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是北宋哲学家张载提出的读书人应有的精神追求。
他居住在横渠,人称“横渠先生”,后人将这四句话总结为“横渠四句”。它是读书人关怀天下的体现,提醒着人们读书、学习的真正目的。
千百年来,横渠四句一直是许多读书人的座右铭,人们对其推崇备至。
读书、做事、入仕,自然可以求得功名富贵。然而功名利禄只是外在,要为自己和天下人找到放逐的“心”,着实为百姓的生存、生活不辞辛劳地奔走,传承历代先贤的学问,为未来千秋万世开创一个太平的世界,才是读书人最应该做的事。
不过,横渠四句近来面临不少的鄙夷和贬斥。明中后期至20世纪初,中国在发展上全面落伍。人们想要找到落伍的原因,自然而然地指责空谈家,表扬实干家,而文人是最擅长谈论的。
但是,文人这个群体太大太大了,古代识字率不高,凡识文解字有作品传世者皆是文人。有些人甚至认为中国近现代落伍,是2500多年前的孔子的责任,但是,既然要他为近现代落后负责,那么他也该为强盛时期负责,否则实在是讲不通。
事实上,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做好一代人的事,就是做好千秋万世。孔孟老庄,只能做出他们应有的关怀,要做出符合时代的思考,无法脱离当初的社会现实。
中国近代落伍是不可争辩的事实,可无论如何也谈不上从未领先过。但是,为了打击一些国人的盲目自信,有人拿牛顿、法拉第等国外伟大科学家与中国古代文人对比,认定后者对人类没有贡献。实际上是陷入了文理分家的窠臼,对比的对象也是错误的。
科技带来更高质量的生活,然而社会的运行是有赖于“人”的。甚至科学研究本身很大程度上也有“人”的因素。神舟飞天,楼高百尺,日行万里,物流调配,疫苗接种,便宜药价,都必须依托人类的组织性,也就是人文特性。
在这纷繁的世界,面对形形色色的人与物,今人与古人其实是有相似的心理问题的。为天地立心,探索的就是这个问题的终极解决方案。
“仁,人心也。人而不仁,则天地之心不立矣。”我们总以为古人所说的“仁”是指仁德、道德。由于道德总是被当作枷锁施加给别人,被用来满足自我的私欲,人们对这个词的印象不是很好。
然而,在宋明时,“仁”被解释为了“心”。人们追求外物,想要取得很好的成绩,获得大额的奖金,拥有漂亮的装修,买得起昂贵的车马。但即便如此,很多时候依然无法使内心安定下来。年纪渐长时就更是如此,人们除却声名财货,对其他事情漠不关心,也就失去了本心。失去本心,做什么事就都心不在焉,这就是“麻木不仁”。
张载之后,人们还在探索“心”的道理。朱熹认为修心必先格物致知,格物致知,就要搞清楚每一件物品、每一件事的内在逻辑。王阳明起先追寻他的足迹,感悟到朱熹的错误,“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
人不可能穷尽每一样事物。但是,人皆有恻隐之心,如思念至亲,期待爱情,扶助弱小,正当的人欲,也不外乎天理,是心的光明之所在。只要专格内心,致良知而知行合一,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不要去想竹子、花朵、楼房、车马、成绩。当我们手中有工作,且用“敬”工作;有要学的东西,就用“敬”学习。无论何事,只是“精一”,用“敬”去学,做官、做事,文学、数学,皆是如此。
明人解决了“心”的问题,也就解决了“命”的问题。
王阳明狡诈专兵,用心深险,渊渊莫测。但对于生民,却诚心诚意,如赤子一般坦诚。宁王之乱后,朝廷派来的北军在南昌为非作歹。王阳明将城中大部分百姓移到乡下,让军队乱无可乱。他对北军又是什么态度呢?每逢在路上遇见北军士卒,他都会握着他们的手关心他们的疾苦,问的全都是士卒真正关心的饥饱冷暖,并真的掏出钱物进行帮助。他号召百姓也这么做,这让士卒非常感动,不愿再滋扰百姓。
事实上,当时的局面非常险恶。由于王阳明定乱太快,皇帝御驾亲征,没能赶上。北军将领张忠奉命善后,却到处欺压百姓,将稍有资产的民户打成宁王逆党,要收缴“逆产”,同时想将王阳明也打成叛贼。
于是王阳明立即着手搜集张忠和宁王有关联的罪证,迫使张忠不得不收敛起来。张忠怀恨在心,怂恿北军谩骂王阳明。但王阳明依然关爱士卒,使北军内部也渐渐有了赞扬之声,都说这个人厉害。
张忠气急,又拉王阳明到军中做客,想通过军人擅长的比武射箭羞辱他这个文人。结果就是自取其辱,北军射手射得虽然不错,但不尽如人意,王阳明则三箭皆中靶心,南北军民齐声喝彩,彻底心服口服。
“射箭”技艺的学习,与其他事是一样的,类似千事万事,都只是一个事,“立心”即可。而“为生民立命”,也在其中。当一个人有了心,自然而然地便有了对于生活的热忱,对于他人的爱。
这是宋明学者给我们后人留下的遗产。
往圣绝学,不只指圣人著作,还有先贤各种著作与思想,是指一切文明之光。中国是文化传承最为优秀的国家,离不开历朝历代矢志不渝的文化传播者。
不世之才可以平定战乱,但他们更想设计一套稳健的系统,使万民生,万民活;要使政策有条不紊地施行,与蚕食生民利益的庞然大物进行长达数百年的角逐。
中国历史就是这样一个前进的过程,它的社会制度是不断演变的,文化是不断积累的。不变的是人心,当人民的利益被忽视,生命被忽略,就会喊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揭竿而起,成立新的政权,改掉前朝的毛病,完成新的使命,直至发展到今日,从古至今,可谓天翻地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为万世开太平”,依然是一个宏伟而又难解的命题。科技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也很难说自此太平。但是,如果世人果真怀着光明之心,世界必然变得更加美好。
这是中国人对于天下的终极关怀,也是根植于现实,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浪漫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