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将白,马蹄声声急。
回首一望。
别故乡。
宋栀驾驶着马车,带着阵阵尘土,很快就到达城门口。
东陵城因地势缘故,所谓的城门,不过就是一座木梁,正上方的位置篆刻着‘东陵’二字,遭遇风霜数十载,木梁的却依旧坚固。
远远地,就看到容霂长身玉立,清清冷冷的站在那儿,身边是一匹上等的雪驹。
“容霂,我来了。”
打了声招呼,示意他可以出发了。
容霂见她,一袭青白交织的长裙,头发用发带束在脑后,靠坐在驾驶位上,如同出游的隐士一般。
盯着她身后的马车瞅了瞅,忍不住问:“你还带了什么?不是有储物袋,不会放不下吧……”
宋栀将马车停稳,一本正经地回道:“储物袋又不能放活物。”
“活物?”
容霂的好奇心被勾起,他上前掀开马车帘子,倒要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掀眸一看,他人麻了。
里面有个丫鬟,丫鬟抱着婴儿。
丫鬟和婴儿!
容霂吸了一口气,他不是很理解,看向宋栀道:“我要是没记错,你是要出去找个宗门修炼对吧?怎么拖家带口的?”
他压低声音:“莫非这个孩子来历非凡?”
他脑中闪过各种可能。
是天赋异禀,还是仙人转世?
宋栀听他这样说,明白他的意思,解释道:“她是我女儿,我当然要带在身边。”
谁知这个答案,更让容霂目瞪口呆。
容霂看了看她,又看了眼马车内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随即连退三步,难以置信说:“你在开玩笑吧。”
他一直以为宋栀是个黄花大闺女,在宋府住了几日,也没注意这些!
更何况哪个成亲的女子会一直住在娘家!
“她叫瑞玉,我亲生的女儿,没开玩笑,怎么我有女儿你这么惊讶?”
宋栀觉得莫名:“快点出发,有什么事路上说。”
容霂已经平静了许多,他的凝眸在宋栀身上一通打量,这一番动作可谓是失礼,宋栀也不懂他到底想说什么。
半晌后,容霂道:“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妇人。”
憋了半天。
就这?
宋栀哭笑不得:“……我年纪轻,自然看着不像。”
容霂摇头:“不是年龄,而是……是元阴……女子失了元阴,和没失元阴是不一样的,肉眼看不出来……”
见宋栀懵懵懂懂的模样,容霂不禁扶额:
“你真的有师父吗?未结丹前失了元阴,会影响今后的修炼的。”
他这话近乎冒犯,可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修仙之人,除非接触修行时就已经过了年纪,否则是不会提前破身的,这样做等于自废前程。
宋栀年纪轻轻就有炼气期修为,灵力纯净,并非邪修,想来修炼已久。
看她往日习性,也不像是贪图一时男女欢爱之人。
怎么会连孩子都有了?
宋栀这才明白他的疑惑,可她也不知如何解释,只道:“年轻不懂事,被人给骗了,否则也不会犯糊涂,但孩子是无辜的。”
别说是修仙了,就连一些武学之人,也讲究先天一炁。
鱼水之欢,会让人丢失从出生时就存于体内的先天一炁,所以不到一定境界,他们不考虑成亲生子的。
而修士想要留下子嗣,最好在结丹之后,再与人结为道侣。
容霂看她不愿在这件事上多说,又听她说起是遭人哄骗才……他知这是宋栀的痛处,也不再说什么,只惋惜宋栀在剑道上的天赋。
宋栀近乎自语般道:“或许这事没那么严重。”
“女人生孩子再正常不过了,我不信这么多年来,就没有女修如我一般,难不成生了孩子,修为就会止步不前了,阴阳结合,天地至理,女子生育孩儿,延续生命,按理说该当奖赏才对,怎的还影响修仙,我偏不信这个。”
这番话如雷贯耳,容霂忽然想到他母亲,那个为了生下他去了半条命的女人。
“你说的对。”
容霂赞同她的话,翻身上马,行在前头。
不久便到了浮厝山附近。
宋栀看了一眼虎妖死的山峰,想起那些朝她下跪道谢百姓,他们的尸骨已经被宋父派人迁出去好生安葬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转世投胎?
再往前,路上的杂草有些深了。
宋栀拿着剑一路横扫,将一些高点的草给除了,避免卡着车轮。
容霂在前方每次都是匆匆躲避,那些个剑气好几次擦着他头皮而过,他一怒之下,选择抛弃精心挑选的雪驹,坐进了马车。
还别说,坐马车的确要舒服得多。
那个小孩子也白白嫩嫩的,眼睛水汪汪的,长大了估计比她娘还要美貌三分。
这时,下起了小雨。
“轰隆!”
马儿受惊,前蹄高扬,惊叫了一声。
宋栀连忙安抚住两匹良驹,又在头上撑起一把伞。
“出什么事了?”
容霂掀开帘子,就见左前方那座不见顶的山峰处电闪雷鸣,乌云正好遮住那一座山峰。
“奇事,那雷电长眼睛一般只劈那座山。”
他凝神望去。
不过几息。
忽然捂住眼睛。
他当即喊道:“别看那座山上的东西,我刚只看了三息,就双眼刺痛,那不是普通的云和雷。”
宋栀的神识没他那么强,目力也差些,受到的影响反而小些。
但她也从天上的云层中感受到了压抑。
宋栀揉了揉艰涩的双眼,低下头来:“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相隔少说百里,竟然连看都看不得。”
现在两匹马儿被雷声吓到,不愿往前一步。
落梅抱着孩子躲在马车里,她也看到了那座被乌云包裹的山峰,不过在她眼里只有一道道电光劈下,倒是那打雷的声音十分骇人。
她捂住瑞玉的耳朵,道:“那是玄女峰,浮厝山的主峰,听说玄女的心脏就在上面。”
宋栀刚才就想到了有关九天玄女的传闻。
但显然,她知道的还没落梅多。
见两人齐齐看着她,落梅继续道:
“我听曾经出过东陵老人说过,浮云仙子犯下大错,身躯化为浮厝山脉,心脏被取出成了玄女峰,每日正午时分,玄女峰就会遭受天打雷劈,这是仙界给玄女降下的惩罚。”
落梅的声音不大,她以往只是听别人说起这事,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被雷劈的玄女峰,她害怕万一说的声音大了,或是说错了,被天上的仙人听到。
“那玄女峰倒真像个女子的模样,娉娉袅袅。”
容霂又胆大的瞅了一眼那座雾雨朦胧的高山,隐约间见到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站在山头,流着眼泪,遭受雷罚。
他对玄女峰的传闻有些好奇,那雷电似是紫白色,这可不一般,说不定这传闻有几分真。
他朝落梅询问了仙女峰的细节。
即便不知真假,宋栀也为浮云仙子感到不值,为了男人遭此磨难,那个男人当真那般好?
而后又觉得怪异,要真是传闻,也该有关于那个男人的说法才对,结果只言片语都没留下。
半个时辰后,玄女峰上没了电闪雷鸣。
一切归于平静。
宋栀放眼望去,依旧看不到山顶,只看到雾蒙蒙一片,正如容霂所言,那座山的确像个衣袂飘飘的女子。
受惊的马儿逐渐安静,宋栀继续清理道路和驾车。
倒也不觉得累,还能练剑。
不过,自从斩杀了蛇妖后,她感觉宋家的剑法有点不适合她了。
《藏羽》需要内力,她体内都是灵力,灵力和内力有本质区别。
车内忽然传出孩子的哭声。
“哇哇哇——”
“不哭不哭,瑞玉,乖,不哭啊。”
怀里的孩子忽然放声大哭,落梅着急地安抚着,孩子不久前才吃过羊奶,也没到解手的时间,刚才还好好地怎么忽然就哭了。
容霂在车上打坐,刚瞧了一眼孩子,就见马车停下,宋栀掀开帘子进来。
“怎么了?”
她上前将孩子抱在怀里,“娘亲在这里,不哭啊。”
轻轻拍着孩子的背,仔细给孩子检查了一遍,身上没有蚊虫叮咬,也没有别的异常。
落梅在一旁说:“或许是马车颠簸,瑞玉受不住。”
宋栀不禁自责,看向容霂:“要不你去驾车?”
容霂:“……”
他就不该答应和宋栀一起出发。
也不对,他一个人出发也需要骑马。
看在宋栀要哄孩子的份上,他只好屈尊降贵的去做车夫,看了一眼四周的情况,就快离开浮厝山了,周围的草木也浅了不少。
“驾!”
宋栀哄了瑞玉许久,才让她止住眼泪。
说来,这孩子也有八个月大了,教了那么久,怎么还不会喊人。
“瑞玉,我是娘亲,这是你落梅小姨,快喊娘亲,还有小姨……”
她带落梅出来时,就让落梅日后做自己妹妹了,卖身契也撕了,日后就不再是奴婢了,可落梅一时半会改不过来,还是一口一个小姐的喊她。
落梅道:“小姐,瑞玉还小,还要再学学。”
宋栀被她无底线宠孩子的话给惊到了,说:“八个月了,不小了,一般来说六个月就能喊爹娘了,还有你,都说了不要喊我小姐,可以喊姐姐。”
宋栀揉了下落梅的头发。
瑞玉看着被揉乱头发的落梅,又看了看宋栀,咯咯咯地笑了:“……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