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慈恩寺内数百僧众整整齐齐地出现在钟鼓楼前,一盏茶的功夫就搭好了祈福的神坛。
玄奘头戴毗(音皮)卢帽、身披锦澜袈裟、手执九环锡杖,缓步登上高台,英姿焕发颇有几分气宇轩昂之态。
李世民坐在对面更高一层的看台上,他的身边围绕着他的一群儿女,尽管着装不同,座次却是丝毫不差。
李泰和李承乾一左一右地坐在李世民偏后一点的位置,其余的殿下们都在他们俩的身后坐着。
远远地看起来这个皇帝貌似是有些胆小,在这么安全的地方,身边竟然坐着两个侍卫。
这两个侍卫看起来也有些漫不经心,李承乾微凝眸望着对面的神坛,也不知道这法子好不好用,一年到头搞不完的祈福,都是祈冥福,给活人延寿的祈福,还真是第一次听闻。
李泰微转头看着不远处高高的大雁塔,他还没有进去看过,不知道这两年有多少新科进士在里面题了名。
不知道有多少庶族的进士中了皇榜,李泰盼着早一点把庶族进士这股新鲜血液冲进朝堂之中,又不敢把步子迈得太大,心里急,手上不能急。
李治坐在李承乾的身后,坐得有些焦急,便轻声地嘟囔了一句:“这个一定能灵验的吧?”
李承乾扭头回了他一句:“玄奘法师人称是当世活佛,出家人从来不打诳语,当然会灵验的。”
李泰听到他们俩的对话,并没有对李治说什么,而是双手合十,轻轻地说了句:“心诚则灵。”
谁也听不懂玄奘到底念了些什么经,过了好一阵子,有两个僧人抬着个铜箱子上前,把铜箱子往玄奘面前一摆,他们便退了下去。
那铜箱子自然是雕饰重重并且漆得五颜六色的,铜箱子里面就是一桶酥油,铜箱子上面放着一个大铜碗,碗的中央露出来手指粗细的一段白色焾线。
这个铜碗和下面的酥油桶是一体的,这个焾线直接浸泡在酥油桶里,只要点燃了,很久都不会熄灭。
玄奘念念有词地诵了一通经,然后让小沙弥点灯,小沙弥也不知怎地竟然紧张到手抖,一下把手伸远了,灯没有被点燃。
玄奘也没有说什么,就继续等着,小沙弥稳稳心神又点第二次,火还没有碰到焾线,他也不知道哪个根筋抽了,脚底下一滑,差点把自己摔到铜碗里去。
尽管出了两次失误,也没有人指责他一句,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挑事,只希望一切顺利,静静地期待他第三次能够好好地把灯点燃。
小沙弥双手向前去点灯,还暗暗地扎了个马步,稳住下盘,眼见着火苗就要碰到灯芯了,他鼻子发痒,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喷嚏,这下好了,火种被喷灭了,没法点灯了。
这种情况放在任何人的身上都没法忍耐了,就算是最底层的平民百姓也得冲上来抓住小沙弥打他个半死不活,何况对面坐着的是天下第一人家?
小沙弥吓得体如筛糠,脸色顿惨白得毫无血色,他光溜溜的脑袋上一层豆大的汗珠。
命运这回事实在是太难以琢磨了,本来以为他上来点灯是个最容易受赏的好活,谁能想到这一下把命给玩没了?
玄奘嘟嘟囔囔又念了一段经文,李世民的眼睛紧紧地眯着,虽然看不懂他们在做什么,但总看得出来那个小和尚三次点灯没点着,这肯定不是个吉兆。
很快玄奘便走下神坛,朝皇帝那面的高台走来。
李世民的心高高地悬了起来,多希望他说一切顺利,这一切都是正常的,祈福很成功而且祈福一定灵验!
眼见着灯都没有点燃,这种话有人信吗?李世民又不是没有智商。的确,智商是个好东西,但是跟亲闺女的命比起来,屁都不是。
李世民现在是明知道也不想知道,支撑他稳稳坐在这里的信念就是一句“宁可信其有”,他只愿意相信祈福是成功的,只愿意相信长乐是有救的。
很快玄奘走到了李世民的面前,李世民提着一口气,甚至有点不敢听他说话,生怕他说出自己不爱听的话来。
其实也不用等他说话,光是看他的脸色,也知道大事不妙了。
“南无阿弥陀佛。”玄奘先念了一声佛,然后深深地一揖,低沉地说道:“陛下,有人为长乐公主续过命了,一个人只能续一次命,贫僧无法再为公主殿下续命了。”
“啊?”李世民万万没想到玄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是什么意思?是他在搪塞朕?还是真有这回事?
“那你说,是什么人、什么时候,为长乐续的命。”李世民盯上了这个问题,他的心里忽然闪出一个人影来,会是长孙无忌吗?
不是说有两种办法给人续命的吗?只折损长孙家的运势就能给长乐续命,难道是长孙无忌悄无声息地做了这件事?
如果是的话,那就太好了,李世民的心跳莫名地加了速,莫非说最近跟长孙闹得离心离德,是跟他自降了长孙家的运势有关?
如果是这样的话,不管他犯了什么错还是没犯什么错,自己都要力保长孙家平安无事、长盛不衰,回宫就赐他金牌一块,只要他不造反,谁也不能动他。
就算长孙家运势再低,也要力保长孙家代代富贵,五十年后不就可以再度崛起了吗?
李世民正跟发臆症了似的胡思乱想,玄奘的声音缓缓地传入了耳朵:“陛下,贫僧不知是何人所为,但一定有人为公主殿下祈过福,广为布施积了不少的福报。”
“我想起来了。”李治忽然站了起来,瞪着大眼睛盯着玄奘问道:“东西两市的街边全都摆上食物赐与百姓,分文不取只讨一句‘长乐长安’的口彩,可算得是祈福之举吗?”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赐食与万民,积福于一人,此乃盛大的祈福之举。”
听玄奘如此一说,李治反倒兴奋上了,他冲着李世民就是一嗓子:“阿爷你记得吗?那年我二哥在长街之上替皇姐祈福,真的灵验了啊,多亏没被那个如意给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