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展放下手中的账本,抬头看向冯令。他的眸色极深,冷冷看着人的时候,仿佛能将这世间的一切都看透。
“你可知晓,你若将这案子交到陛下面前,怕是讨不到任何公平与真相,甚至还有可能连官都做不成,引来杀身之祸。”公孙展沉声说道。
“学生知晓,”冯令道:“只是心中还固执着想寻一个公道罢了。”
“前些时日,允州、颍州、沧州三州因为那豆腐河堤,不知死了多少人,民间怨声连连,联名写了一封血书呈到陛下面前,告他贪民脂民膏,视人命如草芥。可最后呢?陛下最终也不过是罚他在东宫禁足,革了工部尚书的职替他顶罪罢了。”
“而你手上这案子,虽有账本证明东宫也参与其中,也有证人可以证明后山那些尸骨与他有关,可只要陛下一口咬定此事是有人故意构陷,结局与三州河堤坍塌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同。”
“公道?”公孙展轻笑一声,“东宫就是东宫,不论他做了多么过分的事,他依旧还是东宫,这是你需得明白的一点。”
用力握紧拳头,冯令寒心地说道:“那便就这么算了吗?三州惨死的百姓,还有那些埋在山上的尸骨,若都因为主犯者是东宫,便都要如此不了了之,岂不是要寒了百姓的心吗?正义不能伸张,有冤不能平反,若真如此,学生真不知道继续做这顺天府尹还有何意义!”
一想到等太子登基之后,自己还要继续辅佐这样的君主,冯令越说情绪越是激动起来。
“住口!”公孙展面色一冷,用力拍桌道,“你给我好好的想一想!你想替那些无辜死去的姑娘伸张正义,可若真的让你查到了真相,你又想得到什么结果?是让陛下废储?还是要东宫给他们偿命?”
“我……”冯令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好。
“不论是废储,还是偿命,以如今的朝局与国力,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后果。”公孙展站起身来,朝着冯令步步走近,“朝中上下,谁不知道东宫能力不足?谁不在担忧大夏的未来?可那毕竟是陛下的嫡长子,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就算他有天大的错,将来他还会是这座江山的主人,你可明白?”
他明白,正是因为太过明白,才会觉得失望!
冯令把心一横,索性道:“他根本就不适合做这个储君!”
“那谁合适?”公孙展的目光锐利而又冰冷,“三王爷?四王爷?还是六王爷?”
冯令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是话已出口,更换一个储君的想法便无论如何也收不住了。
他早就知道太子德行败坏,难堪重任,而相比之下的其他几位王爷,哪一个不比他出色呢?三王爷手握兵权,又曾立下赫赫战功,四王爷掌管户部与礼部的这些年也是政绩斐然,六王爷虽然闲散,但他极为聪明,只要有人从旁协助,未必不能胜任……
一看冯令的脸色,公孙展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眼中难掩失望。
“书郎,老师知道你忠正廉明,心系天下,但你的缺点也是太过忠直,所以容易被他人所利用,成了皇权斗争的牺牲品。”
冯令很聪明,立即就听出了公孙展话里的意思:“老师的意思是,这个案子与夺储有关?”
公孙展也不说是与不是,只是凝声道:“这个案子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妙,正巧爆发在东宫被三州百姓用血书联名上告的事情之后,秋猎之前。这件事若被捅到陛下面前,虽不至于废储,但为了平息此事,陛下对东宫的责罚定是又要多上几条。东宫若长久不能上朝参与朝政,朝中其他党派定会借此机会大作文章,一旦朝局的平衡被打破,国必将大乱。”
冯令心中虽然觉得公孙展说的有道理,但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将这个案子报到顺天府的,是老师的外孙女翩然小姐啊。是她到那赵员外府上出诊后,才扯出了背后这桩大案的。”
“然儿?”公孙展大为震惊。冯令方才与他商讨这个案子的时候,只详细说了账本的事,其他的倒是没说,没想到然儿与这案子还有这样的牵扯,真是太让他意外了。
若是冯令说的那样,案子是然儿发现的,他就得重新评估这背后真正隐藏的用意了。
沉思了一番,公孙展道:“你将账本留下,这个案子的奏章由我来写,明日早朝后,我会亲自将奏章递交到陛下面前。不论这案子背后隐藏何种目的,只要由我出面,那些人便不敢轻举妄动。”
冯令不禁松了一口气,拱手朝公孙展深深一拜,道:“那就拜托老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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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东宫。
这已经是太子被禁足在东宫的第七日,因为无人走动,早早的东宫便熄了灯。然而在这异样的寂静中,总是偶尔会有几声不合时宜的笑声从太子的寝殿中传来,原来太子嫌禁足的日子太过烦闷,又不敢总是在大殿里看舞姬们跳舞,于是便召了舞姬到他的寝殿中玩捉迷藏。
太子眼上蒙着一块布,但那布封得并不严实,他能从缝隙中瞧到外面的景色。借着烛光,他看到了一名舞姬的藏身之处,口中假意呼唤了另一个舞姬的名字,随后突然朝前扑去,将那舞姬抱在怀中,好好揉搓了一番。
“太子殿下好生厉害,这么快就找到了奴婢,可把奴婢吓了一跳呢~”那舞姬依偎在他怀中,娇滴滴地撒娇道。
太子扯下蒙在眼前的布,挑眉笑道:“那是自然,这世上就没有本宫看不透的东西。”说完,他凑到舞姬耳边,轻声道:“就连你今日穿没穿肚兜,本太子都知道。”
“哎呀,太子殿下,你好坏!”舞姬脸红耳赤地娇笑一声,作势要推开他,其他舞姬却凑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道:
“太子殿下,您看看我如何?”
“看我看我~”
太子拥着一群舞姬朝着不远处的大床走去,这时,寝殿的门三短一长共响了三下,太子的脚步猛然一顿,笑容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们都退下。”太子松开了怀中的舞姬,沉声说道。
“殿下怎么了?”舞姬们心有不甘地问道,“不玩了吗?”
“叫你们滚你们就滚!谁不滚本宫便杀了谁!”太子怒道。
舞姬们吓得花容失色,连忙退了下去。
待舞姬们离开后,寝殿的门被人推开,一个身影小跑进来,跪在太子面前急声说道:
“殿下,城郊那处别院今日被顺天府给封了!那姓赵的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