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在疾风中流淌，湿冷的气流擦过眼皮，谢泊曦恍然睁开眼，身体还在下坠。
脑海里回荡着雾葶的疑问。
这些时日与她相处的一幕幕从眼前划过，他不敢去深思。
因为背后的答案与他多年来的坚持相悖。
久远的记忆已经模糊，但他还记得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人露出如出一辙的不可置信——他比旁人更清楚，轻易交托信任会是什么下场。
但直到今日雾葶问起，他才悚然发现，不知何时，他不假思索信了雾葶的每一句话。
为什么会这样？
没等他想明白，身体骤然撞向地面，五脏六腑在一瞬错位，剧烈的疼痛在筋骨里乱窜。
谢泊曦轻轻抽气，牵动每一块血肉作痛。他不知该吐槽从这么高的悬崖摔下来没摔死，还是该抓狂他清醒着承受痛苦而不是昏死过去。
川就的考验果然和他本人一样，出奇离谱。
所幸不是脸朝地落下，他还能仰头看流动的雾霭。
时间被拉成一条长线，每次眨眼，线又变长一截。
蚂蚁在身上爬来爬去，谢泊曦干瞪着眼，终于在问候川就祖宗一万零八十六次的时候，等到了靠近的人影。
这次，女人扮成了雾葶。
她停在身前一言不发，半晌，打了个响指，自谢泊曦身下冒出两个眼眶发绿的巨大骷髅头。
骷髅的脑袋陷下去一块，正好卡住谢泊曦的身体。
两个骷髅头乐呵呵顶着他的身体，兔子跳般，一颠一颠向前移动。
谢泊曦被颠得两眼发黑，本来就严重的伤口雪上加霜。
他十分怀疑是此前把扮成崔闻誉的人踢下悬崖，所以搁这蓄意报复他。
鉴于没有力气动弹，谢泊曦只好忍下同归于尽的怨气。
疼痛分散了注意力，等谢泊曦再留意四周，已然回到了熟悉的吞云山。
不远处，大红的身影轻盈坐在横斜的树枝上，笑吟吟的声音飘来：“回来了呀。”
绯倾略感惊奇，“怎么还带了个人？”
女人眼里有笑意：“半途捡回来的，正好用来做祭品献给山神大人。”
祭品？山神？什么玩意儿？
一群有脑疾的。谢泊曦心里暗骂。
“那可得快些，死了就不新鲜了，”绯倾目光在谢泊曦身上打转，“不过山神大人不喜欢脏兮兮的东西，得先把他洗干净再送过去。”
这会儿已经半死不活的，谢泊曦无所畏惧，对着她们白眼翻上天。
绯倾弯眉：“他好像很不情愿呢。”
女人冷哼一声：“由不得他。”
女人领着谢泊曦到一处山泉，将他丢进去，直到山泉染红才把他捞起来。身上的血污融入水里，便算是洗干净了。
在山泉中，谢泊曦试着溺亡，尽管肺烧得难受，但就是死不了。
他一时摸不清川就的意图。倘若雾葶没有骗他，川就设下考验是想激发他潜在的神力，那他的考核标准是什么？为什么要让他一直活着？
这厢，女人又遣骷髅头颠着谢泊曦，颠到了山神面前。
山神不愧是山神，谢泊曦仅偷偷看了一眼，便感受到巨大的冲击，随后心悸而亡。
然后，谢泊曦因怨气过重，变成了一只终日飘荡在吞云山的鬼。又因为山神设下的离不开此地的诅咒，不出意外的话，他要一直在此飘到世界毁灭。
对于这种展开，谢泊曦是没料到的。他只能佩服川就清奇的脑回路。
这天，他又在吞云山游荡，看到一名女人滚下了山坡，一如他初时无意中闯入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这个女人正是谢初聆。
谢泊曦飘上前，浓雾忽然从四面八方涌来，遮蔽他的视线。
待浓雾散去，就见川就端坐在高台，面无表情俯视着他。
谢泊曦恍惚。原来他一直没有离开过主殿。
幽幽的烛火静默地看着两人，将影子拖得长长的。
川就没有感情评价道：“你心性不错，通过了我的考验，日后必成大才。”
谢泊曦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多谢大主祭抬举。”
川就继续道：“我知你心不在此，只想回你真正的归属。但此地早被山神设下诅咒，破除诅咒的唯一办法就是杀死山神，你要离开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天无绝人之路，如今倒有个简单的法子能助你离开。”
谢泊曦紧张地问：“是什么？”
“你可能不知，我族少主祭与山神暗中勾结，她们的一丝命线相连在一起，只要你能杀了少主祭，必然能给山神带来重创。届时要离开此地易如反掌。”
谢泊曦一脸畏缩，他咽了口唾沫：“杀、杀死少主祭？我怎么可能做到？”
川就对他的怯懦很不满：“你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论潜力，你不比少主祭差。只要你肯努力，超越她是迟早的事。”
谢泊曦踌躇着问：“就算杀了少主祭，不是还有山神大人吗？”
“山神自有我解决，无需你操心。”
谢泊曦“啊”了一下，迟疑道：“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川就开始不耐烦了，“想想你的娘，她本能无忧无虑地过完这辈子，但在不久的将来，她还是会遇到那个男人摧毁她的幸福。”
“甚至她还会被迫进入吞云山，变成这里的鬼魂，再也没有来生。”
“你想看到这种局面吗？”
谢泊曦毫不犹豫回答：“当然不想。”原来所谓考验的意图在此。他就说整那么多谢初聆的岁月静好干什么。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换做别人可能就被打动了。但谢泊曦最不吃这一套。
且不说人有没有来生，既然少主祭叛变，他为什么不寻个由头将其收拾了，或是交由长迦殿的其他人处理？
总之，怎么安排也不会轮到他这个初来乍到的外人肃清叛徒。
川就也太不走心了，忽悠人还把理由编得那么蹩脚，漏洞百出。
“我就知道你是有觉悟的。”川就依旧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所以我在你体内留了一部分我的神力，此后，你的修行也能因此事半功倍。”
“真的吗？”谢泊曦神色激动，“太感谢了大主祭了。”
看来真有可能如雾葶所说，川就想将他养肥，再掠夺他的力量。
川就没有察觉他的小心思：“自然是真的。但是你今后要努力修行，万不可辜负我的期望。”
川就本想直接杀了这个外族人泄愤，但想到长迦殿那些良莠不齐的养料，决定留他一命再观察些时日。
是人就会有欲望，有牵挂。他用水月之境探查他的内心所愿，以此激励他变强。
目前来看，此法或许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