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的沟通方式里最为直接的当然就是语言沟通,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面对面的谈话最为顺畅。
但总有些话是不方便当面讲的,也总有些人和事当面是讲不下去的,就像李泰想剖心剖腹的跟老爹来一次痛快淋漓的交流,而李世民忍耐不上三句话,就会赶他走了。
因为李世民什么道理都懂,不需要他来“教育”,什么情况都能自如的应付,也不需要他来“罗嗦”。
他为不能好好的表达而苦恼,李承乾只是轻轻一笑,沟通这回事,最怕的是你没什么可表达的,其次是怕你不会表达。
只要你有话可说,那说的方式绝对不成问题,当面用嘴说不行,你可以写到纸上嘛,你说话老爹听不全,你写信老爹一定看全。
李泰闻言恍然大悟,顿时轻松了不少,百官都为东征这事上过表了,自己怎么没想起来写个奏章呢?又不是不会写字。
是个人就能想得到跟皇帝沟通要写个奏章,唯独李泰想不到,是他笨吗?当然不是,是他随时都可以见到皇帝。
他想见皇帝实在是太方便了,要么有话当面说,要么让人传个话也不难,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谁还想得起来给对方写封信?
李承乾到立政殿找李治聊天去了,李泰匆匆忙忙地回到兰芷殿,看了一眼妻儿。
李欣快满月了,小家伙长的很快,又白又胖特别的可爱,李泰轻轻的推了几下摇摇床,啊啊呃呃的陪儿子说了一段十级婴语。
房遗月靠着床头坐着,笑吟吟地看着李泰,温柔的劝说道:“今晚别在这儿睡了,榻上终是睡不踏实。”
“嗯。”李泰看着儿子点了点头,轻声的回了句:“正想跟你说呢,我今晚不在这儿住了。”
“去哪个殿住?让紫绡过去收拾一下。”
“不用,有点奏章没批完,我去书房,就直接在里间睡了。”
房遗月抿着嘴的乐,看向李泰的眼神有九分的幸福还有一分的无奈,自从自己有了身孕之后,李泰就在这个寝宫里加了一张软榻。
前几个月就和房遗月睡一张床,后几个月他就在软榻上对付,房遗月夜里翻身不方便,稍一有点动静,他就爬起来看视。
房遗月怕他辛苦,赶他去别处睡他又不肯,提出给他纳妾,他支支吾吾有的是理由拒绝。
房遗月就明里暗里的劝,想让紫绡服侍他,他坏坏的笑问:“太子妃殿下,你还需要固宠么?”
“滚!”房遗月丢出个抱枕来砸他,他也只是笑,笑够了又一本正经的问了句:“遗月,问你个事,卢氏夫人是你的生身母吗?”
“当然是。”房遗月诧异的看着他:“为何有此一问?”
“这品行怎么一点都不像呢?”李泰洋洋得意的说着:“明天我得请丈母进宫好好教育教育你。”
房遗月笑着白了他一眼,以为他就是说笑的,没想到第二天卢氏真的进了宫,而且卢氏夫人还得到了太子的特许,每个月可以进宫三次。
皇子想要进宫探母,每个月才只有一次机会,这个特权是独一无二的荣耀。
房遗月知道劝不动他,还是忍不住劝了句:“也还是需要有人磨墨、上茶、掌灯、添衣,就让紫绡过去吧,或者你随便叫个宫女,总好过小黄门子手脚不稳。”
“不用你操心,你有空就想想,过几天儿子满月酒有什么要准备的。”李泰逗弄了一会儿李欣,跑过去亲了房遗月额头一下,转身就跑了。
回到书房,一盏烛台、雪白的笺纸、紫毫彤管陪伴了李泰整整一宿,他提起笔来一气呵成的往下写,写得收不住笔。
说实话李泰自从穿越到大唐以来,亲情一直是他用来谋嫡骗宠的筹码,他以为他骗过了所有人。
直到这个夜晚,他提笔给老爹写下这封剖心的书信,他才发现他真的骗过了所有人,所有人里也包括了他自己。
别的事李泰都不怎么经心,就是这次皇帝坚决的要东征,他才感觉到浓浓的父爱。
他才知道什么叫父爱如山,父亲就是那个宁愿背负所有、付出所有,只想把最好的留给儿子的人。
亲王九旒、太子五色珠,这都是史无前例的恩宠,回想起老爹对自己的纵容和宠溺,一字字一行行把自己给写哭了。
李泰的信写的很诚挚也很平常,没有什么华丽的词藻,也没有精彩的韵脚,更没有工整的对仗,有的只是涓涓细流的真情。
他坦言早已洞悉了老父亲的用心,他真的不需要,他不需要父亲为自己历险,既然你把太子这个位置交给了我,就该相信我能应对所有的局面。
如果你认为我无能,你该把精力用在培养下一个太子上,雉奴犹如一张白纸,正是好规划的时候,你该为教育雉奴而殚精竭虑,没必要顶盔擐甲、金戈铁马的去替我把天下打到太平。
这天下本也没有真正的太平岁月,你就算是灭掉一个高句丽,也还会有十个八个高句丽崛起,从盘古开天以来,这天下有过五十年的绝对太平吗?
李泰从大唐开国说起,咱们大唐就是在前隋的这一片狼藉不堪的废墟上建立起来的,内政、外交、经济、教育、国防哪样不是乱糟糟?
经过短短不到二十年的整治,现在不也看到了盛世的轮廓了吗?决定高度的是地基的深度,而不是在哪里。
胡亥的高,他爹统一了六国,他才做了几日帝王?
杨广的也高,他爹结束了三百年战乱,给他留下一片大好江山,他的好日子也不就是个昙花一现么?
李泰相信厚德载物,只要修好德行,做好“人”这门功课,一切都将是水到渠成的。
民心就是王朝的地基,只要不失民心,再烂的江山都收拾得好,失了民心,再好的江山也得倒。
相比一个太平的天下,李泰更需要一个康健的爹,天下万物都在亲情之下,山河破碎尚可收拢,心缺一角,女娲也难补。
如果说坐拥天下的代价就必须是要成为孤寡,李泰宁愿竹篱茅舍,一盏清茶伴月华。
写着写着不知不觉的写了二十多张纸,好不容易写完了,他又重新抄录了一遍。
老爹喜欢书法,他不能拿草稿应付,他要做到每一个字,每一个比划都像印刷品一样的规整。
抄录完了把纸张一卷放进一个长条盒子里,刚刚长出一口气,一缕晨曦透过纱窗,天亮了。
“太子昨天在哪儿睡的?”李世民睁开眼第一句话就问太子,看他和李承乾兄友弟恭,他从心里欣慰也从心里担忧,暗地里跟看贼似的看着他们。
“太子没睡,在书房写字写了一宿,天明时才停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