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初歇,晨风凄寒,石阶下的少年白衣猎猎,躬身长揖,不见丝毫的骄纵之气,满满的谦卑与恭谨。
大门上挂着大大的白绣球,绣球上的水“嗒嗒”的滴落,好似泪珠一颗颗砸到地面上。
门里的空地上整整齐齐的跪着数排文武,门前的石阶上呆呆愣愣的站着两个朝臣。
房玄龄和魏征都有点后悔,一是后悔不该对李泰视而不见,二是后悔不该回这个头。
要么就规矩的拜他一拜,要么就别回头看,现在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生尴尬。
他们两个都拿不准这李泰是怎么回事,依他的性子不该是这样的表现,事出反常必有妖,别看他现在好像很乖的样子,说不定转身就会到皇帝面前告个刁状。
也罢,见一礼也小不了谁,别在这个时候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惹皇帝不开心,皇帝正郁着火不知道往谁身上撒呢。
他们退回两步,冲着李泰拱手一礼:“臣见过四殿下。”
李泰刚直起身来,急忙又是一揖:“二公不必如此。”
“臣见君该有一拜,还望殿下恕我二人眼盲之罪。”房玄龄这话说的,让人都没法搭茬,他们俩刚才没施礼是因为眼盲?就李泰这圆滚滚的身材,要是没看着的话,那可能是真瞎。
“殿下请起,我们不拜殿下已是失礼,哪里受得起殿下之礼?”魏征有点混浊的老眼微眯着,两道精明的光上下扫视了李泰一番。
李泰缓缓的站直身子,微微低着头,缓缓的开口道:“阿娘说二公皆是中正之臣,是定江山、抚社稷的砥柱。晚辈当禀感恩之心,怀崇敬之情。”
“殿下”房玄龄一时竟不知道该说句什么,停顿了一下只吐出两个字:“节哀。”
房玄龄犯错被李世民给赶回了老家,是长孙皇后说情才让他官复原职。
魏征更是曾把李世民气得暴跳如雷,大声嚷嚷非要杀了他不可,也是长孙皇后婉言求情才使他幸免于难。
平日多受长孙皇后的护佑,心里都对长孙皇后有着浓浓的感恩,如今看着她留下的嫡子,两个老家伙一时竟红了眼圈。
门口也不是聊天的地方,彼此点了一下头,魏征和房玄龄转身先上了台阶。
李泰抬手一指,云海急忙小跑两步上前,撑起伞替他们遮一下门上的滴水。
李泰从百官的身边悄悄的走过,他虽然是目不斜视的走路,却也感受到许多人都在悄悄的打量他。
见多了他嚣张跋扈的一面,还没人见过他礼贤下士的一面,就只是这躬身一揖,便狠狠的撩动了不少人的心弦,纷纷开始对他另眼相看。
灵柩摆在正中央,前面一张供桌,上面是满满的鲜花、水果、供品,供桌前面大大的香炉,足有寻常百姓家的缸那么大。
灵堂的两侧跪着的是皇子皇女们,最前面的第一个当然就是太子李承乾,第二个就是李泰的位置,李泰后面是李治。
灵堂上守灵的人都是按亲疏关系排序,先是嫡子嫡女,后是庶子庶女。
李泰魂不守舍的走到前面,侍香女递上三柱香,李泰接过来认真的插到香炉里,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香头上的那一点亮光。
“娘,儿子给你请安来了。”李泰说着恍恍忽忽的屈膝跪倒,一个头磕下去,再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娘,天都亮了,你睁眼看看我啊。”
“娘,你怎么忍心抛下我们。”李泰边磕头边哭,边哭边说着令人痛断肝肠的傻话,引得灵堂上大放悲声。
有真哭的有假哭的,总之人人嚎啕,个个掩面。
李泰是亲娘刚去世,易阳相当于是自己死了一回,说实话他现在都不如刚死了娘的李承乾和李治心情好。
他们只失去一个娘,而易阳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还有一个幸福的时代,大唐纵然是少有的盛世,又怎么比得了有电有网的二十一世纪?
他也用不着装悲伤,他只要不掩饰就够他哭个发昏的了。
自己穿越到了大唐,对家里的老父亲来说,他就是半个月之内刚刚失去了老伴又失去了儿子。
父亲已经是风烛残年了,让他如何承受这么突然又猛烈的锥心之痛?
丧妻丧子之后让他如何抗起无边的哀伤与岁月的孤独?此后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老人家来说都是捱日子,而不是过日子。
想起前世的老爹,李泰的眼泪啪啪的砸落下来,哭得满脸都是液体。
“殿下节哀。”两个小太监看李泰哭得厉害,想要扶他起来,皇家规矩比天大,哭灵也是有规矩的,不允许随便的大哭。
规矩这两个字得看对谁,在这个灵堂上,只要太子不发话,谁也管不了李泰,他随心所欲的事干的多了,谁敢管他?
小太监拉不动李泰,也不敢硬拉,李泰一把抓住小太监的胳膊:“这都不是真的,对不对?”
李泰用力的掐着他的胳膊,自顾自的说道:“这都不是真的,这只是一个梦,睡醒了一切都会回到从前的,是不是?”
“殿下,这都是真的,你节哀。”小太监都被他给说哭了,不忍心打碎他的幻想,又不敢顺着他的话说,他怎么胡说都可以,小太监要是顺着说一句那就是欺君的罪过。
“不!这不是真的!”李泰双手捂着耳朵,使劲的晃头,喊出一句所有穿越者的心声:“我要回到以前,我不要现在,我接受不了!”
现实就是现实,不管你是谁,不管你能不能接受都得接受,因为你无力改变。
李泰松开手,软颓颓的伏身痛哭,双手捶地哀号:“娘!你听到我喊你了吗?你应一声啊!”
李泰放纵自己玩命的哭个够,权当是祭奠一下死去的自己,这才是借别人的灵堂,哭自己的恓惶。
没到一个时辰他就哭得头晕眼花,喉咙疼得说不出话来了。
李承乾一直低着头,时而放声大哭,时而小声抽泣。李泰哭的这么凶又哭了这么久,把他给恨得暗暗咬牙。
李承乾身为嫡长子,必须是哭灵哭的最心诚的一个,李泰这一哭把他给显得孝心就不是那么足了,眼角余光扫到李治,不由得心里又添一道恨。
李治今年才八岁,也不知道他是身体不行,还是心眼太多,一晚上他都哭晕两回了。
悲不过孝子,孝子也不只一个,李承乾绝不能在这件事上输了,他也哭了,但就是不如李泰哭得那么天崩地裂的,他又不能装晕跟李治比谁晕的次数多。
他哭不过老二,晕不过老三,只有坚守在灵堂,成为守灵时间最长的人,才能有胜算,不然的话,他这个长兄岂不是被弟弟们给比下去了?
寻常人还不太在乎哪个儿子更孝顺,皇家在乎,皇家很在乎,如果太子在孝行上输了,那他的太子之位就给了别人可趁之机。
“圣人至!”太监特有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
李泰正哭得天昏地暗,听到这句话,他急忙抓住身边小太监的手,挣扎着站了起来,赶紧的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缓缓的跪下,咬着下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这时李治忽然大喊一声:“娘!”,然后哇哇的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