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阴天。
太阳好久都没有爬出来,张楚也显得有些懒洋洋,朝苍穹瞅了一眼,低闷闷的,压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来气。
不过,待贤坊的印刷铺子里,却仿若仍旧艳阳高照,所有人都没有丝毫受到天气的影响。
张楚带着裴行俭和李泰来到这里的时候,印刷,已经开始了。
房遗爱,秦怀道和尉迟宝琳三人也都赤裸着身子,和吴钱吴贵吴老汉他们融为了一体。
他们前面都有两到三块用木框固定的印刷板子。
每个人的动作都是那么的行如流水。
把旁边的纸张放到板子上,重重按下刷上墨汁的板子,然后打开,趁着冷却的功夫,再打开另一块板子,如此往复,等这块板子上的纸张冷却的时候。
正好取下前一块板子上的纸张,然后继续。
像是吴老汉这样的熟手,面前则是有三块板子印刷。
这样的速度,张楚觉得一天之内,就能把十万份搞定了。
有妇女穿梭于人群之中,补充着墨,补充着纸张,当有人脚边印刷的纸张堆摞起来,便放置于房间中,整理。
“大哥!”
见到张楚,秦怀道大叫一声,但手上的功夫却一点都没停下。
裴行俭和李泰也加入了其中。
吴老汉等人想要行礼,不过被张楚打断了:“印刷当紧。”
“我就是过来瞧瞧。”
张楚负手走到房遗爱跟前,看着排列好的印刷板子,随手拿起来了一张刚刚印刷出来的文章。
这篇文章,为了印刷效率,直接放在了一张纸上,所以就显得比普通书籍大不少。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大唐这个时代的印刷品,大小不一,据说有些佛经,长三米,高两米,无比恢弘,披挂于菩萨或者佛祖雕塑身上,令人生畏。
只求能看清上面的字,便好了。
张楚粗略扫过,很满意。
虽说这纸张薄的跟什么似的,风一吹就跟秋叶般飘走,但上面的内容是不妨碍的。
而且,薄也有薄的好处,秋风一吹,到时候,整个长安飘洒的全是这些文章,密密麻麻的,就像是下了雪花般,就算孔颖达他们想要阻止,都阻止不了。
“大哥,这文章,真的是你写的吗?”房遗爱手上的动作稍稍慢了些,望向张楚,抿了下干燥的嘴唇,呼吸有些急促。
这文章,他自然通读了一遍。
只觉得心神震荡,骇然如见到了鬼神般。
“不然呐?”
“我家的笔,可不会自己写字。”
张楚玩笑道。
房遗爱咽了口唾沫:“大哥,真的要把这些散播于长安之中?”
房遗爱的声音有些哆嗦,透露出些许的恐惧。
不仅仅是他,便是一向不喜欢读书的秦怀道和尉迟宝琳都看了过来,眼神闪烁,神情凝重。
这篇文章·······
上面的文字,是那么的通俗易懂,可文字所表达的意思,却也是那么的天崩地裂。
大哥要向孔圣人开火,虽说他们也能看得出来,大哥这是借着孔圣人的靶子实际是在怒骂孔颖达虞世南这些人。
可,毫无疑问,他们可以想象这篇文章一旦于长安中爆发起来,将是什么样的场面。
大哥,这是要亲手引爆一场大变故,他们担忧大哥被这场大变故所牵扯,遇上其他难以处理的棘手事。
而且,这篇文章的出现,肯定也不会仅仅限于整个长安。
人,是会动的,就如同秋风那样。
风可以吹到天涯海角,人也一样。
用不了多久,这篇文章将会传遍整个大唐,传到天涯海角那里去。
到时候·······
这个天下,将会出现什么样的变故,谁都说不上来,谁也都无法预料。
难以置信!!!
真的是难以置信!!!
张楚笑了。
轻轻把文章放下。
望着脸色之上满是忧虑的三人,悠悠道:“有些事情,总是要有人去做的,怎么?难道你们怕了?”
“自然不怕!”房遗爱即刻喝道。
“不怕就好。”张楚撸起了袖子,把他脚边已经叠满的文章交给了过来搬运的妇女,打趣道:“若是真的把天捅出来一个窟窿,大不了到时候,咱们哥几个一起去西域,照样能把西域打造成黄金之国!”
“处默正好也在那里,咱们一起团聚,岂不快哉?”
张楚大笑。
房遗爱,尉迟宝琳和秦怀道三人脸上都露出了向往的神情。
“大哥,你让处默去西域,是不是也早就想好了给咱们哥几个留一个退路?”房遗爱问道。
“你猜?”张楚没有多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加油。”
狡兔三窟。
这个道理,在这片大地上不知道流传了多少年。
房遗爱嘿嘿一笑,也不多言,手上的动作恢复了刚才。
旁边,裴行俭也发现了这篇章的骇然内容,拿在手里,不可思议。
“·········”
“孔老二无比热衷于结交有权势的人,想要依靠这些人的帮助,一步步爬到民众的头上。”
“有一次,鲁国无比推崇现在构架的季孙氏设宴招待宾客,这可慌死了刚死了老娘的孔老二,他觉得自己是贵族后代,不顾身上披麻戴孝,也赶去参加宴会。”
“只是,他还没踏进季孙氏家门,人家的家臣虎阳便迎头,给他一顿臭骂,把他赶下台阶。”
“孔老二意识到,季孙氏这样的人抬头,他们奴隶主旧贵族就要倒霉。所以,他咬牙切齿要为复辟奴隶制卖命。”
“孔老二十九岁结婚,第二年生了个儿子。鲁国国君特送于一条鲤鱼作为贺礼,孔老二为了讨好国君,便给儿子起名叫孔鲤,眼巴巴希望他有朝一日重振家业,光宗耀祖。”
“孔老二一心要复辟,一心要享受他们旧贵族的特权,又是一心想当官,一点不想拥抱社会的进步。到了二十六、七岁,总算来了机会,靠着拍马屁当了个“乘田”,职务是管牛羊。”
“后来又当“委更”,就是管理仓库的小官。可孔老二不嫌官小,干得很卖劲。他要为今后向上爬,打下基础!”
“·········”
裴行俭头皮发麻,口干舌燥。
猛地抬头,望向了张楚。
“师父,这,骂的是不是有点太狠了。”
“他们那些人,真的会疯的。”
“到时候,全天下的人,都得·······”
裴行俭欲言又止,但意思张楚当然清楚。
“好好干活。”
“不该你们想的,不要想。”
“为师,自有安排。”
张楚笑道。
“这天下的禁锢,终究该有人打破,不是为师,便是你,或者是下一代,下下一代,但毫无疑问。”
“晚一天,天下百姓就会多困苦一天,多砸烂一天,天下百姓就会多高兴一天。”
“吃人的事情,我没能力彻底消除,但,尽我所能,但凡百姓能变好一些,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裴行俭用力搓了搓脸。
他点点头,默默放下手中文章,继续干活。
张楚走到了吴老汉身侧。
突然,裴行俭再抬头,急促道:“师父。”
“我突然觉得,相比于你做的事,行军打仗也没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