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态度已经如此明确了,谋反大罪也没人敢求情,这就算是到了一锤定音的时候了。
李世民的目光慢慢地在每个人的头顶上扫过,见没人说话,他便直接下令:“拟诏,赐长孙无忌太极宫内省自尽。”
闻听此言李泰眉心微微一动,这句话好生熟悉,上次听到这句话应该是在大兴殿上,当时是赐李佑太极宫内省自尽。
李泰清晰地记得那个时候皇帝说这句话可没这么痛快,他坐在下面听着都感觉字字剜心。
虽然是在进门之前就定准了皇帝假意赐死,然后自己玩命求情的剧本,但是李泰仍然在皇帝的言语中听出了几分真意。
随口一说的事,说哪里不行?为什么非要在赐死李佑的地方赐死长孙无忌?
李泰暗自一叹,忽然发现自己的反应好像总是慢半拍。
如果不是皇帝这句赐太极宫内省自尽,他还没注意到长孙无忌先是被关进了刑部李恪住过的单间,后被调到了佑领军府李承乾住过的地方。
一次巧合,两次巧合,三次都是巧合吗?李泰从来不相信什么巧合,所谓恰到好处的巧合,九成的可能性是精彩的策划。
看来长孙无忌扎在皇帝心里最深最狠的刺就是动了他的儿子,可叹长孙无忌凭一己之力硬生生地得罪了所有的皇子,他不倒台简直是皇子派的耻辱。
要说恨长孙无忌的人,自己也算得上是首当其冲的一员了,长孙无忌先是拼了老命地阻挡自己当太子,后是拼上全族性命地想要把自己从太子的位置上扯下来。
可是心里再恨,嘴上不能承认,长孙无忌是自己的嫡亲舅舅,这份血缘关系是任谁也无法改变的。
最重要的是自己必须得扮演好一个仁慈的角色,唯有一个仁慈的人才能做一个仁君,百官愿意拥戴的是仁君,百姓愿意拥戴的是仁君!
哪怕你有点糊涂,哪怕你只知道一味的仁弱,也比你残暴要好,谁也不想摊上个残暴的皇帝。
“父皇且慢!”李泰话音未落便将头扭向身后,不知是什么人居然跟自己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定睛细看,却来是东阳驸马高文敏走出了人群,他是无论如何都必须力保长孙无忌的。
长孙无忌在别人眼里心里什么样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高家完全是依靠着长孙的。
如果长孙无忌真的人头落地,那么紧跟着就是高家被流放,还不是流放一个两个。
李泰自觉地向旁边闪了一步,把中心的位置给高文敏让出来,有人说话自己就先歇会儿。
“长孙司徒并没有谋逆之心,这其中定有小人作梗,许多的疑点有待详查。”
高文敏弯腰抱拳地向前走了几步,然后撩袍跪倒:“父皇,长孙司徒纵然有一二错处,念其有南征北战之功、治国安邦之劳,且从轻发落为是。”
高文敏先是否定了长孙无忌有谋反的动机,否则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长孙无忌要是把谋反的事摘干净了,其余的事都不叫个事儿了。
高文敏后提长孙无忌这半生的功迹,皇帝能坐在金銮上得有一半的功劳是长孙无忌的,皇帝要是念旧情,多想想从前,也就能放过长孙无忌了。
高文敏的口才还算不错,道理讲得也很清楚,奈何他没把对皇帝的脉,皇帝想杀长孙无忌是因为他糊涂吗?
他什么道理不懂?用你来明示加暗示的给他讲道理吗?
再说长孙无忌到底有没有谋逆的心,你高文敏说了不算,你顶多就能揪住有几个案子还没审完。
案子或许有些复杂,但也不是能无限期拖下去的,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阿爷”李泰躬身一揖:“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纵然舅父有千刀万剐之罪在身,奈何孩儿无铜浇铁铸之肠在内,儿愿以太子冠冕乞舅父一命,望阿爷恩准。”
“大胆!”李世民狠狠地一拍桌子,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李泰破口大骂:“你在指责朕不讲情面?你舅父身犯谋逆之罪,你居然替他求情,你究竟是真心糊涂还是存心忤逆?”
李泰淡然地撩袍跪倒,佯作惶恐样伏身叩头,心里却在暗暗地嘀咕,说好的你假装杀人,我假装求情,你顺手推个舟就行了,装也不用装这么像吗?
还是你本性又暴露了?张嘴就给我挖个坑,糊涂和忤逆之间让我挑一个,这谁敢挑?挑哪个都得先搬出东宫。
“儿亲眼见阿爷这些时日水米难下、夙夜难眠,常听阿爷叨念过往、泪眼不干,儿为舅父乞命,一则难舍甥舅之情,二则不忍阿爷痛断肝肠。”
李泰的目的也不是真的替长孙无忌求情,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其实是重情重义的,长孙无忌他就是自己作的,是他该死,不是皇帝绝情。
诸葛亮也曾挥泪斩马谡,斩马谡是立威的手段,没错但不高明,杀人是个领导都会;
挥泪是示恩的手段,没必要但很高明,用温柔刀杀人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
李泰一句话说得李世民有些动容了,他手拄着桌子深深地叹了口气,有些哽咽地说道:“辅机于我犹胜手足,朕岂不欲与之同富贵耶?叵耐王法条条,如之奈何?”
私交再重又能怎么样呢?我身为皇帝,总不能拿着原则做交易吧?
“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也没有十全十美的法。既是阿爷也心怀不忍,何妨网开一面,示人以宽。总好过忍痛自伤,反落得个示人以狭。”
法也不外乎人情,更何况皇帝有特赦的权力,皇帝给的特赦不叫违规操作,那叫天恩浩荡。
饶人显得帝王胸怀宽广,杀人虽然合情合理,但未免让人说你心胸有些狭隘。
“你们都起来吧。”李世民沉吟了一会儿,先让他们起来,然后说道:“此事容朕思之,以后再议。”
李世民说完转身就走了,齐公公急忙喊了一嗓子:“散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