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从眼前消散，雾葶怔忪片刻，缓缓回神。
视线中的复织维持着高不可攀的矜贵，神情里是睥睨众生的傲慢。
她目光漫不经心扫向瑟缩在一起的少女们，划过星遐时稍作停顿，懒洋洋道：“就她了。”
大主祭愣了一下，小心翼翼接话：“这丫头天赋看起来不怎么好，或许换个……”
星遐听他的话带来了戒指。
那戒指有隔绝探视的作用，他很确信复织不会看出端倪。
问题出在哪里？
“我决定的事，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复织加重了语气。
“我并无此意。”大主祭心里微动，复织目中无人也不是一两天了，但今日略微不同，似乎对他有很大的成见。
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还是先想办法保全星遐这个逆女。
复织看也没看他，懒懒吩咐道：“剩下的人你自己处理了。”
她勾了勾手指，星遐被一股力道牵扯，同手同脚走到她面前。
身体失控，星遐丝毫不惧，反而恶狠狠看向复织。
自从知道这个所谓的山神以荒谬的名义侵害族人性命后，她所有的敬畏烟消云散。
两个鬼头发出一连串古怪的笑声：“这个丫头有意思，还会瞪人。”
往常的少女哪个不是面色如土，胆战心惊，表现出敌视的，倒是头一个。
复织漠不关心，迟早是一具尸体，瞪破天际也没用。
“等等。”
眼见复织要消失在山林深处，大主祭连忙出声。
复织回头斜乜他一眼：“还有事？”
大主祭手里挥出一条银线。
血光乍现，少女们惊恐地捂住脖子，在短暂的痛苦中死去。
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棒，星遐呆住了，怔怔看向地上没了声息的少女们。
复织微掀眼皮，神色不改：“你这是何意？”
大主祭道：“她们知道了山神大人的秘密，本就活不过今天。我不过提前动手清理罢了。”
早不处理，晚不处理，偏要叫住她当面把人杀了，是在向她示威吗？复织眯起眼，慢慢吐出几个字：“你在威胁我？”
刹那间，风静声止，气氛僵住。
“谈不上威胁。这些年我们互利互惠，我给山神大人提供祭品，山神大人为我宣声造势，彼此都算满意。”
要救下星遐，就必须和复织撕破脸皮，大主祭索性破罐子破摔，反倒生了几分底气。
“如今您带走的是我的女儿，是我在世的唯一牵挂，还请山神大人高抬贵手，放她一马，我保证再给您找个资质更好的姑娘。”
复织眼神轻蔑：“你是不是觉得，我给你几分脸色，你就能和我平起平坐了？”
“不过是条办事利索的狗罢了，竟敢吠到主人面前，好大的胆子。”
被如此羞辱，大主祭咬牙忍下，“山神大人一点薄面也不肯给？”
“你也配和我谈条件？”
气氛一下急剧下转，直接陷入低谷，停滞的风泄出危险的锋芒。
“这是要打起来？”两个鬼头交换了眼色，小声嘀咕。
没看清谁先动的手，只听轰的一声，两个鬼头齐声惊叫，如作鸟散，逃了去。
星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唇齿发寒。
山神与大主祭勾结残害族人，这才是对白纳族最大的诅咒吧。
滚滚烟尘乱窜，遮蔽了视线，有人拽动星遐。
大主祭低喝道：“快走！”
星遐愕然：“你……”
“没时间了，”大主祭一掌把她推出去，“一直往前走，一直走，你就能离开白纳族，到了外面，别再回来了。”
星遐踉跄一步，回过头：“什么？”
走不出吞云山的诅咒是假的。其实山上只设了一个迷阵，看不出门道的人会一直在山上打转，绕不出去。
就算侥幸找到门路，普通人也很难在满山的恶鬼口中活下来。
若再倒霉一点，遇上复织， 最后的结果只会是尸骨无存。
但现在跟星遐解释这些没有意义。大主祭面容冷肃，沉声道：“别犹豫，快走！”
这算什么事，为了她和山神闹掰了？红肿的脸还隐隐作痛，星遐张了张嘴，喉咙里的话就是说不出来，她为难地咬住下唇，深深看了大主祭一眼，扭头跑远。
穿过一棵棵矗立的树，星遐一路狂奔，没有回头。直到尽头，白光乍现，隐约能从中看到不同的景致。没有停滞，星遐一口气冲了进去。
雾葶若有所思，难怪她从没见过星遐，原来她去了外面的世界。
大主祭目光追着远去的身影，低声喃喃：“那戒指，其实是你娘给我的定情信物……是我对不住她……”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他没有伤怀太久，深吸一口气，转身向山下去。山下的阵法，复织闯不过。
复织一手带起狂风，驱散了扰乱视线的浓烟。
“想一走了之？”她冷笑，“把命留下！”脚步轻移，就要去追。
身后忽然出现一道声音。
“穷寇莫追啊，山神大人。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引诱。”
复织不悦地扭过头，凤眸冷厉：“我会怕他？”
“山神大人纵横千秋，来十个他都不在话下。只是他已穷途末路，不成气候，用不了多久，就会自取灭亡，还不值得您费心。”
少年站在树叶堆叠的阴影处，微小的情绪藏在晦暗里，只看出真心实意的笑。
复织轻啧一声。
此时已被牵绊住，想来人早跑到山下去了。
可恨那道阵法，阻了她的去路。待她挣脱一身囹圄，必将山下踏平。
她脸色稍有和缓：“你故意拖着我，是还念着旧情？”
川就摇头：“自他处处看轻我，我们的情分就尽了。”
大主祭还有用处，可不能死这么早。
复织轻哼一声：“最好如此。”
若不是川就相告，她也不会知道大主祭竟存了逆反的心思。
狗不听话了，换一条便是。
川就缓缓道：：“山神大人放心，我会亲手取下他的项上人头。”
多亏了大主祭的宝贝女儿配合，这么快就挑动大主祭的情绪，让他失了方寸。
不然他还得想别的办法让大主祭和复织撕破脸。
而且，星遐瞒得很好，大主祭绝不会想到，暗里撺掇的人是他。
大主祭只会按照他伪造的线索查下去，最后一无所获。
复织唇角勾起一点笑：“你若能做到，我可助你坐上大主祭之位。”
虽然她根本够不着山下的事，但收买人心的话还是要说的。
川就眼眸里闪着志在必得的光：“如此，先谢过山神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