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请你喝汽水。”珠月将手中一瓶常温汽水递过去,“橘子味儿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顾西洲蹙眉,仿佛绵软的丝线,随着她的声音不断具象,最后落到顾西洲的心中,环绕一层层,解不开、理还乱。
他还在抗拒,冷着脸,拨开她的手。
顾西洲狠狠盯着她,他怕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影响到陈玉萍在黎家的处境,尽量避免制造麻烦,思及此,只得从她掌心一把夺了过来。
“我还有事。”他说话语气又冷又硬,没有丝毫温度。
“能有什么事啊?”
顾西洲安慰自己只是怕她去和母亲胡言乱语,没办法只好重新坐下,只是与她隔了些距离。
珠月倒是听话地松开,一手托腮地问:“你在学校里怎么样?”
“挺好。”他言简意赅,恨不得只说一个字。
珠月遥遥指了指远处打篮球最为耀眼的林松亭说:“西洲,你认不认识那个男孩子啊?”她念着他的名字的时候仿佛吃了蜜糖。
顾西洲看了一眼,自然知道那是谁,他现在对姚成彩有一些朦胧的好感,却发觉姚成彩和林松亭走得很近。
当他和林松亭在球场上对峙时,她的目光总是追随着林松亭。
他的心里也很失落。
珠月继续说着,声音缥缈了许多,还叹了口气:“我和他从小就认识,我以前觉得林松亭特别好,还想过……可是现在想想,似乎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她的语气恍若绵绵细雨,哀愁满满。
他终于肯侧过脸看向她,不解她为何与自己说这些事情,珠月的目光转向他,幽幽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病秧子也配不上人家啊?”
他皱皱眉,没有表态,心里并不是非常赞同她的观点。
“对了,我忘记了,你肯定也觉得我是个病秧子。我因为生病不怎么出门,朋友也不多,林松亭算是我的一个朋友,我总想和他一起玩儿,小时候他不带我我还很委屈,可现在想想,我这身体能做什么呢?不过是耽误人家的安排和时间罢了。”她这样否定自己让顾西洲心里涌上一阵异样,她没有明说,但是顾西洲听出来其中黎珠月对林松亭少女心的情愫。
林松亭有什么好,每个人都喜欢他。
顾西洲目光端详着远处的林松亭,心里很是不屑。
珠月又道:“可现在我有个弟弟,你会不会愿意陪我玩啊?”她眨眨眼,顾西洲下意识地要开口回答,可是她却抢先一步,自怨自艾地开口:“我就是随便说说罢了,你也很忙,有自己的圈子。”
顾西洲拧着手里的汽水瓶,默然片刻,心里涌上一丝丝轻微的酸涩,不自觉地说:“我朋友也不多。”
珠月眼睛一亮,待要问什么,却看到不知何时林松亭已经结束了篮球赛,居然往这边的青石板台阶走来。
珠月暗自惊喜:不怕你来,就怕你不来。
林松亭食指转着篮球,眼底似有阴霾,可笑容却显得灿烂:“珠月,这位是谁?你不给我介绍介绍?”
珠月笑道:“他是我弟弟顾西洲。”
林松亭自然知道这个名字,只不过他更想让珠月说给她听:“原来是顾同学。”
顾西洲只是稍稍颔首致意,他目光瞥见不远处怔愣的姚成彩,她怔怔望着林松亭的背影,似乎还有些惊讶。
从前都是林松亭追着她,今日不知为何,他原本还在嬉笑着逗弄自己,可忽然似乎看到了什么,身上原本轻松恣意的气息瞬间凝滞,居然越过那些围拢而上的女生,来到了人迹罕至的青石板台阶处。
那里正坐着一男一女。
林松亭目光虽然看起来和煦如今日的温暖阳光,他总是阳光不羁,身上是充盈的运动气息,但实际上看向顾西洲带了三分不屑和冷漠。
顾西洲收回看向姚成彩的目光,心底没来由蓦然一动,他忽然联想起方才黎珠月和自己说的那些对于林松亭的痴恋,是不是黎珠月看向林松亭的目光也是如此呢?
痴痴得却又带着痛意。
所以他盯着林松亭审视而不善的目光对黎珠月说:“我们回教室吧。”
“好的。”珠月清清脆脆地开口,和林松亭飞快地说了声“再见”就随着顾西洲离开了。
姚成彩看着这一幕,顿觉得心中有些恐慌,顾西洲只是在临走前略有些悲悯地望自己一眼,根本没有停下脚步。
她之前在便利店打工,因而与那时候还未随母亲进入黎家的顾西洲有所来往,姚成彩在他面前永远是积极向上人畜无害的小白花形象,像是大姐姐一般开导着敏感的顾西洲。
他没有明说,但是姚成彩却知道顾西洲是很在意她的,假以时日,少年必然也会对自己倾心。
可现在感情还未再进一步,他的身边却出现了一位劲敌,而这个劲敌还是林松亭的未婚妻。
而此时的林松亭在珠月走后,面色一沉,这还是第一次,少女在自己眼前主动说着要离去,从前都是他扔下她或者打发她离开。
他倏然转过身,靠在一旁的栏杆上,凝睇着少女的倩影,以及身边挺拔少年的姿态,心中甚是不满。
何时自己居然会盯着她的背影看?
从前追在后面的不是黎珠月吗?
中午放学星落去找顾西洲,顾西洲的同学眼都瞪大了,弄得顾西洲心烦意乱来到班级门口,语气不善:“你来干嘛?”
“我想和你一起去吃饭。”珠月大大方方地说着。
顾西洲没辙,吃饭这件事陈玉萍和黎忠良在家里都已经叮嘱过,要监督珠月多多吃饭。
他不能拒绝。
只是没想到她居然跑自己班级来找他,众人都起哄说:“顾西洲,那是你女朋友嘛?”
“滚开。”顾西洲咬着牙吐出两个字。
可是门外的珠月却听到了这句问话,噗嗤一笑,掩唇开玩笑道:“对啊对啊,我就是他女朋友,西洲你快点嘛……”
后面这句话很是暧昧,和你容易想歪。
顾西洲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又想起上午在厕所里,顿时羞恼地对珠月吼道:“闭嘴!”
“顾西洲,你这就不对了,对女朋友脾气怎么这么不好啊?”有人调侃。
“她不是我女朋友!”顾西洲无奈低吼。
众人皆露出“我们都懂”的神情,顾西洲头疼,大步离开教室,赶紧把还在取笑自己的姑娘领走。
顾西洲气不打一处来,好不容拉着她走了一段距离,回眸对上眉眼若弦月的少女,羞恼道:“你在我们班级胡乱说些什么呢。”
“开玩笑呢,生气了啊……”
顾西洲再是铁石心肠心也软了,掌心一阵腻滑,这才意识到方才这一路他居然一直握着她的手。
仿佛是什么歹毒的虫蝎鼠蚁,他一把甩开她的手,惊慌地看向别处,内里一阵乱跳,分明就是心虚。
那只手就是早晨在洗手间的那只手。
珠月一脸迷茫,懵懵懂懂地望着他,为着他的举动有点小小的伤心。
顾西洲不敢看她的目光,只是咽了咽,喑哑着嗓音说:“走吧,去吃饭。”
“好的。我请弟弟,你喜欢吃什么?”她瞬间又恢复了方才的语笑嫣然,走在他身侧,像一只小鸟叽叽喳喳。
他记得母亲曾经说过,黎家的女儿文静缄默,怎么现在却成了话痨?
聒噪死了。
他听得烦,打饭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转身,冲着在身后还在嘀嘀咕咕的小姑娘吼了一句:“别说了行不行?”
周围人都瞬间如同电影里的慢动作般看向这边,有人不解,有人惊讶,还有同班同学透着暧昧。
顾西洲后知后觉,脸都憋红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脑袋怎么了,怎么就大庭广众之下忽然脱口而出。
这位大小姐肯定要和自己哭闹了,说不准还会和老师、黎忠良甚至是自己的母亲陈玉萍去说。
他想到这里忽然就释怀了。
说就说吧,以后别再缠着他,这一天就因为她一直心绪不宁。
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殊不知,就连姚成彩都没有给他带来如此的感受。
可是,少女软软的声音响起,她颤巍巍的探出手指,戳了戳顾西洲的后背,声音很软,同时也含着几分小心翼翼:“西洲,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对不起,那我不说了……”
顾西洲听着周围的指指点点,暗自缓了口气,终于冷静下来。
他其实也不是真的烦,他就是在想,为什么和她在一起自己总是这样想这想那?她为什么总是给自己那么大的影响?
她其实什么都没做错。
他沉默了几秒,想要说什么,前面打饭的同学已经离开。
他只好到了窗口处,随便点了两个菜,扭过头示意珠月上前。
她仍然对他心怀惧意,走过来也是与他隔开一些距离,煞是可怜:“我吃什么都行。你再、多要几个菜,我请你。”
顾西洲却说:“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我有钱。”
珠月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糯米珍珠丸子上头,可是嘴上却说要素菜。
顾西洲干脆大手一挥,点了那些她看过的几道菜,满盘满碗地端在餐盘中找地方坐下。
珠月坐在他对面,小小声试探着问:“我是不是很浪费?”
顾西洲看了一眼眼前这些饭菜,诚实地点点头,但嘴上却说:“叔叔和我妈都让我监督你吃饭,你多吃些。”
珠月挑了一个珍珠丸子放在碗中咬了一口,欢心地说:“我好久没吃了。我最喜欢糯米系列了。”
“馋猫儿。”顾西洲小声嘀咕了一句,兀自吃着自己点的饭菜。
珠月夹了一个丸子迟疑了几秒,还是鼓足勇气放到他碗中,他看向她,少女慌张地说:“我没别的意思,你也尝尝,我就是觉得……”说到一半又怕他嫌自己话多啰嗦,赶紧捂上嘴,又落下,旋而也学着他的样子埋头吃饭。
“对不起。”顾西洲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吐出这三个字。
他素来情感淡漠,和母亲陈玉萍相处也是如此,可今日却居然能拉下脸主动道歉,已经是将星落看作是不同之人,只是那时,他还没有意识到。
少女筷子顿了顿,抿了抿唇轻轻地说:“我也不是很聒噪的,我就是很久没和别人聊天了,而且我也想和你聊天。”
她最后那句话极为轻柔,仿佛枝头开出的最是柔美的一片杏花,风一吹过,落在地面悄无声息。
可是他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听得心跳加速。
“我知道了。”顾西洲顿了顿,又道,“我没嫌你,你可以和我说。我只是……没什么,吃饭吧。”
只是不习惯有人这样黏着自己,这是他第一次体会,不适应却并非真正的厌恶。
她听了果然笑起来,笑容甜蜜地像是最好吃的糖果,酥酥甜甜:“好的,我会概括总结,把最核心的内容告诉你。”
顾西洲哑然失笑:“这算什么,在我身上连理解呢。”
他难得和她玩笑一句,笑起来如同清润松竹,果然是美少年。
星落歪着脑袋想了想道:“你学习好,不跟着你练跟谁练啊。”
这倒是真的,顾西洲学习成绩在高一年级一直很优秀,星落则不成,她功课落下很多,有时候上课听天书一般。
两人坐在一处,一个沉默寡言,一个笑靥如花,却都是青春年少,果然如同一幅经典的恋人图景,岁月静好,安静祥和。
直到林松亭出现在两人面前,这份和谐的画面才被打破。
顾西洲对林松亭没有太多的好脸色,原本在珠月不断努力下,稍稍柔和的棱角现在又瞬间凌厉起来。
林松亭来到她身边,笑容清润而阳光:“珠月,介意我坐在你身边一起用餐吗?”
珠月眨眨眼,心想那当然不介意了啊,巴不得你赶紧坐下。
“好啊。”她点点头,声音依旧清脆。
林松亭扬起一抹笑意,看向低着头无甚表示的顾西洲,颇有些得意的神色。他坐到珠月身旁,看着两人那些碗碟问道:“珠月,叔叔不是让你吃这些油腻的菜肴吗?”
顾西洲筷子顿了顿,看着碗中那糯米珍珠丸子,里面多半是掺杂的白肉,他想起来,病人确实不应该吃那么油腻的菜。
林松亭瞟了一眼身形微滞的顾西洲,心中愈发轻蔑。
星落却忽然清凌凌地说着:“爸爸说了,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人生苦短,总是那么多束缚过得也不开心。”然后她轻轻在顾西洲颊边戳了戳,十分亲昵地笑着:“弟弟也不让我吃啊,但是我非要吃,你瞧瞧,都被他吃光了。”
只这一句话,顾西洲身上冷肃的气息顿时如同消弭冬雪的春风温润下来。
林松亭被这句话给噎住,胸中一顿气闷,只是咬了咬牙,声音好像从牙缝中挤出来,面上却还是要维持青春阳光的笑容:“是嘛,顾同学对珠月还真是体贴。”
顾西洲筷子稍稍一顿,微不可察地哼笑了一声,珠月没有听见,可是林松亭却敏锐地察觉到了,眼中如有寒芒顿现,顾西洲丝毫不退让,对上他不善的目光,挑衅一般扬了扬唇角,然后对星落说:“没什么,你是我的‘姐姐’,应该体贴。”
林松亭忍得差一点折断手中的筷子,才按下朝着那张脸狠狠揍一拳的冲动。
姚成彩恰在此时目睹了这一幕,她强迫自己冷静,站定在顾西洲身侧说:“西洲,巧啊,你也这里用餐,旁边有人吗?”
顾西洲摇摇头,示意她可以坐下,姚成彩立刻落座,又看向面色不虞的林松亭,故作矜持地说:“林松亭,我和你说,我是不会妥协的,你别想着威胁到我。”
林松亭皱了皱眉头,往昔捉弄她的兴致不知为何今天突然散去了很多,什么威胁,自己怎么记不清了,只觉得眼前人聒噪。他拿起勺子在碗中转了个转儿,语气敷衍:“随你。”
“把我的发卡还给我。”姚成彩伸出手,眼中仿佛有着两朵小火苗,一副不服输的模样。
林松亭从口袋里掏出来,随手扔了过去,却掉在了地面,正在顾西洲的脚边。
姚成彩见此心中无端一沉,这还是林松亭第一次如此轻而易举将从自己身上玩笑摘取的小发饰换给自己,往常都要纠缠索要好几次,他才逗弄着还给她。
顾西洲一言不发,弯下腰默默捡起放到姚成彩面前。
姚成彩涨红的脸颊显露出感激和羞涩:“谢谢你,西洲。”
顾西洲默然地点了点头,继续吃饭。
这样的反应和从前相处时有微妙的不同,从前是怎样的呢,姚成彩暗自咬牙回忆着,是了,那个少年也好像这样没什么表情,但紧抿着唇不敢看她,可是耳尖却有一丝可疑的红,她看破却不戳破,只是善解人意地露出恬静的笑意。
而现在,他的态度仿佛公事公办一般,发卡递过去,就继续沉默着,面色一如既往的雪白,没有丝毫的局促和不安。
倒是当面对面坐着的少女将碗中一个鸡翅膀夹到他碗里说“吃不下”的时候,他才有了从前那种反应。
姚成彩有些恐慌。没关系。还有机会,也还有时间。
“西洲,你最近在忙什么?我听说高一年级举办的数学竞赛你要参加?”姚成彩故意择了一个话题,显示着她和顾西洲的关系匪浅。
珠月瞄了他一眼,哎呀,你装知心大姐姐,我就装好奇小迷妹呗,怕什么,反正她和顾西洲就差了一个月的岁数,没关系。
她顿时换上羡慕而又懵懂的神色,双手拢在一起,手臂搁在桌子上憧憬地问:“真得吗?原来我弟弟这么优秀啊。什么时候开始比赛?我去给你加油。”
姚成彩嗤笑,实在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小声说着:“这可不是体育比赛。”
珠月眉宇间欢然的神色立时淡去,转而有些尴尬局促地低下头。
一旁的林松亭立刻说:“这有什么。高考还有人擂鼓加油,数学竞赛怎么就不行?”
他一开口就让姚成彩面色煞白,顿时被他怼的无话可说,眼中忍不住涌出些许泪花,咬咬牙,依旧故作坚强不让泪珠滚落。
小白花如此最是楚楚可怜。
但这些都是小伎俩。
顾西洲则道:“你不用去加油,那天是周六,你可以、可以来学校这里等我。我们一起回家。”
“我的弟弟最好了。”她立即欢呼一声、眉开眼笑,和一旁低气压的姚成彩形成鲜明对比,更衬得少女明亮。
姚成彩只觉碗中菜肴索然无味。
这顿饭只有珠月吃得最开心,顾西洲不必说,稍稍给点糖他就会感觉到甜,林松亭则是后知后觉,自己开始缠着别人他就不高兴,那种占有欲作祟,令他将所有的注意力从姚成彩身上一点点转移。
而姚成彩,看到两个男生的重点开始向她倾斜,恐怕呕也要呕死了。
夜里回到家,珠月陪在父亲身边体贴关怀,黎忠良看着女儿娇俏玲珑笑问道:“在学校怎么样?”
“挺好的啊,西洲会帮我。爸爸,西洲要参加数学竞赛,好厉害呢。”珠月不遗余力地表扬,“我就不行了,现在勉勉强强知道一加一等于二。”故作哀叹,拖长了尾音,一副自怨自艾的模样。
黎忠良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抬手捏了捏女儿的鼻尖,感觉女儿在学校里和同龄人多接触还是有利,笑容多了,也活泼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