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地上,燃烧的木柴发出哔剥响,半途摇过的风加大了火势。
尸体在高温的蒸烤下萎缩成浓黑的液体,团起滚滚黑烟,难闻的气味飘散在空气中。
族人已经被吓唬走了,雾葶那几人也很有眼力见离开了,空旷的地方只剩下川就一人负手而立,阴沉地盯着浓烟出神。
被纥元请过来时,他模糊猜到是针对他的示威。果不其然,他从尸体上看到了丹好的脸。
千人千面的小把戏他在很久之前就见识过,当时丹好为了安慰苦寻女儿遗体的老妪,用了两天创造出的障眼法。
而十几年来,他也只见丹好用过这套把戏。
所以这具尸体是谁搞得鬼,不言而喻。
“做了这么多年的缩头乌龟,终于藏不住了吗?”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旷地冷笑。
“我等你来找我。”
四野只有火苗噼啪的声音,他的邀约无人回答。
川就没有在意。十几年前他杀得了丹好,十几年后,一样可以。
他伸手朝柴火一指,轰的一声,火星如雨,绚烂地绽放。
黑烟倏然散去,浓黑的液体也不见了踪影。
川就嗤笑,原来就这点本事。
他还记得雾葶从启溪带回来的黑泥,也能掠夺生机,和尸体里的黑液同源。那时他以为是复织从身上剥落的诅咒,没放在心上。
现在想来,原来丹好早就开始探头了。
只是曾经光明磊落的正君子,挑衅竟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看来也不过是强弩之末,装腔作势罢了。
扬手灭了四散的火苗,川就正要离去,耳边忽然荡过阴森古怪的笑声。
“不要急,老朋友,很快,我们会再见面,到时可要将咱们的仇怨好好算一算。”
粗犷的声音叠加了岁月的沙砾,磨得人耳朵发疼。川就抬眼环视,下一刻,空气倏然爆开,震散乱人心智的声波。
“藏头露尾的鼠辈。”川就冷笑道。
抓不住源头的声音被风匀散,“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等着瞧吧。”
数息后,四野寂静,只余下风的波澜。
川就冷厉的目光投向笼罩在稀薄雾色里的吞云山。
尸体是从吞云山上抛下来的,所以丹好一直藏在吞云山上?
他是怎么做到不被复织发现的?
就算复织不去理会,那绯倾呢?她可不是善茬。
莫非他们早就勾结在一块了?
雾葶又知道多少?
“我就说那日怎么越想越不对,”川就冷笑,“一个个都把我当傻子耍。”
“可惜,你们的算盘注定要落空。”
他面露嘲弄,拂袖而去。
……
吞云山某处。
红衣女子悠然坐在盘根错节的树上,俯看融在暗处的影子。
“你能赢得了川就吗,这么急着冒头做什么?”
暗处的影子道:“我可没冲动,只要把复织炼化了,川就不足为惧。”
“你心里有数就好。记得给复织留口气,别弄死了。”
“放心,我有分寸,不会让雾葶那丫头察觉。”
绯倾眼眸里流动晦暗不明的笑:“虽说经你这么一闹,她定然要焦头烂额去应付川就,没空管这些,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稳妥一点为好。”
“我们筹划这么多年了,这次肯定能成。”
“是啊,过往的恩恩怨怨也该了结了。”
……
川就思索着怎样不惊动族人,又不费吹灰之力弄死雾葶。近些年死了太多人,就单说长迦殿,福子换了一批又一批,前不久,连族长也在众目睽睽下死了,此时再死一个少主祭,怕是要引起族中动荡。
因而要现在立刻处理了雾葶,有些困难。
其实念着这些年她为长迦殿的忙碌操劳,让她死得体面未尝不可。
她一开始别有用心的接近也好,后来装傻充愣的欺瞒也罢,他都可以忽略。
但他一刻也忍受不了她是丹好埋在身边的细作的可能。
不得不承认,丹好的挑衅很成功,他杀戮的心蠢蠢欲动。
丹好一日不除,他一日难安。
川就烦躁地捏了捏眉心。
他对丹好的厌恶,要从很早前说起。
他自诩天赋不错,修行之路顺风顺水,上一任大主祭也看好他,甚至直接将他直接从普通的福子提拔为圣子。
攀上顶峰的未来近在咫尺,一切都唾手可得。
然而丹好的到来粉碎了他的畅想。
一个来路不明的外族人,竟在一夕间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大主祭无时不刻的偏私,族人滔滔不绝的称赞,让丹好不费吹灰之力登顶。
丹好轻而易举替代了他,堂而皇之站在本该属于他的位置,让他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他分明不比丹好差,但事事都得低他一头。
这让川就如何能甘心?
暗杀的计划油然而生。
或许丹好实在该死,他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甚至意外牵上了山神抛出的线。
也是到此时,他才发现,丹好顺风顺水的背后有多荒谬。
大主祭只是把丹好当做养料,族人见风使舵,大主祭欣赏谁,他们就拥护谁。
只有他们被困在豢养的圈子里,毫不知情。
不过走到这一步,川就已经不在意所谓的真相了。
因为大主祭也得死。
大主祭今日能把丹好当做养料,明日一样也能把他炼化。
只是没想到,丹好命实在硬,甚至比滑虫还顽强,一颗心脏东躲西藏几十年。
川就唯恐丹好再威胁到他苦心谋划的地位,一直在留意他的动向,可惜苦寻不见。
未消除的不安积压,最后变成了憎恶。
丹好的血肉有奇效,他将丹好的碎尸分给心腹,但这之后,这些心腹因为各种意外,相继死了。
如今来看,和丹好脱不了干系。
川就不禁冷笑。丹好的手,伸得够长的。
这时,殿外传来符窈的请示声。
她捧来一大堆东西,“再有几日就是游灯节了,但长迦殿实在缺人手,有些忙不过来。光是夜灯布置这一块,远远跟不上计划的进度。”
“大主祭可否再找些族人分担一二?”
这确实是件麻烦事。川就一下就想到了雾葶。她一人能当几人用,而且做事扎实稳妥,最适合处理这些事。
川就眼角的阴翳散去。
也好,暂且再留她一些时日。
待游灯节一过,就是她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