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传言,始于唇齿之间,道德之高,溯及三皇五帝,功名浮华,不过夏后商周之更替。英雄争霸春秋舞台,转瞬兴衰荣辱,尽在手中流转。
青石碑上镌刻几行名姓,北郊荒冢埋葬无数豪杰。前人打下的江山,后人相继收割,说什么龙争虎斗,终究不过是一场轮回。
而江湖传闻,周朝之初,武王振臂一呼,倾覆殷商,登基为天子,承其衣钵者,乃是德才兼备的成康二帝,他们如同日月交替,稳稳托起江山社稷,成就一时太平盛世。那时,周公、召公、毕公、史佚四位贤臣各领风骚,辅佐朝政,文治武功,世道人心皆得安宁,百姓丰衣足食,国泰民安。
然而,时光荏苒,自武王八传之后,到了夷王时期,朝仪紊乱,诸侯势力暗潮涌动。待至九传厉王,残暴肆虐,终被民众愤而推翻,这便是千年沧桑中民怨沸腾的。幸得周召二公肝胆相照,共扶正统,拥立太子靖为宣王,开启了中兴之路。这位宣王慧眼识英雄,启用方叔、召虎、尹吉甫、申伯、仲山甫等贤良,再现文武成康之治,周朝再度焕发勃勃生机,仿佛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诗曰:
夷厉交替纲常乱,宣王雄起展宏图。
若非贤主挽狂澜,周室八百载难续。
宣王励精图治,却终究无法企及武王那种刻骨铭心的警诫,未能将戒律镌刻民心。纵使他力挽狂澜,复兴周室,也无法重现成康年间教化广布,四海归心的盛况。至三十九年,姜戎部族悍然违逆王命,宣王披挂亲征,却在千亩之地折戟沉沙,兵马损失惨重。他欲再次挥师讨伐,却又担忧兵力不足,遂决意亲赴边陲太原,详查户籍,细数人口,盘算车马粮草,为再战做好充足准备。太原,即今日固原州,紧邻荒蛮戎狄之地。太宰仲山甫深知此举劳民伤财,苦劝无效,心中哀叹不已,留下千古感慨:
犬豕何曾辱剑铭,明珠投雀实堪怜!
皇恩浩荡竟空掷,只为苛察黎民艰。
月华洒满殿堂,夜色下的镐京城巍峨而庄重,朝堂之内,烛火煌煌,映照出一幅幅青铜面具般的脸庞。当夜,天子临御,百官肃立,甲胄铮铮的将军背后是江山社稷图,沉吟中的宰辅手中握着的是黎民疾苦策。尚书令轻拂奏折,口中所陈之事关乎四海安宁;太史令观星象于斗柄之间,预示着风云变幻的未来。每一道圣旨下达,便如高手掷出的一枚暗器,牵动着天下棋局的走势。
而在市井巷陌,人间烟火气弥漫。灯火阑珊处,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孩童嬉戏于青石板路,老者讲述着祖辈口耳相传的古老传说。酒肆内,三教九流汇聚,有人醉眼朦胧中谈论着朝堂上的新法令,有人低语诉说着乡野间的奇闻逸事。其中不乏行走江湖的侠客,他们身负绝技,心怀家国,或许会在某个风高月黑之夜,悄然踏上护佑苍生的不归之路。
那时,京畿外的稻田里,农夫挥汗如雨,耕犁破土之声与庙堂之上议论国是的声音遥相呼应。
一日,
再说那宣王自太原料民归途,抵近镐京,驾驭车辇疾行,破晓之前已入城廓。正值此时,喧嚣渐息的街市之上,数十童子聚成一团,拍掌齐唱,宛如溪水潺潺,和谐而又神秘。宣王闻声,瞬息驻足,凝神聆听那从孩子们口中流出的歌谣:
月欲升,日将沉;
糜弧箕箙之兆,周土江山几陷危机。
歌谣之言,犹如寒风刺骨,让宣王心中陡生不悦。他挥鞭示意,令随侍御者急传皇命,欲将所有童子悉数找来盘问。然而童子们惊惶失措,顷刻间四散奔逃,仅留下两位,一大一小,颤栗着跪于华贵的车辇之下。
那两个小儿,一名身形瘦小,身着粗布短衫,肌肤透着尚未经历风雨的稚嫩洁白,额头上挂着晶莹的汗珠,明亮的眼眸中映射出的不是世故而是深深的惊慌,像一只误闯猎场的小鹿,面对皇家威仪仍不禁瑟瑟发抖,一双清澈眼眸盈满恐惧,却又有股掩饰不住的好奇与懵懂。
另一位稍长,身着粗麻衣裳,头戴竹编斗笠,个头虽不高,却已初具少年模样,皮肤黝黑透着健康,眼神坚定而不失灵动,面对宣王的询问,眸中流转着困惑与坚韧,仿佛已有勇气直面未知的命运挑战。
宣王,则身着镶金滚龙纹冕服,面容威严肃穆,如同一座矗立在黑夜中的古老山岳,令人望而生畏。他的眼眸深邃若渊,此刻正流转着复杂的光影,既有帝王对天下安定的忧虑,又有对民间疾苦的悲悯。听罢童谣,他的脸色瞬间蒙上一层阴霾,那紧锁的眉宇间,既蕴含着对预言的不安,又透露出对未知未来的深深忌惮。然而,这一切情绪都被他深深地藏匿在那不动声色的表情之下,唯有那一刹那掠过眼角的锐利光芒,才暴露出这位王者内心。
宣王沉声问道:“此歌谣出自何人之手?”
小童吓得噤若寒蝉,不敢言语;倒是那位大些的孩子鼓起勇气回应:“并非我等所编造,三日前,市井之中突现一名红衣童子,他教我们这四句歌谣,至于为何迅速传遍京城,乃至诸多孩童不谋而合地唱诵,我等亦不明就里。”
宣王追问:“那红衣童子如今安在?”大童摇头答道:“自传授歌谣后,他就消失无踪。”
宣王闻言,默然许久,眼中闪过一丝忧虑,随即挥手令孩童离去。紧接着,他急召司市官,严令颁布禁令:“今后如有小儿再唱此歌者,其家人一并受罚!”当夜,宣王背负沉重的心事,默默返回皇宫,面对繁星点点。
次日清晨,朝阳初升,洒落在青铜铸就的宏伟宫阙之上,映照得那琉璃瓦顶熠熠生辉,犹如黄金浇筑的宫殿在霞光中苏醒。雄伟的宫门前,九龙盘绕的铜柱傲然挺立,吞吐着天地间的磅礴气势。
宽阔的广场上,百官肃立,身穿青绿皂紫的朝服,头戴玉冠,腰佩宝玉,各自按品秩序列排列,犹如一幅流动的江山画卷,色彩斑斓,秩序井然。他们的脸上,或严肃庄重,或沉稳内敛,每一个人都是这泱泱大国的一枚棋子,肩负着各自的使命与担当。
天子銮驾由远及近,龙辇金碧辉煌,镶嵌宝石的龙首熠熠生辉,每一步都踏出皇家的庄严与神圣。宣王端坐其间,头戴冕旒,面如冠玉,眸若辰星,举手投足间无不流露出治国平天下的决心与魄力。
一声洪亮的钟鸣响起,震彻云霄,宣告着早朝的开始。群臣纷纷俯首叩拜,声音如潮,汇聚成一首宏大的赞歌,颂扬着周王朝的赫赫功业与无边疆域。
大殿之内,龙椅高悬,宝座上的宣王身披绣龙衮袍,头戴十二旒冕,手中执握象牙笏板,一双深邃的眼眸宛如星辰大海,静静地俯瞰着下方的文武百官。他的身影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投射出一道威严的剪影,映衬着四周的蟠螭飞凤壁画,更显皇家气象的庄严与尊贵。
群臣俯首,屏息静待,等待着天子的一声号令,开启新一天的国家治理篇章。
礼毕。宣王将昨夜所闻小儿歌谣之事与众臣剖析:“此歌谣究竟寓意何在?”大宗伯召虎答道:“糜弧,乃山桑木制弓之材;箕,草编而成,可为箭囊。依微臣拙见,恐怕预示着国家将有弓矢之灾变。”
太宰仲山甫进言:“弓矢,乃国之利器。王上近日于太原点兵,欲雪犬戎之耻,倘若战事连连不断,恐将酿成亡国之祸。”
宣王闻言,虽默而不语,但微微点头表示赞同。他又问:“此谣出自红衣童子,那红衣童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太史伯阳父奏道:“世间无源之言,世人称之为谣言。天意警示君王,常遣荧惑之星幻化为童子,散布谣言,令孩童传唱,名为童谣。小则预兆个人吉凶,大则关乎国家兴衰。荧惑星实为火星,因其赤红之色,故今日亡国之谣,实乃天降警示于王上。”
宣王低眉沉声道:“朕决定赦免姜戎之过,撤太原之兵,并下令焚烧武库内所有弓矢,再严禁国内制造贩卖,如此祸患可否平息?”
伯阳父眸光深邃,回应道:“观天象所示,灾厄已成定局,源头不在外间弓矢,而是指向王宫之内,此乃预兆未来女子乱国之祸。谣言有云:‘月将升,日将没’,日象征人君,月属阴性,日隐月升,阴盛阳衰,显然是指女性干预朝政之兆。”
宣王眉头紧锁,又问:“朕之皇后姜氏统率后宫,素有贤德,选入宫嫔皆经严格筛选,女子祸乱从何谈起?”
伯阳父淡然答道:“谣言中的‘将升’‘将没’并非眼前之事,‘将’字含有未知之意。陛下当前修身养德,或能扭转乾坤,弓矢不必焚毁。”
宣王听罢,半信半疑,面色不悦,起身返回宫殿。
此刻,宣王内心不安,不急不缓地前往凤藻宫,意图寻觅那一份静谧于繁华之中的超凡之美。
朝阳初升,金辉洒遍凤藻宫的每一个角落,恰好勾勒出一抹世间罕有的丽影——正是王妃姜后,其姿容犹如白昼中最璀璨的明珠,不借阳光的照射,仅凭自身光华,已然点亮了整座宫廷的辉煌。
在晨曦的洗礼下,姜后的容颜如同破晓时分的第一抹霞光,明亮而不刺眼,柔和而又夺目。她的美丽,宛如朝露滋润下的莲花,清新脱俗,带着清晨独有的生机与活力。尽管此时并非夜空朗照,但她的存在就如同那轮虽隐于日间却永存人心间的明月,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以其独特的光芒照亮人们的视野。
姜后的肌肤细腻如羊脂白玉,白里透红,似晨露润泽的桃花瓣,又似千年古瓷未经尘埃沾染。她的眼眸深邃若幽泉,盈盈流转之间,仿佛藏匿着星辰大海的秘密,只需一眼,便可让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其眉黛如远山含翠,一笔勾勒出无尽温柔与坚毅;樱唇微启,似笑非笑,即便是不言不语,也似乎能听见那低回婉转的莺歌燕语。秀颈之下,皓腕凝霜雪,佩戴着翡翠珠链,绿意盎然,更显其冰肌玉骨。
此刻,她身着一袭织锦云纹霓裳,色泽斑斓却又雅致非凡,犹如凤凰展翅,每一处褶皱都翻涌着华丽而内敛的波澜。裙摆曳地,行走间轻纱曼舞,仿佛带起一阵阵仙气缭绕。腰间束以镶满珍珠与红珊瑚的七色鸾带,随着步伐款款摇曳,彰显出无比尊贵的身份与地位。
她的美,并非凡俗脂粉所能妆点,而是源于内在的高贵气质与优雅神韵,如诗如画,惊艳却不落俗套,令人叹为观止。如此姜后,确乎是天下女子中的瑰宝,独步宫廷,风华绝代。
姜后恭候迎接,待宣王坐下,她才缓缓道出宫中一件奇事,正欲禀报。
宣王急问:“有何奇异之事?”
姜后娓娓道来:“宫中有一位先王时期的老宫女,年逾五十,自先朝便身怀六甲,直至昨夜,诞下一女婴,孕期长达四十余年。”
宣王听闻,震惊不已,忙问:“那女婴现在何处?”
姜后应道:“臣妾思索此乃不详之物,已命人将其用草席包裹,弃于二十里之外的清水河中。”
宣王眼底深藏着一丝疑惑与紧张,亟需解开那个深藏宫闱多年的惊悚谜团,于是立即传唤那沧桑岁月镌刻在脸上的老宫人进宫,直指核心,询问其离奇孕事的根源所在。老宫人深知此事关乎重大,扑通一声,虔诚跪下,徐徐吐露那段尘封的神话传说:
“想当年,褒城天空风云变色,神人化身为两条腾空而出的苍龙,突现于夏桀王的王庭之上,口涎流淌,竟然开口言人语,宣称自己乃是褒城的两位主宰。夏桀王惊骇不已,欲诛杀二龙,遂令大史卜筮凶吉,结果不详。再次卜卦,仍示不吉。大史进谏:‘神人亲降,必预示吉祥,王上何不祈愿平安,将其精华妥善珍藏?这龙涎蕴藏着龙之精气,一旦收藏,定可为国祚带来福祉。’夏桀王再度卜筮,终得吉兆,于是铺设市集,于二龙之前举行祭祀,取来金盘,收取龙涎,珍藏于朱漆箱笼之内。就在此时,天降狂风暴雨,二龙振翅飞逝。夏桀王命令将装有龙涎的金盘收入内库,自此,历经殷商六百四十四载,传承二十八位君主,直至今日我周朝,已有将近三百年未曾开启窥探。直到先王晚年,那金盘突然发出耀眼毫光,掌库官急忙禀报先王。先王问:‘箱中何物竟能发光?’掌库官取出陈旧簿籍,详细记载了收藏龙涎的缘由。先王下令开启查看,侍臣小心翼翼地打开金盒,双手捧出那金盘。谁知先王不慎失手,金盘坠地,龙涎溢出,流满庭院。瞬息间,龙涎竟化为一只小巧灵动的生物,于庭中游走盘旋,宫内侍卫追逐无果,它径直遁入王宫深处,消失无踪。彼时,奴婢年仅十二,无意间踏足龙涎之迹,顿觉心有所感,自此腹部日渐隆起,宛若怀胎十月。先王疑惑奴婢未婚而孕,将奴婢囚禁于深幽密室,至今已有四十年。昨夜,腹中剧痛,诞下一女婴,宫中侍者不敢隐瞒,只能上报娘娘。娘娘闻此异象,认为此女非比寻常,不宜留在宫中,遂命侍者将其带走,弃于荒野沟壑。奴婢罪孽深重,生死任凭处置……”
宣王听罢,轻叹一声:“此事已属先朝陈迹,与你无关。”遂令老宫人退下,随即召唤守宫侍者,前往清水河探寻女婴踪迹。不久,侍者回报:“女婴已被湍急水流带走。”宣王听后,未加深究。
次晨朝会,宣王召来太史伯阳父,告知龙涎化女之事,并询其能否占卜以察妖气是否消弭。伯阳父卜卦完毕,呈上占辞:
“啼笑交织,悲喜交融,
羊遭鬼噬,马被犬逐。
谨记谨记,莫忘糜弧箕袋!
宣王对此占辞困惑不解。伯阳父解释道:“以十二生肖所属推测:羊为未,马为午,啼笑象征悲喜交加,应在午未之年发生变故。据臣推算,尽管妖气已离宫,却尚未彻底消除。”
宣王闻听此言,内心颇为不满,当下颁布严令:“无论城内城外,每户人家都需查问女婴下落,无论生死,凡有人寻得并献上者,奖赏布帛各三百匹;如有私下收养隐瞒不报者,邻里揭发属实,则揭发者同样获得上述奖赏,而犯禁之家则全家处斩。”命上大夫杜伯专门督办此事,鉴于占辞提及“糜弧箕袋”,又命下大夫左儒监督司市官巡查市场,严禁制造售卖山桑木弓与箕草箭袋,违者处以极刑。司市官不敢怠慢,带领一群衙役,一边宣讲新令,一边巡查市集。城中百姓纷纷遵从,唯有偏远乡村的村民尚未得知消息。
巡查至次日,一对夫妇怀抱箕草编织的箭袋,男子背着十来把山桑木弓,从乡下赶来市集交易。他们还未踏入城门,就被司市官撞个正着,喝令抓人。男子见势不妙,扔下桑弓撒腿就跑,司市官率人迅速将妇人擒获,押解至左儒处。左儒暗忖:“所捕获之物恰好符合谣言所述,加之太史曾言女子将致祸端,如今妇人已落网,正好回复王旨。”
于是左儒暂不提逃跑的男子,单就妇人违反禁令私自造售之罪状上报宣王,请求依法处决。
宣王下令斩杀此女,并将桑弓箕袋于市集公开焚烧,以儆效尤。后世有人为此写下诗句:
不以善政抚天变,偏凭谣言害无辜,
谁道中兴能补弊,直言进谏是何臣?
话锋转向另一头,那逃脱追捕的卖桑木弓男子,心中满是疑惑:“朝廷为何缉拿我们夫妇二人?”同时焦虑妻子的安危。深夜,他在十里之外的荒郊野外歇脚。
次日清晨,风声传来:“昨日北门有一妇人因违法贩卖桑弓箕袋,被捕后立刻判决。”男子这才知晓妻子已然丧命。独自面对苍茫大地,他滴落了几滴悲痛的眼泪,庆幸之余,加快步伐前行。大约走了十里之地,来到清澈的河水之畔,只见群鸟振翅鸣叫,围绕着河面的一个草席包裹上下翻飞,似乎有意将其拖向岸边。
次日清晨,江湖间口耳相传,一则奇事在市井坊间不胫而走——北城门外,一名女子因私制桑弓箕袋,触犯禁令,被官府捉拿,旋即问罪处决。彼时,那男子心中暗自一凛,才恍然惊觉,那女子便是他的结发妻子,顿时心如刀绞,却只能忍痛前行。
待至人烟稀少之地,他背倚残阳,面朝荒野,终忍不住洒下了几滴苍凉痛楚的泪水。然而,生者的路还得继续,他深吸一口气,步伐坚定地踏上了逃亡之旅。约摸走了十里光景,途径清澈宁静的清水河畔,忽闻百鸟齐鸣,天籁般的声音引他驻足。
但见那天际尽头,蔚蓝与洁白交织,宛如一匹未曾裁剪的绸缎,而在那广袤无垠的背景之上,千万羽翼汇聚成一股难以名状的洪流。它们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翱翔于九天之上,似乎每一振翅,都在拨弄着天地之间的神秘旋律。
这些鸟儿各具风姿,或疾如流星赶月,或轻若柳絮飘摇,却在这看似纷乱的飞翔中暗藏玄机。这群飞鸟或是凌厉如翱翔天际的孤鹰,或是轻巧如穿梭杨柳之间的紫燕,各自的身影在半空中编织出一张密而不乱的动态网络,围绕着河心一块奇异悬浮的绿茵蒲团,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犹如有无形的仙索引导,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令人惊叹不已。
中心处,一方草席包随波逐流,却被群鸟驾驭得有如御风而行,令人叹为观止,恍若亲眼见证了神迹。
阳光穿破云层,洒下金黄斑驳的光点,打在鸟儿们熠熠生辉的羽毛上,瞬息万变,犹如镶嵌在天幕中的灵动宝石。众鸟齐鸣,各自发出独特的歌喉,融汇成一曲荡气回肠的天籁之音,那音律穿透茫茫原野,直入人的心魂深处,引得这位历经沧桑的侠客亦不禁为之驻足。
男子不禁惊叹:“奇哉怪也!”
他驱散群鸟,小心翼翼地涉水捞起草席包,移至岸边草坡上解开查看。就在这一刻,一阵微弱而清脆的婴儿啼哭声响起,草席之内,竟是一名新生女婴。男子心头涌起莫名的震撼与悲悯,思忖道:“此女婴遭人遗弃,竟能引来群鸟相救,冥冥之中必有天意。我若将其收养,或许她将来能成就一番非凡之事。”
于是,他毅然解开自己的布衫,将女婴温柔包裹其中,再小心抱入怀中,决定将这小小生命抚养成人。寻思片刻,他决定投奔褒城的一位故交好友,为这奇异女婴寻找一处安身立命、远离尘嚣的避难之所。
须髯翁为此女婴得以幸存赋诗一首,感慨其命运之奇:
孕育漫长四十载,水中三日犹安然,
天生异象扰邦国,人间律法哪敌天?
宣王处决了那个贩卖桑弓箕袋的妇人后,误以为童谣预言已应验,心中稍感宽慰,不再考虑远征太原之事。此后数年,一切看似平静无波。
直到四十三年,正值大祭之日,宣王夜宿斋宫。夜半二更,四周悄然无声。突然,一位绝色佳人自西方缓缓飘然而至,直抵宫廷之内。宣王惊异于她竟敢冒犯斋戒,大声呵斥,并呼唤左右速将其擒拿,然而四周并无一人响应。那女子毫不畏惧,径直步入太庙之中,先是仰天狂笑三声,继而又痛哭三声,随后从容不迫地将七庙神主尽数捆绑,向东飘然而去。宣王起身紧随其后,却在瞬间从梦境中醒来。
自觉心绪不宁,宣王强打精神完成祭礼,回到斋宫更换衣物,秘密召见太史伯阳父,详述梦中所见。伯阳父奏道:“三年前童谣中的警示,王上可还记得?臣曾言:‘宫中有女祸之患,妖气未除。’如今王上复有此梦,实与童谣预言契合无疑。”
宣王追问:“先前所诛杀的妇人,难道不足以消解‘桑弧箕服’的诅咒么?”
伯阳父再度奏道:“天道深远,待时机成熟方显真意。区区一村妇怎能关乎国家气运?”
宣王陷入沉默。此刻,他忽然忆起三年前曾命上大夫杖伯督促司市搜寻妖女,却始终无果。祭礼完毕后,宣王还朝,百官接受赐胙。宣王询问杜伯:“关于妖女的消息,为何久无回音?”
杜伯回奏:“臣遍寻此女,毫无踪影。因考虑到妖妇已受惩处,童谣似已验证,唯恐持续追查会引起国内动荡,故暂时停止调查。”
宣王勃然大怒:“既如此,为何不明确奏报,这分明是怠慢王命,行事独断。如此不忠之臣,留有何用!”喝令武士:“押出朝门,斩首示众!”此举吓得百官面色如土。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文官队伍中走出一人,疾步上前拉住杜伯,连声道:“不可,不可!”宣王定睛一看,此人乃是下大夫左儒,乃杜伯的挚友,一同举荐入朝。左儒磕头恳求:“臣闻尧帝曾经历九年洪水而不失其德,成汤遭遇七年干旱仍不失其王位。天象变化尚不影响圣贤治国,人为妖言又岂能全信?我王若杀害杜伯,恐怕民间将妖言愈传愈烈,外族闻之,也会因此对我朝心生轻蔑。恳请王上赦免杜伯!”
宣王厉声道:“你为朋友之情而违抗朕命,这分明是看重友情而轻视君威!”
左儒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君之所为,若为正义,则臣必背友而尊君;反之,若友之所为合乎正义,臣当舍命维护,逆君而行。杜伯无辜,若吾王执意诛之,天下人必将视王为昏聩不明。臣若无力挽救,天下人亦将视臣为不忠。倘若杜伯终难逃一死,臣愿与其共赴黄泉。”
宣王怒火未熄,厉声道:“朕杀杜伯,易如反掌,何须多言?”一声令下:“速速行刑!”刹那间,杜伯被推至朝门外,命丧刀下。
左儒回到家,毅然决然自刎身亡。髯翁颂赞:
英勇左儒,直言批逆鳞。
顺友即正,违君亦为忠。
弹冠友谊深重,刎颈情义真切。
名垂青史,典范永存。
杜伯之子隰叔,身负家族血仇与家国恩怨的双重烙印,携满腔悲愤与坚毅决然,犹如夜色中的独狼,疾风般奔袭向那晋国广袤之地。一路风尘仆仆,坎坷艰辛,却未曾稍减他骨子里流淌的傲骨英魂。及至晋国,隰叔以其过人的才智与勇毅,赢得众人钦佩,终被委以重任,成为执掌律法、正人伦、维国纪的士师之官,尊荣显赫,声名远播。
岁月流转,隰叔之后的子孙们,凭借祖辈积攒的功勋与荣耀,于晋国繁衍生息,传承不息。他们在晋地之中拥有了自己的封土——范,从此“士氏”之称响彻朝堂江湖,而范氏一族更是在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深深的根脉,孕育出世代相传的权贵世家。
人间沧桑,世事变迁,然而对那位因忠良遭难的杜伯,世人始终不曾忘怀。他的忠诚事迹,如同一把利剑,深深地刻在了后人心头。于是,在巍峨的杜陵山下,人们感念先贤,特地为杜伯建立了一座庄严肃穆的祠庙,名为“杜主庙”,亦被民间尊称为“右将军庙”。这座庙宇承载了无尽的哀思与崇敬,每逢春秋祭祀,香火鼎盛,祭拜者络绎不绝,彰显出人们对杜伯矢志不渝的怀念和对忠贞正义永恒的追求。
时至今日,杜主庙依旧矗立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它见证了无数个朝代的兴衰更迭,也诉说着杜伯一门忠烈的故事,成为一处永载史册的精神圣地,流传千古,历久弥新。不过这是后面的故事了。
时光荏苒,再谈宣王,次日得知左儒自刎,内心愧疚不已,郁郁寡欢,归宫后更是夜不能寐,渐渐染上一种恍惚之症,言语错乱,记忆减退,时常停朝不理事。姜皇后深知其病,不再加以规劝。
至四十六年秋七月,宣王病情稍有缓解,欲借此良机外出狩猎,舒缓心情。侍从们迅速传达命令:司空准备銮驾,司马整饬车队,太史择定吉日。如期,宣王乘坐镶玉华舆,驾驭六骏马车,右侧由尹吉甫陪伴,左侧则有召虎护持,旌旗招展,兵器森严,浩浩荡荡前往东郊。
久未出巡的宣王抵达广阔的东郊草原,顿觉神清气爽,下令在此安营扎寨。严令军士:“一不得践踏田亩;二不得焚烧林木;三不得骚扰百姓。所猎禽兽无论多少,皆需悉数上报,按功行赏,若有私藏,严惩不贷!”号令之下,士兵们奋勇争先,御车者尽显驾驭技艺,弯弓射箭者争相展示自己的绝技。猎鹰乘风翱翔,狡狐野兔惶惶逃窜。弓弦劲响,血雨腥风;箭矢穿梭,羽毛横飞。这场围猎盛宴,好不热闹,宣王乐在其中。夕阳西下,传令收兵,众人各自携带斩获的走兽飞禽,满载而归。
不过行进三四里,宣王在华丽的辇车之上,微微打盹之时,突见前方一辆小车疾冲过来,车上站立两人,肩挎朱红长弓,手握赤色利箭,向宣王拱手问候:“吾王别来无恙乎?”
宣王定睛一看,竟是昔日的上大夫杜伯,以及下大夫左儒的身影。宣王惊骇不已,眨眼之间,人车却又消失无踪。询问身边随从,皆称并未看见异常。
正当宣王满腹疑惑之际,杜伯、左儒再次驾车现形,如影随形般徘徊于玉辇之前。宣王勃然大怒,喝道:“你们这些冤魂,竟敢前来惊扰!”说着抽出太阿宝剑,奋力向空中挥舞。
刹那间,万籁俱寂,唯有箭矢离弦瞬间的嗡鸣撕裂了这份静谧。杜伯与左儒几乎在同一时刻射出了蕴含哀怨与怒火的箭矢,宛如两道夺魄追魂的流星划破天际,直扑向惊愕未定的宣王。
“呜——”一声破空巨响,杜伯射出了第一支复仇之箭,它带着昔日被枉死的怨恨,化作一道撕裂天际的虹光,直扑宣王胸膛。宣王侧身疾闪,太阿剑挽出一朵剑花,试图斩断那凌厉的飞矢。然而,箭矢竟似有灵性般,在空中微微一转,避开了剑锋,依旧奔袭而去。
与此同时,左儒亦在同一刹那发射了他那支饱含忠诚与不屈的箭矢。两支箭犹如两条流星赶月的火龙,分左右夹击,封锁住宣王所有退路。宣王身形再快,也难逃这两道生死一线的攻击。
电光石火之间,宣王足尖点地,借力腾空,险而又险地避过箭雨,太阿剑脱手而出,化作一道流光,径直向杜伯的长弓射去。此招攻敌所必救,意图破坏二人的远程攻势。
然而,杜伯与左儒早已料到此变故,二人默契十足,身形交错,左儒单手接住了疾飞而来的太阿剑,其力度之大,几乎让人无法相信这是出自一个已逝之人之手。而杜伯则在此刻,目光如炬,又抽出一支羽箭,誓要终结这场宿命的对决。
此刻,旷野之上,三位人物的身影在夕阳残照中交相辉映,生死胜负,一切尽在接下来的刹那之间……
杜伯与左儒并肩屹立,眼神冰冷如铁,齐声厉喝:“昏庸暴君!你不施仁政,滥杀无辜,今日天道昭彰,我们特来讨还血债!”语声未落,两人手腕轻翻,朱红长弓已然在手,搭上赤色利矢,瞄准宣王胸口。箭矢破风,宛如雷霆一击,直刺向宣王的心脏。宣王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凄厉尖叫,昏倒在华丽的玉辇之中。尹公脸色煞白,召公心头狂跳,周围一众随从手忙脚乱,连忙灌入热姜汤以唤醒昏迷的宣王,但他仍旧痛苦不堪,捂着心口连连喊疼。当下一行人慌乱之中驾驭銮驾急速入城,小心翼翼地将宣王搀扶回宫。众军士尚未领取赏赐,便在这混乱之中匆匆散去。
此刻的情景恰似:乘兴而出,败兴而归。髯翁为此感叹赋诗:
朱弓赤矢,英魂再现,驾飞轮于千军丛中;
君王恣意杀戮,终须偿还,更何况寻常黎民百姓。
宣王性命究竟如何,且待下回揭晓。
【凤鲚言:
暗夜谣言起镐京,宣王怒焰炽如烽。
杜鹃啼血化厉鬼,冤魂泣诉宫廷中。
朝堂无辜刀光闪,大夫喋血溅朱红。
青史斑斑书罪孽,江山动荡警世钟。
雄图霸业一时显,千古骂名留遗讽,
人间正义终昭雪,寒月无声照孤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