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轻轻的打开房门,慢慢的走到李世民的面前,微微的躬身一揖,缓缓的开口唤了一声:“阿爷。”
李世民半靠在榻上,眼皮也没撩一下,晨曦透过纱窗,在他的身上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过了一会儿,他才有气无力的问了句:“来这么早,是有什么事吗?”
李世民这一夜都在为李承乾伤心伤神,没有精力一点去考虑别人,李泰突然出现,令他疲惫不堪的心头又掠过一丝凉意。
李泰知道因太子之故,龙裔陨落,纵然太子出现也未必保得住龙胎,但他没有出现就是大罪过,这是不争的事实。
这么大的罪过不可能没个说法,所谓墙倒众人推,太子倒了,李泰是第一受益人,他急着站出来推这第一把,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不过李世民真的不愿意看到他的獠牙咬向太子,不愿意看到他们手足相残。
李泰见他嘴唇很干,额前明显多了几根白发,眼里也没了帝者之威,一代天可汗,此时完全就是一个心力交瘁的老者。
李泰想笑一下却没有牵动嘴角,只是很弱的叹了口气,轻声的说道:“什么时候孺慕之情都需要个理由了?昨夜我没有睡好,就想着阿爷肯定也睡不好,于是就过来看看,哪有什么事情?”
李泰不是来推李承乾一把的,作死的路上,他不需要别人帮忙,他一直是一路小跑的前进,现在都加速跑了。
李泰一直走的都是感情路线,他是来抚慰受伤的老爹的。
李泰看到桌子上摆着早餐,他转身走过去,用指背碰了碰碗边,又掀开盖子看了一眼,他扭头唤了一声:“阿爷。”
“嗯?”李世民听他说的话,似乎没有在李承乾这件事上推波助澜的意思,对他很是满意,忽然他又柔声细语的呼唤自己,莫不是想替李承乾求个情?
就算他不知道李承乾跟称心之流的种种,总还知道他冷落太子妃导致皇嗣胎死腹中,这种不顾念自己亲生骨肉的行为,你还有什么言辞替他说情?
李世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如果李泰敢张嘴替李承乾求情,就先暴骂他一顿出出气,非把他糊涂的脑壳敲稀碎不可。
李泰浅浅的一笑,说道:“粥尚温。”
一道晨光正正的照射在李泰的脸上,他浅浅的笑意,带着一层温温的热度,既温暖又不灼人。
李世民竟也微微的笑了,面对李承乾他有种无力感,那种恨铁不成钢,恨得牙都要咬碎,想把他提起来,却任凭你使尽洪荒之力依然没有一点进展,那种无力感让李世民灰心、失望、难过。
面对李泰他也有种无力感,那种得陇之余尚可望蜀,你指望他是一片树叶,不想他竟是一片森林;你指望他是一滴水,不想他竟是一口井,惊喜层层递进。
你每次带着“妄揣”之心去琢磨他的“小心思”,却总是被他的格局给打败,这种无力感使得李世民的心情,有种越被挫败越欣慰的复杂。
就像此时此刻,这个美丽又温馨的早晨,李世民一会儿怀疑李泰是来“加害”李承乾的,一会儿又怀疑李泰是来假惺惺的替李承乾求情以讨好自己的。
结果李泰根本没把李承乾的事放在心上,他只是来陪陪他的老父亲的,他关心的不是谁的人头落地,也不是谁的金印离手,而是桌上的粥“尚温”。
李世民抬起手,李泰赶紧过去扶着他起来,扶着他坐到桌前,把粥碗、小菜摆了摆位置。
李世民吃着吃着溜了号,只顾着盯着李泰看,看儿子吃饭仿佛是一种享受,一种把记忆拉回从前的享受。
“阿爷。”李泰抓起手边的一块丝绢,轻轻的擦拭了一下李世民的龙袍,吃个粥居然洒到身上,这是老年痴呆的征兆吗?
“吃你自己的去。”李世民一巴掌把李泰的手给打开,献什么殷勤?你不能装瞎吗?
父子俩静静的吃了一顿早餐,谁吃的都不太多,都是没什么心思吃。看看时间离上朝还有一会儿,李世民的心又慌乱了起来,一会儿早朝要怎么提这件事?
说起来这就是家事,不过是李世民的儿媳妇生了个死胎而已,跟朝臣们好像是没什么关系。
但是帝王是没有家的,帝王家事便是国事,这事不能不提,太子妃有孕满朝尽知,这不是能瞒得了的事情。
“青雀,东宫的事,你有什么想法?”李世民没有等来李泰主动跟他提这件事,于是他就主动提了出来。
李泰低下头,轻轻的叹了口气:“我想做个七天的小道场,超渡一下皇侄。这时候皇兄皇嫂都在悲痛之中,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做吧。”
平常百姓之家,生出个死胎直接扔到乱葬岗去了,皇家自有皇家的体面,死胎也不是随便就能扔了的,但又不能葬入皇陵,最好的办法就是送到庙里。
李泰的想法很简单,我去道观躲上一个礼拜,这件事怎么处理,我是一手不沾,一字不参与。
李世民问的是如何处理李承乾,没想到他答的是如何处理皇嫡孙的后事。
“也好。”李世民同意了他的要求,没有再逼问他什么。
设身处地的想想他这个嫡次子的身份,也真是让他为难,他说什么都不对,李世民也就没再为难他,他能选择冷眼旁观已经是很好的了。
很快到了早朝时间,父子俩一起走进金殿,李泰到下面站好,对面空空荡荡的没有人,想来太子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没来听政也可以理解。
长孙无忌也看向了太子的位置,很奇怪太子为何没来听政,自从在道观被自己大骂了一回之后,太子听政从未缺席过,今天是怎么了?
皇帝去洛阳的这一个多月,长孙无忌是天天来上朝的,他真是兢兢业业的替李承乾把着关,生怕有什么事处理不当。
齐公公站在殿角,阴沉着脸,缓缓打开圣旨宣读,告诉大家皇嫡长孙胎死腹中,由李泰去玄都观做七日道场超渡亡魂升天。
李泰也拿不准皇帝想怎么处理这件事,他给出的信息太少了,什么缘由都没说,这倒是进退自如,真相没有公布那就是决心没有下定,不管怎样自己先躲出去总是对的。
早朝之后李泰就去忙这件事了,满朝大臣也只有长孙无忌一个人被皇帝给单独留了下来。
两仪殿从殿门开始就重重戒备,搞得长孙无忌都有点紧张,进到屋里,他刚要张嘴问问皇帝搞这么大的阵仗是要干什么,李世民突然说了句:“朕要另立太子,你看谁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