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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晓菡北平脱险

    张振江

    1948年11月8日晚,古都北平西北城宝禅寺胡同的一个小院里,一位老太太去世了。灵堂里,一位30多岁的中年妇女正在守灵,突然,从门外闯进一位年轻人,急匆匆地对中年妇女说:“婶子,我叔叔在贾汪起义了!”

    中年妇女急问:“你怎么知道的?”

    年轻人说:“我偷听了那边的广播。一块儿起义的还有张克侠,他们带着两万多弟兄过那边去了。”

    说话的年轻人叫何琪,是国民党第三绥靖区副司令何基沣的侄子;问话的女人就是何基沣将军的夫人宋晓菡。

    20多天前,宋晓菡正随何基沣在徐州东北的贾汪地区驻防,突然接到北平发来的“母亲病危”的电报,即急速从徐州赶到北平。

    宋母的病情虽经医师治疗有所缓解,但终因年迈体衰,不幸去世了。

    宋晓菡在悲痛之中突然听到丈夫起义的消息,她在灵旁擦擦两眼泪痕,没说话。但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在思索着什么。

    何琪又说:“婶子,我看要当心点。我发现好像有便衣晃来晃去。”

    宋晓菡点点头。接着大家商量了一下,便急忙把老太太的灵柩运到北平北郊农田里草草埋葬了。

    何基沣将军起义后,党中央即电示北平地下工委崔月犁同志,要他负责把何基沣的家属迅速、安全地送到解放区。11月10日,崔月犁找到负责交通的季洪,并告诉他说:“季洪同志,有一个紧急任务要你马上办!”

    “什么任务?”季洪问。

    崔月犁说:“国民党第三绥靖区副司令何基沣已在徐州前线率部起义。他们家属在北平,住处有两个,一处在北平西城的宝禅寺胡同,另一处在西城旃檀寺胡同,你一定设法在三四天内把他们找到,安全地送到解放区。”

    季洪答应说:“好,我马上办!”

    崔月犁又加重语气说:“季洪同志,这是我们地下电台刚刚收到的党中央紧急通知,一定要办妥!”

    季洪问:“何基沣的家属叫什么名字?”

    “我们不清楚,上级也没通知。”

    “那么,叫我用什么方法和他家属接头联系呢?”

    “这上级也没通知。季洪同志,我知道困难很大,没有具体地点、姓名、联络方法,时间又紧迫,我们地下党还没遇到过这样的特殊任务。”崔月犁解释说。

    季洪点点头。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心里想:“确实没遇到过这样的特殊任务。既不知其姓名,又没具体接头方法,时间又紧迫,在白色恐怖下完成这样的任务是十分危险的。”他稍加考虑后便对崔月犁说:“无论如何我也要设法完成这个任务!”

    崔月犁走后,季洪决定抓紧时间先去何基沣家附近侦察一下,看看敌情动态如何,再俟机到何家中看看能否取得联系。当天下午,他先奔旃檀寺胡同何宅。

    旃檀寺胡同不长。季洪来到胡同口装作买东西向四周看了看,觉得胡同比较僻静,来往的人也比较少。但他觉得这并不足以说明是安全的,感到还不能贸然去何宅。于是他从东到西佯装行人走了两个来回,发现周围仍很安静,也没发现什么可疑人盯梢、监视等迹象,遂判断何宅发生问题的可能性不大。他迅速地斜睨了一下胡同两头,便机敏地走到何宅大门前推开门进入宅院。院内突然传来弹钢琴的声音,他悄然循着钢琴声走进屋内,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坐在钢琴旁,从穿着打扮看,季洪估计到她可能是何将军的女儿。

    姑娘发现一个陌生人走了进来,停住正在弹琴的手。她站起来,警惕的双眼不停地上下打量着季洪。

    “您找谁?”

    “这里是何宅吗?”

    姑娘也未直接回答。反问道:“您有什么事吗?”

    季洪面对默认式的答话,急忙说:“你是何基沣将军的女儿吧?”

    姑娘未说话,仍用眼打量着季洪。季洪从姑娘的表情判断,可能找对人了,遂直接说道:“何小姐,有件紧急事情通知你们。何将军已在徐州地区起义,你们处境十分危险,我是受地下党派遣来营救你们去解放区的。”

    姑娘听着季洪的谈话,闪光的双眸不停地转动着。

    季洪紧接着说:“何小姐,你们必须赶快离开北平,去解放区……”

    姑娘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突然打断季洪的话并严厉地说:“你说些什么呀?我不知道什么何基沣,更不认识你,请你出去!出去!”季洪还想说些什么,无奈被何小姐的怒斥和逐客言行挡住了,结果被逐出门外,只好回到自己临时居住的林葆骆医院。

    季洪住在林葆骆开的医院是组织决定的。当他回到医院后,林葆骆发现他焦躁不安,就到季洪的屋里去问他出了什么事。季洪随即把去何家接头的经过讲了一遍,觉得这件任务很艰巨,不好完成。

    季洪说:“这个姑娘到底是何家的什么人呢?”

    林葆骆说:“也许是何基沣的女儿。她怎么想对我们还不至于发生问题。不过,何基沣很可能是何基鸿的弟弟。”

    “何基鸿?”季洪问。

    “何基鸿是有名的律师。”林葆骆说:“他与北平朝阳大学法律系教授陈瑾昆颇有交往,1946年国共和谈破裂后,北平军调组撤退时,陈教授与叶剑英同志一起去了延安(1946年叶剑英去延安前,在绝密的情况下,去宝禅寺何宅与回家探亲的何基沣同志谈了党中央的指示)。”

    季洪静听着点点头。

    林葆骆接着说:“可以通过陈惠修了解一下,她是陈瑾昆的女儿。”

    季洪说:“陈惠修我认识,我在她家住过,她掩护过我。”。

    林葆骆说:“那就更好了。事不宜迟,还记得她家的住址吗?”

    季洪说:“知道。她家住在北城汪芝麻胡同,我现在就去!”

    季洪说完,立即起身赶到汪芝麻胡同,找到了陈惠修。一提何基鸿,并说明来意,陈惠修马上告诉他说:“何伯伯是家父的老朋友,我们很熟悉,我现在就可以立刻带你去北长街何伯伯家。”

    他们一起来到何基鸿家的时候,正好何基鸿在家。见面后,经陈惠修介绍,何基鸿疑惑地打量着季洪这位不速之客。

    季洪问:“何先生认识何基沣将军吗?”

    “他是我的胞弟。”何基鸿回答。

    “啊,太好了。”季洪高兴地说:“何先生,我是地下党派来的。令弟已经率部起义了,党中央通知我们要立即把他的家属转移到解放区去,否则可能会有危险。”

    “哦,是这样!”何基鸿神情稍许镇静,他思索了一下向季洪说:“我愿意帮你们。走吧,我们马上去基沣家!”

    何基鸿说完就走,带着季洪赶到了宝禅寺胡同16号何基沣家。何家住在胡同尽西头路北,是一个独门独院。进院后发现何将军夫人宋晓菡女士没在家,她的一个警卫员接待了他们。

    季洪想,既然是何将军夫人的警卫员,料暂时不会发生意外。于是和警卫员说:“你是何长官太太的警卫员,这很好。请转告你家太太,我们有事找她。”

    “你们什么时候来?好让太太等着。”

    “明天上午来。何太太要是在家,请你在大门上用粉笔画一条线,我见到线就进来,千万记住!”

    宋晓菡当天回家后,警卫员即报告了何基鸿和季洪来找她的事。

    “什么事?”宋晓菡问。

    “他没说。他告诉我明天再来,说您在家时,让我在大门上画一条粉笔线,他看到粉笔线就进来。”

    宋晓菡听到这里,想起侄儿何琪说的话,遂答道:“好吧,明天上午我等他,你就在大门上画一条粉笔线吧!”

    第二天上午,季洪准时又来到何基沣家大门前。佯装行人来回在胡同里走了两趟,没发现可疑迹象。当他看到大门上的白粉笔线时,为之一振。遂习惯地望望周围,便向何宅走了进去。

    警卫员迎了出来,把季洪带进宋晓菡的住室,并介绍说:“太太,这就是昨天来找您的那位先生。”说完随手在八仙桌上斟了两杯茶。

    宋晓菡对警卫员说:“好吧,你把大门闩好,去院里看看,不要让别人到我屋里来。”

    “是,太太。”警卫员答应一声走了出去。

    “请坐,先生!请喝茶。”宋晓菡边说边打量着季洪。

    “谢谢!”季洪说着随意看了一眼这一明两暗的正堂,简朴的陈设使他感到何基沣将军家过的是一种清苦的日子。他坐下后问宋晓菡:“您就是何将军夫人吧?”

    宋晓菡点点头:“您——先生有什么事吗?”

    季洪隔窗望望不大的小院,回过头来说:“何太太,我叫季洪,是北平地下党派来的。我们接到党中央的紧急通知:何将军11月8日在徐州前线起义了,为了安全,让我送您到解放区去,越快离开北平越好。”

    宋晓菡紧蹙双眉,感到问题确实很严重。又问道:“季先生,怎么走呢?”

    季洪很有信心地说:“看来华北‘剿总’和北平的特务机关,还没发现何太太在北平,我们必须趁这个机会马上走,必须立即离开这所宅院。”

    宋晓菡说:“要不我先到北长街何基鸿家去住两天,躲开这里。”

    季洪同意地点点头。并说:“送您和孩子去解放区由我们地下党负责。您放心,一定保证您们的安全。不过行装越简单越好,要化装一下,什么也不要带在身上。有什么贵重物品何太太先打点一下,都交给我,我负责派人给您转送到解放区去。”

    宋晓菡说:“季先生,要化装吗?”

    季洪说:“要化装。这是为了不暴露你们的身份,一家人可以化装成逃难的,何夫人可以打扮成村妇模样。孩子不能留头发,要剃光头。”

    宋晓菡点点头:“好吧,这个我记住了。季先生,谁护送我们呢?”

    季洪说:“明天我去何基鸿家再领他和您见面。”

    季洪走后,宋晓菡立即收拾行装,把贵重物品满满装了一箱子,于第二天便带着两个孩子去了何基鸿家暂住。

    这时,季洪根据组织的决定,选择地下党员王立(化名)充任何夫人母子去解放区的带路人。季洪把行动的路线和天津、静海等沿途接头人的暗号告诉王立之后,又把地下党确定的沿途监护人杨波(化名)找来,单独向他部署了暗中监护的任务,并设法让杨波知道了王立和宋晓菡母子化装后的相貌、衣着等情况。最后他又严肃地叮嘱杨波说:“你是暗中监送,王立、宋晓菡不知道你。如果路上出了问题,要立即回北平告诉我,以便采取应急措施。”

    第二天,季洪根据了解的情况,判断敌人还没发现宋晓菡去了何基鸿家,就带王立到北长街去见宋晓菡。并决定立即行动,先乘火车到天津何琪(何基鸿子)家中。季洪说:“你们到天津后再化装成东北逃难的贫民。然后由王立负责安排乘去静海县闸口的火车,火车也只能通到闸口。这里是敌占区和解放区的交界处,所以是敌人军警宪特的重要关卡,关卡上也有我们的人。通过关卡以后,你们换乘马车到沧州东关找招待所,也是我们地下党的交通站,他们会负责安排一切的。”

    宋晓菡面对季洪的周密安排,心里踏实多了。她点点头说:“季先生,你看我的行装就这些,怎么样?”

    季洪检查了一下表示同意。

    “这只箱子就交给您了。”宋晓菡说:“这是我与老何共同生活我所节省的一点积蓄及部分首饰。”

    季洪提起沉甸甸的箱子放在脚下,向宋晓菡点点头说:“何夫人尽管放心,我一定把东西安全送到解放区,如数交还您。我代表北平地下党,祝您一路顺利。”

    宋晓菡和两个儿子何瓘、何瑗在王立的护送和杨波的暗中监护下乘火车赶到了天津,在侄子何琪家住了两天。为化装成村妇,侄媳还到街上给她买了一件旧棉袍。王立给她的两个儿子剃了光头之后,他们就去天津站登上去闸口的火车。

    刚上火车,宋晓菡就发现有两个样子很可疑的人在站台上转来转去,还登上火车在门口大声喊着儿子何瓘的小名:“小璞!小璞!”

    宋晓菡的神经突然紧张得喘不出气来。她知道自己应该镇静下来,于是她会意地看了一眼王立,便低下头悄声对儿子说:“谁叫你们也装听不见,不要出声!”小璞瞪着纯朴的眼睛看了一下妈妈。这时车上乱糟糟的,那个到处乱叫了一阵“小璞”的人,发现车厢里没有什么反应,也就离开了。

    火车开动了。大约走了两个小时,就到了运河边停下。宋晓菡想,可能这就是季洪说的闸口,她拉着两个儿子走在王立前头,样子还挺像个逃难的人。当她发现敌人的哨卡上站满了一群荷枪实弹的军警宪特人员时,心里又紧张起来了。这时她想到季洪在临行时说的话:“过闸口敌人很严,一定要沉住气,千万不要跟护送人说话。万一被扣留,我们会设法把你们救出来,请放心,卡子上有自己人。”她想到这里心里踏实多了。走近卡子,几个国民党兵和穿便衣的上来搜身。

    “你们是干什么的?”

    “逃难的。”

    “什么逃难的?你这孩子一个个细皮白肉的,哪像是逃难的?”

    “老总,先生,我们是逃难的。小孩子嘛,长的什么样的没有?老总放我们母子过去吧!”宋晓菡向他们请求着。

    “把手举起来!”一个便衣过来伸手在宋晓菡母子身上乱搜了一阵,没发现什么可疑迹象,便一努嘴示意放行:“去吧!”

    宋晓菡母子总算平安过了卡子,王立和杨波心里也不约而同地像一块石头落了地。接着杨波也看着王立过了卡子。宋晓菡母子过河时,发现王立也来了,卡子那边好像有人仍在远远地望着他们,那是杨波。

    宋晓菡母子和王立过了河,找了一辆大车,走了不多远天就黑下来了,只好找了一家小店住下。这里仍是“国统区”,晚上来了查店的,说他们不像是难民,纠缠了一会儿,问不出什么也就走了。

    第二天,他们继续赶路,又走了约40里路,才到了沧州。经王立联系,住进东关沧县招待所,这里也是地下党的交通站。他们发现招待所里人们进进出出,大都是解放军战士。住下后,招待所负责同志接见了他们,并说:“我们早就接到党中央的电报,让我们在这里等你们,迎接你们。”在问了宋晓菡母子的身体情况之后,又说:“明天我们找大车送你们去石家庄。”

    第二天,宋晓菡由交通站安排,乘大车去石家庄,王立返回北平向季洪汇报了沿途情况。

    宋晓菡母子乘大车大约走了两天,到了石家庄招待所。组织上给宋晓菡发了列宁服,这样她和两个孩子在石家庄住了约半个月才和何基沣将军联系上,知道何基沣正在山东益都整编部队。不久,又经石家庄招待所安排,把她和孩子送到益都,才见到了何基沣将军。

    北平和平解放后,宋晓菡母子又回到了北平宝禅寺胡同家中。因时局变化很快,季洪未能把宋晓菡的箱子送出北平。后来他得知宋晓菡已回到北京,就立即到宝禅寺胡同把箱子送去交给宋晓菡本人,完璧归赵。

    以上应全国政协委员宋晓菡之约,将她1988年秋的回忆,和季洪1986年写的《关于护送宋晓菡同志一段历史的回顾》合并整理。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