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了年纪,难免会有个耳聋眼花的,比如陈文早已白发稀疏,怎么可能像年轻人一样的耳聪目明?
李世民瞪着眼睛问他话,他眯着眼睛打盹,仿佛,呃不,根本就没听见皇帝说啥。
要不是看他年纪大了,李世民真想一脚踹飞他,我这边说得口吐白沫,你那边昏昏欲睡地装聋作哑?话说我的嗓子都这样了,到底谁哑?
陈文纯粹地就是懒得搭理他,他那话问得一点营养都没有,你揣着明白装糊涂,得罪人的话让我说?
褚遂良说刘洎大放狂言还说马周是证人,结果马周当面澄清没这回事,你还来问是谁在撒谎,你真不知道是谁在撒谎吗?
上意决定一切,谁在撒谎根本也不重要,重要是你的刀想偏向哪一边,你是想收拾谁就收拾谁,我不发表任何意见。
“咳!”李世民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陈文跟刚还魂似的,“激灵”一下凑过来,撅着屁股问道:“陛下要喝水么?”
“我问你刘洎到底说没说过那种话?”李世民这回脸对脸、眼睛盯眼睛地问,看他还怎么装聋。
陈文呵呵一笑:“反正没当我的面说过,跟别人说没说过,我就不知道了。”
“当我的面他可说过。”李世民身子向后一靠,双臂环胸,脸色阴沉地说道:“东征之前朕留他在京中辅佐太子,他就曾说过‘愿陛下无忧,大臣有罪者,臣谨即行诛。’”
刘洎是个刚烈的性子,皇帝对他委以重任,他为了让皇帝放心,就直言大臣有犯罪的,我一定杀。
当时李世民就觉得他这性格太过于刚直,还警告过他:“卿性疏而太健,必以此败,深宜慎之!”
他这个性格早晚给自己招祸,让他小心谨慎一些,结果果不其然吧?到底被褚遂良给抓住了小辫子,这场祸事也算是他自招的,怨不得别人。
李世民恨恨地叹了口气:“或许他刚才没有当马周的面说过,但这种话他的确说得出来。”
刘洎以直谏闻名于世,他那个心直口快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
曾经李世民笑呵呵地向群求谏,问大家自己最近有什么过错没有,长孙无忌、李世勣、杨师道全都异口同声地说:“陛下没有过失。”
只有刘洎上来一句:“近来有人上书不合陛下之意的,陛下都当面百般责备,上书者无不惭愧而退,这样做恐怕不能广开言路。”
李世民当时陪着笑脸连连称是,保证这个错误一定会改。
别人都知道给皇帝留面子,都知道皇帝喜欢炫耀,这是变相地让你夸他,就刘洎实在。
李世民表面上必须和颜悦色,但内心里会真的喜欢他这样的人吗?
还有一次李世民管褚遂良要专门记录皇帝言行的《起居注》,褚遂良不肯给,李世民问:“我有不好的言行,你也要记下来吗?”
褚遂良答道:“臣职责所在,不敢不记。”
刘洎在一旁插嘴道:“即使褚遂良没有记录,天下人也会记住。”,李世民被怼得哑口无言,只好作罢。
给看不给看都是褚遂良的事,跟你一个铜板的关系也没有,你上去怼皇帝个面红耳赤干什么呢?
诸如这般的事,刘洎干了不知多少。
李世民这回装病又把李泰给打发出去,目的之一就是要清理朝堂上的刺头,给太子留下比较顺手的刀,刀刃再锋利,刀把带刺儿也不好掌控。
李世民当然知道就这件事而言,刘洎一定是被冤枉的,但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本身就在李世民想要清理的范围之内,褚遂良恰到好处地把他推到了铡刀之下,自己要不要顺手先剁了他。
剁了他肯定是一桩冤案,自己过后可以悔过,可以给刘家补偿,可以当众嚎啕大哭,恨不能杀身以殉,可以下罪己诏,可以借着这桩冤案再处理掉一大批人。
现在令李世民犹豫不决的点,就是明知道是怎么回事,硬是冤杀刘洎,确实是有点亏心,几十年的君臣关系,事到临头有点下不去手。
陈文以为皇帝既然心知肚明的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算是不主持公道,至少也不会冤杀无辜,没想到他这刀真的要往刘洎的脖子上飘。
陈文微躬身,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地说道:“刘洎好像是最早追随太子的人了。”
陈文知道皇帝清理朝堂的目的就是为了李泰,既然是为了李泰好,总不能把李泰的人给清理掉吧?
李世民缓缓地点了点头,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我没说刘洎不忠于太子,可他终究是个外人呐。”
外人再怎么也不如亲人可靠,太子最大的后盾肯定是他的亲娘舅,长孙无忌才是皇嫡子最大的保护神。
动褚遂良就等于是动长孙无忌,相比之下还是牺牲刘洎更划算一些,毕竟长孙无忌才是大唐的顶梁柱,将来太子登基也要仰仗长孙一系。
“外戚说到底不也是外人嘛。”陈文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上嘴唇轻轻一碰下嘴唇,吐出一句:“前太子有事的时候没指上外戚,现太子有事就一定指得上么?”
李世民最担心的是什么?当然是担心李泰登基以后政权不稳,所以他才想让长孙无忌权倾朝野,努力地升长孙无忌的官,培植长孙一系的力量。
可是长孙无忌真的靠得住吗?他对你忠诚是真的,对太子未必忠诚。
前太子被下狱的时候,他非但没给求情,还落井下石了一把,当时他的主张是立李治为太子。
如果现太子政权出现危机,他一定能保李泰坐稳江山吗?未必吧?说不定他又扶植李治去了,搞不好他兴许扶长孙冲上位呢,这谁能说得准?
一句话能捧人上天,一句话能摔人入地,一句话能让你扶摇直上,一句话也能让你粉身碎骨。
陈文的一句话,成功地搅得李世民心绪大乱,如落叶缤纷、如江河咆哮、如星辰逆转。
“报!”院内远远地传来一声喝报,陈文赶紧走到门前,一晃拂尘,小黄门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长孙司徒求见圣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