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像一支正在悄然撤退的军队,无声无息地向后退着,春天像一个羞涩的小姑娘,扭扭捏捏地向前走着。
春天是一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在春天的样貌还没有露出轮廓的时候,勃勃生机就已经酝酿好了,各种蠢蠢欲动已经有了按捺不住的苗头。
长孙无忌走在西市的大街上,远远地望见残阳酒家的招牌,不由得想起在这里为萧瑀送行的情景。
那天高士廉眼底含泪地握着萧瑀的手,感叹他们今生未必会有再次相逢之日了。
那时高士廉还觉得萧瑀偌大年纪被贬出京太过于凄惨了,没想到转眼之间便是阴阳两隔,高士廉如今已经住进了昭陵。
长孙无忌有几分怅然地哀叹一声,如果说高士廉的死算是个意外的话,萧瑀的被贬还是意外吗?
皇帝早就冲自己这边的人下手了,自己居然还一直犹豫不决,再这么犹豫下去,长孙这两个字就要从京城消失了。
长孙无忌轻揽丝缰慢慢地朝长孙府的方向走着,路过残阳酒家的时候,随意地扭头看了一眼,恰巧二楼的一扇窗被人推开,一个熟人映入眼帘。
那人并不是有意的推开窗,而是酒后兴起或许是在跳舞,一挥手就把窗子给撞开了,随后便有一个美妇人上前关上了窗。
那人没有看到长孙无忌,长孙无忌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他不是别人,正是郧国公张亮,那个关窗的美妇便是张亮的续弦李氏。
这个张亮从前是相州都督长史,相州是李泰的封地,也就是说他是李泰的长史之一,一直都是李泰的人。
李泰去洛阳监造佛像的时候,张亮以都督的身份把洛阳上上下下来了一通大洗牌,前太子的人杀的杀、贬的贬,杀不得也贬不得的就寻个由头升官,总之全部都被他调离洛阳了。
没有他的鼎力相助,李泰的太子之位也未必能那么容易到手,自从李泰当上了太子,他便得了势。
东征的时候他身为沧海道行军大总管,营寨尚未扎好,就被敌军劫营,而他怯懦无为,眼看着敌人攻进大帐,却蹲坐在胡床上束手无策。
他手下的副将张金树在慌乱之中奋勇而出,命人擂鼓助阵,率领军士一鼓作气地打败了敌军。
这件事报到皇帝那里,众人都觉得张亮犯了大错必须严惩,而皇帝却哈哈一笑,非但没有惩罚张亮,反而夸他临危不惧能稳住军心。
长孙无忌当时就指出张亮只不过就是被吓傻了而已,李世民也坦言:“朕深知张亮非将帅之才,这也是朕用人不当,不干他事。”
东征不是小仗,打高句丽是一场硬仗,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硬仗,张亮犯了军纪,这是不争的事实,凭什么这么袒护他?不就因为他是李泰的人嘛。
长孙无忌冷哼一声,正要扬鞭打马向前走,忽然一阵浪笑声从楼上传出,紧接着就是那美妇人李氏得意至极的一句话飘了出来。
“算命的说我有娘娘命,能进宫当皇妃,娶了我以后有你的大富贵呢。”
唉哟嗬,这一句话说得,楼上的张亮是心花怒放,街上的长孙是一个哆嗦。
张亮喝懵圈了,根本也没听明白这是什么话,反正他就当好话听了。
不就是娶了她就有荣华富贵的意思吗?这就是女人变相地撒个娇,生怕失宠学得嘴甜而已。
长孙无忌可一点滴酒没喝,直接被这霸气侧漏的豪言壮语给吓得打了个激灵。
抬头看看天,这可真是老天都帮自己,正想寻他点不自在呢,他就举着把柄往自己的手里塞。
成了,有这虎娘们的话在,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帮她相公醒酒了。长孙无忌开心地一抖丝缰,快马跑回了长孙府,这事可得好好安排一下子。
长孙无忌回到家中,刚刚坐下喘口气,伸手摸起茶盏,还没有喝上一口,府中的管事便走了过来。
知道他有事要报,长孙无忌轻轻地放下茶盏,管事微低头走到长孙无忌面前躬身一揖:“枫叶铺预定的缎子已经退了,可巧店家直接就把那些料子卖出去了。”
“哦”长孙无忌有几分纳闷地看着他,这屁大个事用汇报吗?
长孙无忌的一个庶女即将出嫁,婚期定在三个月后,本来定了些厚缎给她做嫁装,除了嫁衣以外,所有的箱柜上面都得有块红布罩着,所谓十里红妆嘛。
长乐这一病危,长孙无忌什么心思也没有了,长乐眼看着连一个月都熬不过去,到时候长孙家不可能马上就有喜事,这婚期说什么都得延后了。
长孙无忌只是随便交待了一句婚期延后,具体的这些细节他哪有可能亲自过问?
这管事也不是新人,突然拿这么小的事过来汇报是什么意思?管事见长孙司徒没明白,便又重复了一句:“锦绣坊把那些厚缎全都买走了。”
长孙无忌还是不明白,他就无奈地笑道:“锦绣坊买布料算什么新鲜事吗?”
全城的有钱人都去锦绣坊定制嫁衣,人家备点布料这不是太正常了吗?
“枫叶铺掌柜的说锦绣坊要用那些厚缎绣战袍,说是能绣五六百件。”
“哦?”长孙无忌的眉心皱了起来,绣五六百件战袍的话,这事有点不同寻常了。
如果说是哪个军营要给士兵发战袍的话,五六百件也不够分的,而且这种厚缎的战袍造价很高,给士兵发也发不起。
如果说只给带兵的将军们发,那五六百件可就太多了,毕竟京中这几大军营,有名有姓的将军,手加脚就能数得过来。
如果说给下级军官们发,似乎是数量上能说得过去,但是这事说不通,奖励将军没毛病,给所有的士兵发福利也没毛病,只给下级军官做厚缎战袍,这是什么操作?
长孙无忌想不明白,那就查明白,他下令道:“去查是什么人定的战袍、给什么人定的、什么原因发战袍,查清楚了再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