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孙瑗那里知晓安世侯在她失踪后的所作所为,叶翩然内心极其愤怒。回想到皇帝一道圣旨把她指给淳于炀做王妃后,安世侯隐瞒生母被休的事实,迫不及待地派人到北疆唤她回京时的那副嘴脸,她心中的恨升到了极致。
她在邢州失踪,他可曾关心过?可曾派人来寻过?她死里逃生,凭着自己在北疆军营中艰难求生,换得“圣手医仙”的美名时,他却迫不及待地想要沾她的光。凭什么?就凭他是她的生父,有养育之恩?
可这养育之恩,早在他对她的每一次不闻不问中消磨殆尽了!
得知公孙瑗离开时把叶言康带走了,如今暂时寄养在北武王府,她内心对侯府的恨才稍微平息了一些。
虽然皇帝的赐婚圣旨让她和淳于炀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想着自己还得回到安世侯府那个肮脏的地方,继续顶着侯府嫡女的身份出嫁,她心中就忍不住的恶心。尤其是侯府是许平月和叶迎柔的天下,只怕直到出嫁前,她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了。
公孙瑗找回了叶翩然,但叶言勋至今还是杳无音信。他虽是庶子,但自幼养在公孙瑗膝下,公孙瑗待他一向视如己出。此番见到叶翩然,她自然便想知道叶言勋的下落。可当她询问叶翩然时,叶翩然的脸色却变得十分难看。
虽然很不想打击公孙瑗的一颗慈母心,可这时候若再隐瞒叶言勋的真实面目,便是她这个做女儿的不孝了。于是,她便将在邢州时发生的事仔仔细细地说了出来。
叶翩然告诉她,这些年来侯府里发生的一切——包括公孙瑗生叶言康时的小产、叶言康的痴傻、她与叶碧君的争执时脸被划伤、孟姨娘小产等等等等,皆与叶言勋有关。他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想要害死他们正房,好让他生母取而代之。
公孙瑗乍听之下无比震惊,甚至不敢相信叶言勋会做出这样罔顾人伦的事情来。可只要一联想到她被休出侯府,许平月转眼便从外室扶为正室,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这些年来,公孙瑗既然默许许平月的存在,自然也知道许平月不甘心只做外室,一直与她争抢安世侯的宠爱。她世家出身,贵为左相府嫡女,向来不屑于与许平月玩这等手段,安世侯心不在她这,她也不强求。尽心教导叶言勋,是她内心坦荡,问心无愧,与争宠没有半点关系。
可她万万没想到,人心竟能恶毒到如此地步。她这些年视如己出宠着护着的孩子,竟时时刻刻都存着要杀她的念头。
想到叶言康因为她与许平月的这番争斗变成了如今这副痴傻的模样,她只恨自己从未嫁入安世侯府,从未做过侯府夫人。也幸好她当初离开时把叶言康从侯府里带了出来,否则在她离开的这半年内,叶言康在侯府中还能不能保住这条小命还未可知。
“娘,如今您已找到女儿,便随女儿回京城去吧。”叶翩然伏在公孙瑗膝头糯声道。“外祖父已经洗刷了冤屈,不再是戴罪之身,您若能回到他们二老身边,他们二老想必也是十分高兴的。”
公孙瑗轻抚着叶翩然的鬓角,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回答她的这番话。
叶翩然在观音庙侍奉了公孙瑗三天,再次向公孙瑗提出了返京的请求,这一次公孙瑗拒绝了她,说自己答应要在庙里布施满一年,如今不过才半年,自己还不能离去,否则菩萨会怪罪。
其实公孙瑗决定留下并非为了对菩萨许下的诺言。她虽然看清了叶言勋的为人,但这么多年来的养育之情不是一时半刻能够磨灭的。虽然知道不可能,但公孙瑗还是决定再等半年。若是半年后还找不到叶言勋,她再离开邢州也不迟。
既已决心再留在邢州,往后半年母女二人便无法再见面了,叶翩然决定再多陪母亲一些时日。母女二人久别重逢,呢喃私语难舍难分,这份浓郁的亲情让淳于炀十分羡慕,他自己也并不急着返京,便又与叶翩然在邢州多留了些时日。
在陪伴公孙瑗的这些日子,叶翩然总觉得母亲十分悲伤,起初她以为是因为看穿了叶言勋的真面目,后来无意中听到公孙瑗与夜泠月的谈话,她才知道原因在于自己。
离开了安世侯府,公孙瑗心中虽然颇为畅快,但却也有遗憾。她如今不再是侯府的女主人,皇帝已经下了圣旨将叶翩然赐给淳于炀做正妻,待他们二人返京后,很快便要择日完婚,她怕是没有办法亲手送女儿出嫁,为女儿操持婚礼了。所以越与女儿温存,便越是感觉到难过。
淳于炀知道后,隐去自己身为皇子的身份,在邢州找了个媒婆,以公孙瑗为尊,庄重地走了一遍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流程,与叶翩然像寻常人家那般拜了堂成了亲。
喝下淳于炀和叶翩然一同敬的茶,满足了唯一的缺憾,公孙瑗终于压制不住内心的苦楚,尽情地放声大哭起来。成亲后的第二日,公孙瑗给淳于炀和叶翩然一人一个红封,催促他们赶紧上路。
拜别公孙瑗,叶翩然与淳于炀继续踏上了返京的路。然而,他们才刚刚离开邢州没几日,一道令人震惊的噩耗便传到了淳于炀手里。
淳于炀的生母——庄贤妃在宫中因感染恶疾,病情加重,于三日前猝然离世!
怎么可能?叶翩然第一反应是质疑消息的真实性。半年前庄贤妃随皇帝前往邢州秋猎,她一路上利用太素九针和空间里的灵泉为庄贤妃解毒,已将庄贤妃的身子调理得极好,不仅百毒不侵,风寒恶疾也不会轻易找上门,这当中定有什么蹊跷。
两人都觉得这事不对劲,当即快马加鞭往京城赶去。
然而两人不知道的是,皇宫里最开始感染恶疾的人是皇帝,庄贤妃是在御前侍奉皇帝时被传染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庄贤妃被传染之后,皇帝的病便慢慢好转起来,而庄贤妃的病却是急转直下,药石无医,不过三日便撒手而去。
皇帝感念庄贤妃舍命照顾自己的这份恩情,庄贤妃死后追封她为皇贵妃,得入皇陵厚葬。
淳于炀丢了北疆郦、铜二城,朝中原本对他十分不满,弹劾声一直未曾停过。但皇帝的这道圣旨一出,弹劾声便渐渐弱了下来,竟是没有人敢说了。
二人回到京城后,淳于炀来不及回王府便匆匆进了宫,在灵堂内见到了庄贤妃的遗体。璟轩作为北武王世子,已经在灵前守了五天,这五天他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但当看到淳于炀出现在面前,他终于忍不住扑到父亲怀里大哭起来。
淳于炀紧紧搂着璟轩,恭恭敬敬地在庄贤妃灵前跪了下来,为她守灵。
因安世侯休了公孙瑗的关系,叶翩然自然不愿意回到安世侯府,便去了公孙府。公孙展夫妇见外孙女安然无恙的活着,别提有多高兴了,祖孙三人在一起秉烛叙了三天三夜的家常,共同感叹世事无常,叹人心难测。
身处京城,祖孙自然也谈起了京中如今的局势,可仔细剖析过后,心中都颇为沉重。
叶翩然多了一世记忆,自然知道邢州之乱因何而起,但却不能同公孙展明说,只告诉他往后务必要更加小心。太子如今意外身亡,正是需要另立储君的时候,她已被皇帝指给淳于炀做王妃,但淳于炀是皇帝膝下最年长的儿子,手中又握有兵权,是储君极为有力的竞争者。
纵使公孙氏因为岳亲王某乱受到牵连而一落千丈,但却也是她的外祖家,只要她嫁入北武王府,公孙氏便又有了依仗。倘若皇帝属意让淳于炀做这个储君,公孙氏便又可东山再起,成为他人的眼中钉。
而这个他人,公孙展自然知道叶翩然指的是谁。他身处高位这么多年,看着朝堂这潭浑水越搅越乱,哪里不知道淳于靖的野心呢?他与师正寒互为左右相,这么多年来他尚可保持入朝为官的初心,兢兢业业辅佐皇帝,但师正寒早已偏离了本心,一心想扶持淳于靖,只盼自己能再得到更多荣华富贵。
只是他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此一去邢州,一切都脱离了掌控,再也覆水难收。能在这场纷乱中留下一条命,已是公孙氏族福大命大,其他的他们已不敢再奢望。
公孙展告诉叶翩然,淳于炀或许原本的确是有可能会成为储君,但他在北疆的战事失利,朝中弹劾声颇多,大臣们对他十分不满,再加上如今他生母庄贤妃意外身亡,他须得为母守孝,这桩婚事只怕要往后拖延,对他夺储十分不利。
叶翩然仔细询问了公孙展,心中越发断定庄贤妃定是遭人毒手了。她经历过丧母之痛,能体会到淳于炀悲痛的心情,能不能做储君对她而言并不重要,婚期后延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算他被剥夺了手中兵权,她也会陪他到底。
她只恨庄贤妃出事时自己不在京城,否则定能把庄贤妃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