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们诚心诚意地发问了,谢泊曦也不好藏着掖着了。
深吸一口气,他语速飞快:“事情是这样的,我长话短说,你们明白就行,总而言之,这个事呢,现在就是这个情况,具体的呢,大家也都看得到,也得出来说那么几句,可能,你们听的不是很明白,但是意思就是那么个意思……”
还没说完,一只黑腹蜂飞到面前,谢泊曦早有准备,脚步轻点,飞身跳开。
千荷神色不耐:“老实交代,少整那些有的没的。”
谢泊曦夸张乱叫:“冤枉啊,我什么都不知道,让我说什么?等她醒来你们问她不就好了!”
“要么老实交代,要么也去躺着,”纥元全然不信他的鬼话,声音冷沉,“你选一个吧。”
“瞧你说的,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我要知道肯定和你们说了,瞒着对我又没什么好处。”
好处多着呢,傻子才把底全漏了。
倘若和雾葶的口供没对上,倒霉的还不照样是他。而且……万一雾葶不想透露呢?
还是不说为好。
纥元拉下脸,正要说什么,有人用手指敲了敲门。
“笃笃笃。”
一时,三人都看向门口。
来人是福女首席,符窈。
她微笑道:“打扰各位的雅兴,十分抱歉。不过现在有件要紧的事必须由圣子大人出面解决,请各位见谅。”
“什么事?”纥元皱眉。
“您去看看便知。”
临走前,纥元还冷冷看了谢泊曦一眼。
谢泊曦龇牙对他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难缠的走了,剩下的这个好忽悠多了。
纥元到了主殿门口,外面挤了乌泱泱一群人。
凡淳大闹着要他卜算霖浃的下落。
对上这种厚颜无耻、毫无底线的无赖,纥元像关怀傻子一样,陪他推诿扯皮。
凡淳自然不满意,开始破口大骂。
纥元一点也没心理负担,反而笑眯眯看着他闹。
闹吧,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把族人全部叫来,一起闹。
这种事情,他一个小小的圣子,哪能处理得了,当然要大主祭出面。
他倒要看看,川就会怎么收场。
凡淳没脸没皮连着闹了几天,效果非常好,上到年长老人,下到垂髫稚子都忍不住跑来凑热闹。
然而川就忙着上山,丝毫没有要管的意思,甩手掌柜一做到底。
一场怪雨压灭了这场闹剧的焰火。
无数密密麻麻的细小黑点从湛蓝的天空坠落,一触及地面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气中的温度在节节攀升。
滚烫的气流被蒲扇匀散复聚起,谢泊曦扇到手抽筋仍是大汗淋漓。
千荷就机灵多了,呆在雾葶身边纳凉。
雾葶一睡数日,没有醒来的迹象。
若不是能探出她微弱的脉息,千荷真以为她安静地走了。
谢泊曦热得两眼迷瞪,咬牙骂道:“这倒灶的鬼地方……”
檐外青草绿树,旺盛依旧,百花蝴蝶,怡然自得。
再看窝在他脚边睡得安然的肉芋,谢泊曦恨不得自己也是一只猫。
这高热温度只对人有影响,天空落下的怪雨也只对人有影响,赤裸裸的针对。
问及千荷,得到的答案又是山神的诅咒。
怪雨捉摸不定,可能一年来上几次,也可能一年到头都没有。每次降临必带来高温,即使寒冬腊月也能让人步入酷暑。
高温忍一忍就过去了,怪雨却碰不得。
但凡沾上一滴,黑雨便化作焚骨烈火,顷刻间夺人性命。
是以每逢此时,白纳族人皆是闭门不出,静待雨走。
此地与外界无交,平日用度全靠老天赏饭吃,然而偏偏多灾多难,实在无法想象这里的人是怎么忍受得住的。
谢泊曦每多待一刻,对从前浪荡江湖的日子就怀念一分。流浪的生活苦虽苦了点,胜在无拘无束,不必担心一不留神,就触犯了诡异的禁忌。
想到这,逃离的想法更加迫切了。
墨雨之中,一团细长的影子渐渐成形,待离得近了,方看出竟是个穿着炭黑衣裳的人,四肢皆藏于衣内,仅露出一个稍显白的头颅,曳地的衣摆随着摆动的幅度时隐时现。
谢泊曦讶然,这又是何方神圣,在雨中行走竟能毫发无伤。
他低头,将猫薅起,转身要进屋去。
直觉告诉他,惹不起。
就在他刚迈开脚步,幽幽的声音碾过雨幕,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且住。”
那声音像粗粝的石子,与怪雨碰撞,激得人头皮发麻。
谢泊曦头也不回,朝屋里喊:“千荷姑娘,有人找——”
同时加快了脚步。
死道友不死贫道。
虽然一顿舌灿莲花成功将千荷忽悠住,但她威胁,在雾葶醒来之前,只能呆在她身边,不然让他体内的毒提前发作。
纥元忙着对付凡淳,每日只能抽空过来看一看,没功夫逼问他,但不忘威胁:“再过几日,姐姐还醒不来,你也跟着躺。”
不是,大哥,你姐醒不醒得来,又不是我能决定的,你别太荒谬。
弱小无助的谢泊曦能说什么,当然是继续唯唯诺诺啦。谁叫他一个都打不过呢。
不过,最可恶的要属千荷,以不养闲人为由,把他当作药人试药。
他若是反抗,叫不出名字的毒虫和动作缓慢的梅道便会一同过来镇压,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唯一的慰藉就是肉芋了。
因为上一次重来掐了它,刚开始它还有些怕他。但经过他一通解释,通人性的肉芋立刻原谅了他。
憋屈时逗逗猫,怨气也能散一散。
实在散不了,扎一扎小人排解。别的不说,扎小人的技术确实突飞猛进。
当然,消磨怨气最好的办法就是报复回去。
现在,眼前摆了一个绝佳的机会,谢泊曦当然不会放过。
屋内,千荷回了他一个字:“滚。”
谢泊曦当然不会滚。
哪知,他的脚步不受控制,竟真的转过身,往外走。
惶恐浸透百骸,谢泊曦的视线移到怪异的头颅上,那张五官像是被墨水覆盖了,黑乎乎的没有形状,只剩下一张嘴巴依稀可辨。
沉闷的空气涌起无限燥热,黑色的嘴唇微微翕动。
“可否予我一颗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