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数不清的柳丝却系不住残阳的一抹斜晖;这世上有饮不完的美酒却品不尽思亲的一缕乡愁。
长乐公主微低头、侧转身,眼角的余光瞥了一下地上长长的影子,目光缓缓上移,一双迷蒙泪眼对上泪眼迷蒙的亲哥。
心里有万千言语,嘴边只余一声抽泣,苦到深处已经品不出苦。
“丽质”李承乾先开口唤了她一声,她还没有应声,袁天罡在一边说道:“她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
李承乾点了点头,对,既然是要换个身份生活,是应该换个名字,袁天罡没有说出她的新名字,想必就是不想让自己知道。
这时候不能跟袁天罡犟,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于是李承乾又改了口,唤了声:“妹妹。”
袁天罡又来一句:“她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李丽质有几分尴尬地转头看向袁天罡,都不知道该说句什么好,明明亲兄妹,当面装不认识吗?
李承乾一点不觉得尴尬,也没必要硬解释什么,说我们是亲兄妹,或者说我现在姓唐,有意义吗?难道袁天罡不知道?
李承乾向后退了一步,然后躬身一长揖:“学生见过道长,陌路相逢实乃三生有幸,学生第一次出城不识路途,眼见天色不早,敢烦道长带我一带,既可解道长行途寂寞之苦,又可免学生露宿荒郊之险,诚所谓一举两便。”
李承乾的目的很直接,就是想跟着他们,有没有关系、认不认识都无所谓,李承乾见人能说人话,见鬼能说鬼话,跟什么样的人都能打交道。
袁天罡无奈地白了他一眼,就想提醒他李丽质已经不是长乐公主了,这件事是要瞒天、瞒地、瞒过鬼神的,你就装作不认识的样子,直接回城去就好了,你跟着干什么?
李承乾就想跟着,至少要跟到明天天亮以后,不然他不放心,袁天罡曾说过长乐的寿限就到明天凌晨时分。
他不看个准信的话,那心都得在嘴里含着,真的是吃不好也睡不好,站不住也坐不住。
“贫道与你素不相识,带你不甚方便。”袁天罡可不想带着他,直接就拒绝了。
“道长此言差矣。”李承乾笑意盈盈地看着袁天罡说道:“有道是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学生姓唐名直字无过,家住长安城中,奉父命远路探亲,敢问道长贵姓?”
不认识不要紧,通过姓名就算是认识了,开启新的人生也得允许认识新的朋友吧?
“你快回去吧,一会儿关城门了。这边一切有我,就放心吧。”袁天罡知道他什么意思,懒得跟他斗嘴,便直接说道:“她的安身之处不便暴露,你若不是诚心破局,就别跟着了。”
李承乾一看这又改路子了,你又说人话了,是吧?行,既然你说人话,那我也不跟你扯没用的。
李承乾一本正经地盯着袁天罡,说道:“我就跟这一晚上,明天日出之后我便离开。”
“好吧。”袁天罡知道自己怎么也甩不掉他,便答应了下来,他们一行三人极慢地向前走着。
李丽质的身体虽然比以前好了很多,可也经不起劳累,从长孙府走出来,一直走到城门口,这段路对她来说已经是咬着牙、玩着命地在拼了。
出了城又走了这一二里的路,她已然支撑不住了,李承乾要背着她,她笑着摇了摇头,李承乾只好扶着她,以看不出来在移动的移动速度向前行进。
不多一会儿,迎面过来一辆牛车,牛车来到他们面前便停住了,车上只有一个赶车的老汉,他笑嘻嘻地对袁天罡说道:“俺来的不晚吧?”
“不晚。”袁天罡说着一指牛车,请李丽质登车。
李丽质别说坐这种连个蓬顶都没有的牛车,就是见也不曾见过,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她只好手提着裙摆,坐在光溜溜的车板上,一点也不舒服。
李承乾抬腿就蹿了上去,坐在李丽质身边,不停地劝慰她,她倒也好劝,尽最大的努力在保持微笑。
她抬头看了一眼有些温柔的夕阳,神思慢慢地飘远,或许这就是命吧,可能我李丽质天生就没有公主命,就不该享受这泼天的富贵,就承接不起码倾天的权势。
若不然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事发生?想当公主就得死,想要活命就得穿上这粗布衣裳。
早若知道抛弃皇权便可得到自由与安康,早就到民间来讨生活了,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愿意从投胎开始就换个普通人家。
李承乾的内心里也在唏嘘,真是造化弄人,原来兄妹俩都是站在最高位置上的人,现在自己更名换姓,妹妹换姓更名,全都变成了普通百姓。
自己好歹还能生活在亲人身边,妹妹却要独自到民间受苦,而能受三年苦还是命运最好的安排,李承乾最怕的是妹妹连受苦的机会都没有。
李承乾担心的是什么,大家都知道,大家也都是一样的担心,巫术换命到底靠不靠谱,谁也给不出一个靠谱的答案,唯有等到天明才知道。
李丽质从来没表示过拒绝,一直很配合,并不是她有多怕死,也不是说她对换命这回事有多大的信心,而是另有考虑。
李丽质被病魔折磨得早就不怕死了,她只是不想让亲人太难受,她欣然接受这个安排,在袁天罡算出的那个日子之前离开,无论如何都能给亲人一个缓冲期。
真的有三年之后的重逢自然是好,没有的话,至少还能让亲人心里装上三年的希望,三年以后再知道真相也不会像现这么痛苦。
有些痛苦可以延迟,有些痛苦是无法延迟的。
李丽质坐着牛车离长安越来越远,两个狱卒拿着自尽三件套毒酒、白绫、匕首,一点点走向黑暗的尽头,长长的过道上,李恪只听得脚步越来越近。
李恪向前跑了几步,双手抓着狱门的栅栏,使劲地向过道上张望,不知道是什么人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