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疾奔之中,枫雪色突然收足,静如渊停岳峙,松手将朱灰灰抛在地上。
“哎哟!拜托大侠您轻拿轻放!”咱是肉做的,不是石头!朱灰灰哼哼唧唧地爬起来。
枫雪色一边游目缓缓打量着四周环境,一边冷声问道:“你怎么样?”
朱灰灰牙齿打战,冻得哆哆嗦嗦地回答:“还,还好!”虽然吓个半死,又被风吹雨淋得半死,再被大爷摔个半死,但好歹还剩口气!
枫雪色突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吓了朱灰灰一跳:“干吗?”不是又要剁手吧?他可什么都没干哪!被拎着跑的时候没有偷钱包也没有趁机揩油……
枫雪色的手指搭在他的脉上,体察朱灰灰的脉象,只觉脉搏跳动稳实,起伏沉静有力,除了有一点虚火,健康得不能再健康了!然而……
他陡然一怔,这……这是……这泼皮是……
枫雪色倏然放开掌中那只手,后退了两步,稳稳神,方问道:“你没有中毒?”
朱灰灰纳闷地问道:“什么中毒?”
“你吃的米饭里有毒!”枫雪色道。
用餐的时候,朱灰灰怕惹他厌烦,于是捧着碗背对他坐在门槛上,他一时不察,导致朱灰灰吃了一大碗毒米饭。待察觉之后,虽然心中甚忧,但强敌环伺,说什么也不能露出破绽为敌所趁,本想迅速解决敌人,逼他们拿出解药,可未曾想到,朱灰灰竟然一点事都没有。
当时的情景,不但见血楼的十二生肖使奇怪得要命,自己也小吃了一惊!
接下来的战斗中,蛇上使和那个郎中打扮的龙上使再次暗中施放毒烟,黑暗之中枫雪色唯恐护不得这小子,所以才带着他冲出包围,走为上策。
朱灰灰摸摸头:“有毒?没觉得啊!就是里面放错了牵僵蕈,所以米饭的味道有点苦。这种调味不应该放在米饭里,放在肉类里比较合适。”
一番话把枫雪色也说怔了:“牵僵蕈?那是什么?”
“就是一种蘑菇啊!通常和蛇涎草长在一起,不过数量非常少,味道也不是很好,我娘说这东西吃多了眼睛会变黄,身体也会像木头人一样僵硬。”朱灰灰解释道。这位大爷忒没见识,连牵僵蕈都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搞的,每当认真地和朱灰灰说话,枫雪色便有一种鸡同鸭讲的感觉。“等等,那碗米饭里放的金勾玉魄,你叫做牵僵蕈?”
“那个金勾玉魄是什么,我可不知道了。”这副迷茫的口吻,就跟他不知道“流光遗恨”是轻功一样,没什么稀奇的!
枫雪色眉头微锁,还想再问,一道闪电当空劈过,望见朱灰灰那双大睁的迷茫的眼睛,他忽然转开头:“算了!此事回头再说吧!”这家伙的娘是个疯子,教出来的孩子……当然也正常不了,所以,为了保证自己不崩溃,还是少跟他搅和为好!
天际滚滚的雷声,掩盖了朱灰灰的窃笑。哈哈!大爷的白衣上全是泥水,现在和老子一样,都成了泥猴子!该!看他还装蒜不!
又是一道闪电当空划过,他瞥见枫雪色水淋淋的衣服上,有一片暗色的斑点,朱灰灰强忍的笑容一下收了回去:“大侠,您受伤了?”伤的……好哦!这下可没精神虐待自己了吧?
枫雪色观看着前面的路,漫不经心地道:“没有。”
身上的血是那十二生肖使的。刚才的一战,对方十二人,至少伤了一半。
朱灰灰有些好奇:“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你?”
枫雪色淡然道:“也许,他们是来杀你的。”
朱灰灰立刻打了个寒噤:“不,不会吧!”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些人,怎么又是来杀自己的?难道偷包子也会被人恨到买杀手来报复?
越想越觉得倒霉,他几乎哭出来,又道:“难道,他们是和那些黑衣人一伙的?”
枫雪色只回答了两个字:“不是!”
反正他说了这不学无术的家伙也听不懂。
那些黑衣人做事隐秘低调,一直都是宁可滥杀、绝不放过的,绝对不会随便请外人帮忙,何况见血楼十二生肖使这种在江湖上很拉风的杀手——这个组织太有名了,有名到随随便便一个杀手,都是在江湖中数得上名号的,其出手风格一望便知出自何处。
反倒是那些来历诡异的黑衣杀手,是江湖中的新人,平实有效的杀人手法,滴水不漏的杀人计划,任谁也猜不透他们是谁。雁合塔一战,被他除掉了七个黑衣人,此后他们就再也没有现身。这个神秘杀手组织,绝对不止就这七个人,现在没有出现,应该是酝酿更疯狂的行动吧?
至于见血楼为何在半路伏杀自己,根本连猜都不用猜,等把朱灰灰这累赘打发掉了,自己直接找上门去就好——也许都用不到找上门去,今天伤了他们不少人,他们肯定还会来找自己的。
雨已经下了很长时间,天上依然闪电霹雳不断,朱灰灰蹲在地上,被浇得落汤鸡一样。
枫雪色刚才借着闪电的光已看清楚周围地形,见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便道:“走吧。”
“不是吧?大侠!”朱灰灰哭丧着脸道。
这大雨天的,本来山上树多就容易招雷电,大爷手里还拿块铁,恐怕雷不劈他是不是?
枫雪色懒得跟他废话,抬足想要踢他屁股,可是脚抬了起来,不知为何却又忍住,只道:“来不来随便你。”
沿着石壁微凹的一侧走过去。漆黑夜雨,才走了几步,背影已融入夜色之中。
朱灰灰只听一阵簌簌之声,那位大爷就不见了人影。他有心不搭理,可是在这样的荒山野岭,雷声滚滚,周围除了风雨声,还有远处的山洪咆哮声、滚石落木的撞击声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什么东西鬼哭狼嚎声……
他有些胆寒,身上也毛毛的,越来越觉得这地儿实在不像人待的,再加上被雨浇得也受不住了,磨蹭了一会儿,还是很没面子地跟了过去。
走出数丈,也不见枫雪色的人影。
“大、大侠?”试探着叫了两声,未见回应,他顿时有些发急!
晕!大爷不是自己走了吧?这当然求之不得,但好歹也过了今天晚上再说啊!这大半夜还下着雨,把他一个人扔山上算什么大侠啊!
“大侠!大侠!”
“……”
“大侠!您在哪儿?”
“……”
“大侠,我日你大爷!”
“啪!”
朱灰灰脑袋上挨了一掌,不重,但是出手极巧妙,打得他眼冒金星,一阵晕眩,一个跟头栽了下去。
后颈的衣领又是一紧,他又被拎了起来。这次朱灰灰学得极乖,把到了嘴边的一万多句恶毒骂词全咽了下去。心中只想,原来白衣大爷犯贱,不挨骂就不吱声!可是话说回来了,最犯贱的还是自己,不挨打就嘴不老实……
他不出声,枫雪色倒是觉得有点奇怪,提着他走了几步,“扑通”一声,扔在地上。
知道人家是故意折磨自己的,朱灰灰按着后腰咧嘴爬了起来,居然很有骨气地忍着不叫疼。
视线所及,一片漆黑,简直伸手不见五指。他两手往身前摸索,碰到一片衣帛,急忙抓住。
“啪!”
这次是手上挨了一巴掌。
枫雪色冷冷地道:“放开我的衣服!”
“抓一下有什么要紧嘛,反正现在大家都是一样的泥鳅。”朱灰灰嘀咕着,虽然不情不愿,但仍然松开手。
一阵阴风吹过,寒气沁骨。朱灰灰冷得抱着肩缩成一团,“格格格”,牙直打颤。发觉头上已经没有雨淋下,他刚想是不是雨停了,一转念便明白,这大概是个什么山洞。
黑暗之中,枫雪色淡淡的声音传来:“这山洞阴寒,如果你不想明天大病一场,就快把身上的衣服弄干。”
“没事,我……我身体壮!”朱灰灰嘴上回答,心里却在骂骂咧咧。靠!你当老子是太阳啊,能让身上的衣服说干就干!
耳中听得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枫雪色正在拧衣服上的水。
朱灰灰也觉得身上非常不舒服,穿这么湿的衣服,跟泡澡也没什么区别,时间长了皮肤非泡浮肿了不可——他最不爱洗澡了!老娘说过,洗澡太多会伤元气,元气伤多了,就跟隔壁镇子上那个娶了六个老婆的色痨鬼一样,瘦得跟骨头棒子没区别,路都走不动,一咳嗽就像要断气似的。
想到那个色痨鬼,他立刻不再迟疑,把外衣除下,两手绞动,用力拧干,然后又迎着风抖了抖,胡乱地在脸上擦了擦,再把潮湿的衣服套回身上。
刚整理好,便听得“嗒”的一声轻响,一簇火苗在枫雪色的掌中燃起,映得他白皙的手掌呈现透明的玉色。
在一片黑暗湿冷中,这一簇微微的火光令朱灰灰的心都亮堂起来,他有点佩服地眨了眨眼睛。
瞧瞧人家!什么是老江湖?老江湖就是,不论走到哪里、不论刮风下雨,随时都可以掏出一只千里火!像自己这样站在江湖门外的幼稚儿,身上最多也就带——嗯!记得兜里还剩几粒糖……
朱灰灰伸手入袋,掏了半天,却只摸到袋底两个大洞,不由大叫晦气!
枫雪色将千里火的火苗捻得大些。他的千里火是特制的,火焰高,光线足,又耐燃,平时与银票等一起放在防水皮囊里,所以虽然人被雨淋得湿透了,皮囊内的东西却没事。
火焰升起足有半尺多高,散发着明亮而温暖的光晕。
朱灰灰身上冷得厉害,下意识地往前靠了靠,伸手在火苗上拢了一拢,又迅速缩回手来,糟糕,差点忘了不能离大爷太近的!
枫雪色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瞬间的迷离,失神地“嗯”了一声。
朱灰灰不明白,抓抓还在滴水的头发,又抹了抹脸上的水珠,茫然地回了一个无意义的“啊”字。
一怔之后,枫雪色移开目光,面容恢复淡然,拿着千里火四处察看,朱灰灰提着湿淋淋的头发,跟在枫雪色的后面转。
这是一个溶洞,洞里的石头奇形怪状,峥嵘嶙峋,千姿百态,颇有奇趣。
朱灰灰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这洞曲折幽深,也不知道尽头通往哪里……”
枫雪色被他吵烦了,将千里火放在一块石头上,找了一块干爽平整的地方,盘膝坐下,道:“天明雨歇之后我们要继续上路,歇不歇息随便你。”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朱灰灰其实很想拿着千里火往洞里面走深一些,可是不敢违逆暴躁大爷,只得“哦”了一声,也找了个合适的地方,靠着石壁坐下了。
不过,他可没有人家那种静坐的禅定功夫,地上又硬,衣服又湿,身上又冷,怎么待着都不得劲,坐下起来,起来坐下,宛如屁股上长疔,没有一刻的安宁,只觉这辈子遭遇最难过的事情,莫过于此时此刻!
眼见枫雪色坐如钟、静如渊、息虑宁心、呼吸悠长,头上、身上冒出丝丝白气,难道这就是传说中以内力蒸发身上的湿气?
朱灰灰妒忌地摸摸自己的湿衣,忽然恶毒地想,要是此刻大吼一声,说不定就可以吓得他走火入魔……
刚动这个念头,便听枫雪色缓缓地道:“你娘没有教过你内功吐纳之术?”这家伙那神秘的娘虽然疯,但不可否认,似乎还蛮有料的。
“就是你告诉我跑路时用的那种呼吸方法吗?我娘教过,不过她可没说是内功。”
“教的什么?还记得吗?”
朱灰灰皱眉想了半天,勉强道:“似乎……记得一些!”
“说来听听!”
“我干吗告诉你?”
枫雪色闭目端坐,唇角微微一扬,淡然而笑,道:“记不得便承认记不得,反正你已经足够笨了,再吹牛皮也没有人会称赞你!”
朱灰灰被他说破心思,虽然脸皮超级厚,也觉得有一点点羞愧之意从皮肤深处透到表层来,为了掩饰尴尬,粗声粗气地道:“谁吹牛了,我当然记得了!”
“我娘说,沛然之气,存乎于天地,养乎于我心,冲游于十二经络,行走于奇经八脉之间……你看,我记得清楚吧!”咳,娘教的这个一共五百六十句,他现在却只记得五六句,不过好歹也还有百分之一嘛!
枫雪色淡淡地道:“全是废话。”
这几句口诀听起来是一篇内功心法的起首句,可惜天下大部分门派内功口诀的起首基本都是这类的句子,不能说没有意义,但没有一点出奇之处——想来,能够传授“流光遗恨”轻功的人,传下的内功是不会如此普通的。那么,让人失望的,就只能是这个……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
朱灰灰当然不服,无奈人熊志短,不敢跟枫雪色大爷叫板,被骂也只好认了。
枫雪色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他,道:“现在,你给我老实地坐下,五心朝天,意守丹田,澄神静虑,摄心归一,正觉化气,行子午周天,至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我警告你,给我坐稳当了,从此刻到天明,你只要敢动一动,我就砍了你的腿!”说完将剑横放在自己的膝上。
朱灰灰叫苦:“又砍腿啊!”照这么着,他全身长满腿也不够砍的!
一边抱怨,一边学着枫雪色的样子跌坐下去,闭上眼睛闷了片刻,问道:“大侠,三花聚顶都是什么来着?还有五气朝元,还有子午周天……”大爷只不许动腿,可没不许说话。
“闭嘴!”
“哦……”
又坐了一会儿,朱灰灰屁股被山石硌得很疼,腿也麻得要命,睁开一只眼睛,偷瞄了一下枫雪色,发现人家端坐如初,他悄悄欠欠身子,准备把腿伸出去舒展一下。
枫雪色仿佛额头上长着眼睛,信手握剑挥出,“噗”的一声,连鞘敲在他的腿上。
朱灰灰吓出一身冷汗,立刻老实了,屁股就如被焊在地上一样,真的不敢动一动。
枫雪色手腕翻转,剑指在朱灰灰背心的灵台穴上。
朱灰灰差点眼泪汪汪:暴力升级了,大爷这次不砍腿,准备直接捅自己个透心凉……
果然,有一股微凉的风自背后穴位钻入体内,就像一只小虫子,沿着经脉爬啊爬啊,麻麻的痒痒的,四肢百骸有一种暖洋洋很舒服的感觉,他情不自禁地缩了一下肩,咧嘴笑了一笑。
小虫子在他的身体里越爬越快,也越长越大,最后变成一只小耗子,跑进他的下腹丹田,定居下来,然后有越来越多的气流,从身体各处涌入,把小耗子包裹起来,一突一突地跳。
朱灰灰闭着眼睛,于冥冥中注视着这只小耗子,觉得自己仿佛是神一样,想让这小家伙往哪里跑,它就往哪里跑,真好玩,嘻嘻……
翌日,朱灰灰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然是坐在石头上睡了一夜,他站起来弯弯腰,伸伸腿,竟然一点也不觉得腰酸背疼,从石头上跳下,觉得身体异常轻快,而且分外的神清气爽。
回想起来,昨夜似乎逮了一宿的耗子,忍不住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看来,逮耗子这活儿也挺有趣的,为什么以前自己会觉得枯燥无聊呢?
往边上瞧瞧,大爷已经不在石头上了。难道他自己走了么?那……可太好了……
老子自由了!心情一爽,溜溜达达踱出洞外,看清楚外面的情景,心又凉了下来。
溶洞之外不远,山溪水在岩壁上形成一道细窄的流瀑,壁角积成一个丈许方圆的小潭,水深及腰,潭水清澈见底,不时可见手指大小的鱼儿悠然地游来游去。
枫雪色正站在潭边的石头上,对着潭水,认真地整理仪表:净面、洁发、理衣……
朱灰灰一边看一边忍不住幸灾乐祸:这就是穿白衣装蒜的好处,那身衣服现在都变成花的了,灰灰黑黑黄黄,还不如我们家朱花花那身皮毛好看呢!
枫雪色把头发整理好,回头刚巧看到朱灰灰一脸坏笑,视线落在他的脸上,看了片刻,平静地道:“你不来洗洗脸?”
“我洗过了。”朱灰灰懒懒地道。
“啊?”枫雪色有些惊奇,“什么时候?”
朱灰灰理直气壮地道:“昨天晚上啊!老天下雨顺便帮我把脸和澡都洗了……”
枫雪色:“……”
瞧这家伙,一头乱发有的地方打着结,有的飞舞着,衣服本来就脏,淋湿后又被体温捂干,更加的皱巴巴,别说,昨天的雨倒是把他的脸冲得比较干净了,露出一张陌生而秀致的脸蛋,脖子上的泥虽然仍在,然而有的地方也露出些正常的肌肤,观之肌理白腻,温润如脂——这家伙虽然本来面目仍然有待发掘,但至少看上去不再有惨不忍睹的感觉了。
唉!他真是服了!能把一个好好的……孩子养成这样,又脏又懒,愈懒愈脏,而且不以为耻——这家伙的娘绝对是一极品疯子!
朱灰灰摸着肚子,对着一只站在树上鸣叫的鸟儿流口水:这家伙真肥啊,拔光了毛,放火上一烤,焦黄流油,香喷喷……
枫雪色辨认一下方向,虽然昨夜冒雨疾驰,但并未偏离多少方向,此处距离孤鹰涧的栈桥应该并不太远。
他道:“上路吧。”
“哦!”
朱灰灰走了几步,又不甘心放过树上的早餐,于是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将那只叫得正欢的鸟砸得扑棱棱飞走了。
空山新雨后,空气清凉湿润,沿着山脊向上走,一路但见花树怡人,草色葱茏,树顶上鸟儿来去,啾啾唧唧,山林间一派生机。
这次不用人家吩咐,朱灰灰也知道怎么样走路才轻而且快。他提着气,跟在枫雪色的后面,专挑开着花的地方走,一路踩倒花朵无数。
枫雪色皱着眉看他辣脚摧花,也懒得数落他——才经过一晚上的调息,这家伙便对吐纳之术略窥门径,倒也有几分悟性,只是性子仍如此毛躁惹厌,仍然是不可救药的!
朱灰灰边走边看着天上飞来飞去的“美食”,肚子实在饿了,问道:“大侠,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吃点东西?”
“过了破碑山,就有地方打尖用餐——如果那个时候你还有命的话!”
“什、什么?”朱灰灰有些吃惊,这位大爷不是过山就要把自己喀嚓了吧?那也太现实了!
“如果你是杀手,第一次行动失败了,之后会怎么做?”
朱灰灰道:“当然是藏起来逃命要紧哪,难道还等人家找来报仇不成!”这么浅薄的问题也来考人,当他是白痴吗?
枫雪色横了他一眼:“你当人人都和你一样胆小怕死?”
朱灰灰讪讪而笑:“那——那就等机会,开始第二次行动,接着杀,直到有一方死绝了才算完!”
大爷,人家那不叫怕死好不好!那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老命还在,总能报复回来——哼哼!别看你现在是爷爷,老子比较像孙子,但只要你不“喀嚓”掉老子,早晚有一天,咱爷孙两个调过来!咳,虽然机会很渺茫……
“前面不远,就是孤鹰涧。我们要去破碑山,孤鹰涧是必经之路。”
朱灰灰停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侠,您的意思是说,昨天晚上那些人,会在这个叫孤鹰涧的地方等着咱们?”
这家伙也不很笨嘛!
枫雪色略带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道:“也许是昨天那些人,也许还会有别的人。”总之肯定会有一场殊死相拼。
朱灰灰愁眉苦脸地道:“我不明白啊,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杀咱们……杀你?”
“江湖上的事,哪有那么多说得清楚原因的。”
枫雪色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谁买了见血楼的杀手来对付他或者……这个家伙。自己虽然不惧,身边这家伙却不让人省心——嗯,见血楼不是一直摸着自己的行踪跟下来的吧?老这么纠缠也很烦人,那么……
他突然顿步,道:“前面就是孤鹰涧了。”
朱灰灰定睛看去,只见两座陡峭的山峰笔插入云,其间相隔百十丈,以一架栈桥相连。栈桥悬空,手臂粗细的铁链上铺着木板,宽约四尺,两侧各有三根铁链做扶手,山风强劲,吹得桥体不住摇,云雾在桥上下漫过,观之如巨蛇横波。
朱灰灰的心那叫一个凉哟!要是从这桥上掉下去,到底下就是一块肉饼哪!
他哆嗦着道:“大侠,这桥这样险恶,敌人都不用出来,只要等过桥的时候,斩断桥索,咱们两人就得归位了!”
枫雪色看看他惊惧的面容,温言问道:“你很怕?”
“你……您难道不怕?”不怕才怪!吹牛谁不会哪!
“怕也要过,不怕也要过,怕有什么用?”
“可我……我还是怕……”
这家伙满脑子豆腐,跟他说这些真是废话!
“你从桥上走过去!”
朱灰灰怒目而视:“为什么让我去?”要杀人就直接下手,少来借刀杀人那一套!当他看不出来么?
“你觉得,敌人是要杀你还是杀我?”
“杀你!”回答得斩钉截铁,然后声音又软了下来,“可是他们以为我跟你是一伙的,所以也不会放过我的。”而且人家嫌他碍手碍脚,第一个就是先宰他——昨天晚上就是这样。
“所以,才要你先过桥。”
“不要!”朱灰灰怒声道。想拿老子当诱饵,门都没有!
枫雪色觉得很无奈,跟这怕死鬼没法讲道理,只要将剑放在他那个小黑脖子上,比说什么都强。
枫雪色检查着栈桥边上的铁索,发现这一边没有被破坏,很好,与自己料想的一样。他直接把剑放在朱灰灰的脖子上,道:“要么,过桥;要么,你就躺在这里!”
朱灰灰又惊又怒,骂道:“去你妈的!”
枫雪色也不恼,只是“铮”的一声,将宝剑抽离了剑鞘。
那把剑映着朝日,冰寒沁骨,刺激得朱灰灰颈子上起了一层小麻点,眼睛也被那锋芒晃得睁不开。
他两只手护住脖子,二话不说,向后转,忍气吞声地向栈桥走去。
枫雪色忍不住微微一笑,虽然欺负一个……一个软柿子有点不太好,不过,谁让这家伙吃硬不吃软呢!呵呵!他最大的优点,就是绝不做无谓之争。
走到栈桥边,朱灰灰向悬崖下望了望,立刻又缩回头来,下面深不见底,望着都觉得眼晕,想到可能会在走到一半的时候,桥被人砍断掉下去,他就觉得心肝俱颤,两只脚好像不是自己的,说什么也不肯踏上去。
枫雪色食指轻轻在剑背上弹了一下,发出龙吟般的声音。
朱灰灰知道这是警告自己呢,咬咬牙,闭上眼睛,终于踏上栈桥。
悬浮的栈桥突然受到外力,立刻晃荡起来。
朱灰灰惊得魂差点散了,立刻趴下,虽然没被吓得尿裤子,但是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他回头望了枫雪色一眼,悲痛欲绝地道:“大侠,永别了!”
枫雪色看到乱发掩映中那双满是泪的乌黑眼瞳,不知怎么的,心微微软了一下,转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如果……我不幸那个啥了,拜托您照顾我家花花,平时给口吃的就行,别喂太胖,不然被人盯上再把它红烧了……”
枫雪色失笑:“放心!那头猪交给我了,不过我觉得它做粉蒸肉比红烧好吃。”他用剑拍了一下栈桥的铁索,表示不耐。
“呜,花花,老子对不起你!”
朱灰灰不敢再找理由耽搁,只得哭丧着脸,四肢着地向前爬去——这桥晃晃悠悠,还是用爬的安全点!
一边慢慢地匍匐前行,一边胆战心惊地琢磨:如果我是杀手,会怎么安排这一场伏击?
断桥当然是最省事的!但桥这一端的铁索是完好的,那么,那些人应该是在桥的另一头下手,只等自己爬到中间的时候,他们砍断桥。这样的结果虽然很可怕,但自己只要抓住这铁链不松手,说不定就不会堕下去摔死!
不过,枫雪色为什么让自己先过去呢?绝不只是为了让自己当出头椽子的!嗯,因为杀手要杀的主要是他,只要他不过桥,杀手就不会砍断桥索,否则枫雪色过不去桥,他们还杀个屁啊!
这么说来,自己真正的危险,是在过桥之后——刚过桥他们也不会动手,会麻痹枫雪色,假装这边没有埋伏,放他过到桥中央,然后敌人再杀将出来,将咱二人一锅烩了……
如果是这种情况,自己要怎样应付才好?又或者,敌人在桥两侧都设了埋伏,那自己岂不更没救了?
他心里七上八下,也想不出个好主意,距离桥的那一端,却越来越近了!
三十丈……二十五丈……二十丈……十五丈……
朱灰灰头上开始冒汗,明知道一踏上陆地就是自己的死期,却仍不得不往前爬,真想一辈子赖在桥上啊……
他抬起手,在额头上抹了抹,睁大眼睛向前面看去。
对面的山峰近在眼前,薄雾缭绕,树木扶疏,一座简陋的草亭掩映其间,一点异样都没有,要多安静有多安静。
朱灰灰忽然胆气一壮。
靠!干吗自己吓唬自己啊!什么杀手啊、埋伏啊,这一切都是枫大爷猜的,也许根本就没有呢!
想到这点,不由精神一振,他加快速度向前爬去,快点上岸吧,这桥的别名八成叫奈何桥,真不是给人走的……
在距离峰顶不到十丈之处,忽觉身边有微风扑过,怔然抬头,却见枫雪色的影子在身边一闪便已掠上峰顶。
峰顶树丛中,突然跃出数个人来,枫雪色清啸一声,长剑已然出鞘,挡在栈桥前,衣袖飘飘,与那数人斗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