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多希望李世民说的是真的,一锤定音的把自己按到太子的位置上,那该有多好?
然而人必须要时刻保持清醒,愿望与事实总是有差距的,如果你太想当然的认为幸运会如此轻松的降临到自己身上,那结局就已经注定了是悲惨的。
易阳此时才清楚李泰为什么会无故的被冠上谋嫡的罪名,他胜得过李承乾,却斗不过李世民。
不是李世民真的宠他,而是他真的信任自己的老爹,所以稍微诱惑他一下,他就上当了。
人在得意的时候最容易说错话、做错事,他稍一放松就跌进了陷阱。
易阳心内凉凉的一叹,李泰的失败真的是怪他自己。
就算真的让你当太子,你也未必真的能熬到登基那一步,就算真的登了基,也未必能坐得稳那张龙椅。
你不懂得夹住尾巴,过早的得意忘形,自然就会输得一塌糊涂。
“父皇”李泰抬起头,泪流满面的看着李世民:“太子只能是立嫡立长,不能立贤立爱。太子若无大错,不可轻易改立,否则此例一开,将后患无穷。”
李世民抬手把他拉了起来,看他哭得眼睛都红了,真是有些心疼。
今天李世民接连见到了三个嫡子的眼泪,李治哭的是委屈、是愤恨,李承乾哭的是慌张、是悔恨,李泰哭的是什么?
“青雀”李世民扯着他,把他按坐到自己的身边:“跟阿爷说实话,你为什么不愿意做太子?”
李泰差点笑出来,他憋得一个劲咳嗽,缓了缓气息,他说道:“哪有人不愿意做太子?可是我要是做了太子,那我皇兄这辈子,还有一天是开心的吗?”
这话说的鬼都没法相信,为了争皇权杀得血流成河不是故事,尤其李世民手上的血腥味还没洗净呢,他能接受李泰这个荒诞的理由吗?
李泰知道李世民不信,连他自己都不信,他就必须想办法让别人相信,于是他继续说了下去。
“阿娘的离开,让我知道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什么皇权富贵都抵不过血浓于水,这世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足有几万万人,我在意的只有八个。”
李泰一头扑进李世民的怀里,哭哭啼啼的诉说:“阿爷,这天下万物我一无所求,我只愿您和我们兄妹七人全都安好。阿爷,我只希望每天看着您坐镇朝堂、驱使万方,盼着皇兄能识纲常、知兴亡,只要公主常欢乐、雉奴读书忙,我能做个不失本真、有性情的皇子就知足了。”
“好孩子,你真是你阿娘留给我最好的礼物。”李世民紧紧的搂着李泰,李泰不哭了,李世民倒是忍不住老泪纵横起来:“可惜你皇兄不长进。”
“阿爷,皇兄才十七岁,他纵有不足也还可弥补,我大唐贤臣无数,多给他找几个严师也就是了,不能这么轻易的就放弃他啊。”
“好了。”李世民长出一口气,真是心累,他轻轻的拍了拍李泰的后背:“去睡会儿吧,用不上两个时辰又要早朝了。”
李泰坐好,抹了一把脸:“您也休息一下吧。”
“嗯。”李世民点了点头,李泰起身一揖,转身走了两步,又转过来问了句:“您不生气了吧?”
李世民虽然没有笑出来,脸上的表情却也缓和了很多:“你放心吧,快去休息。”
“您不生气了,就别责罚我皇兄了,行吗?”
“我再想想,你走吧。”李世民冲他摆了摆手,他转过身真的走了。
李泰走出房门,李世民一个响指,从黑暗处走出一个人来,那人恭恭敬敬的无声一揖。
“跟上去,他的一举一动都给我看清楚,事无巨细的向我汇报。”
“是。”那人应了一声,声音尚在,人影全无。
李世民捏了捏眉心,疲惫得很,他到里间躺下却又半点睡意都没有。真真假,假假真,这个李泰的变化太颠覆他的认知了,从小就跟哥哥明争暗斗长大的人,怎么突然间就转了性情?
或许真的就像他说的,他阿娘的离世刺激狠了他?真的有可能是这样的,别人不信,李世民是信的。
长孙皇后去世,李世民恨不得把这几个嫡子女捧到天上去,怎么疼都觉得疼的不够,甚至亲自抚养李治和两个小公主,这绝对是前无古人也后无来者的事情。
李泰走到院子里,刚好遇到才走回来的陈文,陈文上前躬身施礼:“殿下,您这是要回去吗?”
“陈公公,你知道我皇兄被关在什么地方吗?”
“这”陈文当然知道,但是陈文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李泰。
李泰也没有为难他:“如果您知道的话,抽空去看看他,照看一下他的衣食冷暖,这天寒地冻的,别让他受委屈。”
“哎,您放心吧。”这事陈文办得到,他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就说是父皇关照他的,别提我。”李泰说完转身钻进了轿子里,他没有回立政殿而是去了灵堂,灵堂里只有几个宫女在守夜。
李泰上了柱香,静坐了一会儿,然后命人取过纸笔,他洋洋洒洒的写下一篇祭文。这手功夫纯粹是属于李泰的,李泰文采盖世这真不是吹出来的。
一篇祭文写的情真意切,炳炳烺烺、哀梨并剪,酣畅淋漓又令人不忍卒读。字写的苍劲有力,文章写的荡气回肠,写完以后他自己看着都觉得佩服,忍不住声情并茂的读了一遍。
把宫女们都给读哭了,甚至有的人偷眼瞄向棺椁的方向,暗暗的在想,四殿下如此动情,公主能不能蹦起来?
他折腾够了,天也快亮了,他回到立政殿没有补觉,反正马上就要去听政了,也睡不了多一会儿,他就在油灯下写起了奏折。
李泰放下笔,刚好东方泛白,他抻了个懒腰,正是每天起床的时候。他和往常一样,来到那个闲置的小院,今天他没有跑步,而是直接进了屋,进屋也没几分钟就出来了。
回到立政殿正常的吃早饭、换衣裳,一切都准备好了之后便到了去听政的时间,云海送他到院门前。
“雉奴醒了以后,让他先吃饭后喝药,别忘了带他去给公主上柱香,今天的时间归他自己安排,不用做功课了。你好生照看他,别离他左右。”
“是。”云海应了一声,满目心疼的看着李泰:“二郎,你,你早些回来。”
李泰“嗯”了一声,便钻进了轿子里。云海看着轿子缓缓离去,他深深的叹了口气,轻轻的摇了摇头:“这么不吃不睡的,怎么熬得住?”
李世民手里拿着凌晨才新鲜出炉的一篇祭文,听着下人的汇报:“……四殿下叮嘱云海看着九殿下吃饭、喝药……”
喝药?喝什么药?李世民勾指唤过陈文:“把昨天去过立政殿的御医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