伏身搀住晋公,连拖带拽地将老、少两位主人藏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之下。
怀梁一手向后护住身后两人,一手秉剑向前,向着慌乱的车队人群拼命大吼:“藏身!各自藏身!”
怀梁带领的甲士由于兵器短小,行动迅速,伤亡不大,但受惊不小。听到军尉的命令后,连滚带爬地分头找隐蔽之地。
怀梁怒喝一声“保护君上!保护公子”,这些甲士才如梦初醒,齐诺一声,逐步向怀梁靠近,在晋公及公子周围形成小型的保护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