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若冰
汉口《正风报》创刊于1948年5月1日,这张四开小报在当年的汉口,也曾一度引起人们的注意,成为少数几张销数较多的小报之一。
我是从1948年5月20日起,经友人刘承文介绍到《正风报》工作的,直到1949年6月12日“武汉市军事管制委员会文教接管部”接管时才离开。本文所述《正风报》的政治背景、编辑宗旨、人事组织、版面编排、经济来源以及一些重大事件,有的是亲身经历,有的是耳闻目见。现仅就记忆所及提供一些资料,错漏之处,敬希读者批评指正。
《正风报》的发行人是邓秋实。此人原名邓沧玉,人称“三先生”,曾任日伪《大楚报》的记者。日本投降以后,他摇身一变,改“沧玉”为“秋实”,向国民党汉口市政府转南京国民党内政部申请登记,一下子成了汉口新闻界的人物,堂堂报纸的“发行人”。当然,仅凭这点资本,他也知道难以在汉口新闻界立足。想出一张四开日报,谈何容易!于是,他和国民党中统特务头子、《武汉日报》副社长杨虔洲拉上了关系。杨虔洲在日伪时期曾任伪汉口警察局的特高课长,和当过《大楚报》记者的邓沧玉当然十分熟识。经过一番谋划,杨虔洲成了“不伦不类”的所谓《正风报》“董事长”(《正风报》一非股份有限公司,二无董事和董事会,何来董事长)。杨的亲信、《武汉日报》发行主任陈云五任“社长”,邓沧玉自任“发行人”。有了杨虔洲这块硬“招牌”,《正风报》才得以开张。
1948年,我人民解放军已消灭了大量国民党正规军,在南线和北线都由战略防御转入了战略进攻,在这样一个历史转折关头,杨、邓合流办《正风报》,无非是替国民党当局做些粉饰太平,麻痹人民意志的宣传。
《正风报》的社址和编辑部,都挤在原胜利街19号《建国晚报》社楼下一间不足30平方米的房间里。房间用木板隔开,后面为编辑部,前面为经理部,记者们写稿也挤在经理部。好在经理部不上晚班,而记者们大抵要在晚上7点以后才回报社,所以还相安无事。
《正风报》创刊时,我还在汉口《罗宾汉报》担任记者。1948年5月10日左右,我的朋友刘承文(《正义报》校对,兼《正风报》校对)告诉我,《正风报》刚创刊,目前缺记者,邓沧玉正托他找人帮忙,问我愿不愿去。我对他说,《罗宾汉报》的影响比《正风报》大多了,我何必“从饭锅里往粥锅里跳”。刘承文向邓沧玉转述了我的意见,邓当即表示,只要我去,即委派我为“采访主任”。我当时年仅18岁,认为这是一次“向上爬”的机会,便同意了。这样,我便于1948年5月20日正式走马上任,担任了该报的“采访主任”。
刚到《正风报》,人地两生,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经过一段时间接触,才初步知道杨、邓的关系及该报的背景。杨虔洲名为“董事长”,但却从来不到编辑部来,有时杨虔洲到《建国晚报》去(他是该报社长),上楼下楼都要经过《正风报》,可他的脚却从不迈进该报的门坎。有时邓沧玉要找杨虔洲,除了上他家拜见以外,就得瞅着杨虔洲到《建国晚报》的机会当面请示汇报。陈云五名为《正风报》社长,也是从来不到报社视事。但这并不等于说杨、陈二人都是挂名。他们表面上谁都不到《正风报》来,而实际上,却有一根“热线”与其直通。这根“热线”就是陈云五的女婿《正风报》发行主任萧肃。
萧肃这人给我的印象是待人谦恭有礼,比较随和,很少见他发脾气。他名为发行主任,实际上却掌握了报社财经大权,举凡财经收支,报纸盈亏,印刷份数,一句话,凡属钱的事他一概都要过问,甚至连我们借支工资都要他批条子才能领到钱,他的职权实际是“总经理”。从萧肃这个人身上,我们可以隐约地看到杨、陈对《正风报》的控制。
《正风报》每天出四开四版。第一版为国际国内新闻,绝大部分刊登“中央社”电讯稿,有时由邓秋实和徐世庠写点“社论”,内容有的是无病呻吟,有的是对国民党小骂大帮忙。
第二、三版均为副刊,二版偏重散文、小品、随笔之类,有“徐子曰”(徐世庠编写)、“沧翁泼墨”(邓沧玉编写)等专栏,都系杂感之类的短文,每日一篇。有文成流(即刘承文)、冷霜(即商若冰)等撰写的随笔小品。有邓沧玉写的长篇《绣襦记》和《锁麟囊》连载(《锁麟囊》和同名的戏剧不是一回事)。稿子万一不够,则求助于“剪刀浆糊”,摘抄上海小报的稿件。
三版偏重于戏剧歌舞,有韩一萍采访的专栏“歌舞花絮”,内容是吹捧或谩骂一些歌舞女,欺凌这些受侮辱的妇女。有时也剪摘一些小报的稿件,改头换面,在这一版刊出。邓秋实也为这版写了长篇(连载)。应该说明的是,邓秋实一人用不同笔名写了三至四部长篇,由于内容雷同,万变不离“黄色”,加上人物苍白,情节大同小异,写起来倒也不费什么大力气。有时邓沧玉打扑克打上了瘾,忘了交稿,稿子也可以中断,到了胡诌不出来时,也可中途腰斩。
第四版为社会新闻版,稿件全部由记者采写,有时也刊登一些通讯社的稿件。当时对社会新闻什么通奸谋杀呀,谋财害命呀,车祸火灾呀,统统都可以报道,一件小小的奸情案可以写成上千字的稿件,大加渲染,有的细节描写简直到了不忍卒读的地步。加上耸人听闻的标题,报贩们的吆喝,有时简直可以置人于死地。邓沧玉曾明确对社内工作人员说过,《正风报》办报方针只有一个“软”字。从以上内容看来,确实“软”得够可以了。
我在《正风报》工作期间,主要任务是采访所谓社会新闻,这些消息主要来源于国民党汉口市警察局和各分局,以及刑事警察大队。因为一般奸杀、抢劫、盗窃和各种人命关天的案件,都要经过这些地方侦察、审讯,在这里往往可以采访到一些所谓“内幕新闻”。像轰动一时的“景明大楼事件”等特大案件,其最初消息都来源于这些地方。
我每天下午,必须要到这些地方去转一转,翻阅一些案卷,找承审人员了解一些情况,有时还要直接找找当事人,借以掌握第一手材料。一般案件的案情是比较容易弄到手的,但特大案件就不是那样顺手。我在采访“景明大楼事件”时,就颇费了一番周折。记得在1948年8月的一天上午,我和其他几家小报记者听到了美国人集体侮辱强奸中国妇女的消息,便都到警察局刑警大队去打听消息,但一无所获。找局长任建鹏,他拒不见面。后来还是在警察六分局(今北京路小学隔壁)打听到了一些重要情况。当天下午《中国晚报》记者杨钰便将有关“景明大楼事件”的经过撰文在该报发表,一时引起极大震动。第二天,《华中日报》、《罗宾汉报》《正义报》、《大刚报》等都在显著地位,对此案进行了报道,我也用“冷霜”笔名在头版头条发表了消息和通讯。
除了写社会新闻外,我有时还要采访一些涉及政治、军事的重大新闻。如1949年初,国民党代总统李宗仁来汉口活动,在原“德明饭店”大厅招待武汉各界人士,我就作了专题报道。
1949年2月至3月间,由汉口报业公会和汉口外勤记者联谊会发起,组织“武汉记者前线访问团”,赴横店、花园、信阳、明港、确山、驻马店等地采访,为白崇禧的嫡系张淦兵团和李本一的第七军打气。我除了每天用长途电话向编辑部提供稿件外,还连续撰写了十余篇长篇通讯,刊登在《正风报》一、四版上。内容当然是反动的,为白崇禧涂脂抹粉的,然而在字里行间也对国民党当局的腐败无能有所揭露,为此还受到警备司令部的所谓“警告”。
1949年5月,武汉临近解放,《正风报》按照邓秋实的旨意,政治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一版上“中央社”的稿子用得少了,刊登外电有关人民解放军的报道多了,省市新闻已完全不用官方稿件,而代之以“本报专讯”、“本报特稿”,大骂国民党,搞一些爆炸性的新闻。这些稿件有的来源于京、津、沪等地报刊,改头换面,有的系记者采写,如1949年5月13日(或14日)张难先在“剿总”一次会上大骂白崇禧,我就专门作过报道。这样做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掩盖该报的反动实质,妄图在解放后以“民营报纸”的面目重新出版。
1949年5月16日,武汉解放。我亲身参加了欢迎解放军的有关活动,在前维多利电影院聆听了吴德峰市长的报告,并用近半版篇幅报道了以上的活动。
从武汉解放这天起,《正风报》迁到鄱阳街继续出版,我每天用“(—)”、“任伯稳”、“冷霜”等笔名,报道了武汉解放后的各种情况,虽然内容变了,但观点仍然十分陈旧,摆不脱旧报人的气味。
1949年6月12日,邓沧玉派人送一便条给我,内容是:“若冰兄:本报已奉令停刊,请速来编辑部一谈,沧玉。”我立即赶到报社,和邓秋实、王明发、车俊等一起商量善后事宜。尔后,我把存报、存纸及报社有关财产造册登记,送往市军管会文教接管部(今璇宫饭店内)。至此,《正风报》走完自己最后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