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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古代的多数人会选择一条怎样的人生道路?

    受到历史资料和电视剧的影响,人们总是不自觉地将自己代入公子王孙、封疆大吏的视角,去观察古代社会,即便低调一点,也至少是巡抚、知府,根本不把小小县令放在眼里。

    但我们很清楚地知道,古时绝大多数人并没有这样的身份。就连史料中很不起眼的侯门奴仆,黄衣太监,也并不是普通人可以接近的。他们的人生,并非多数人的人生。

    中国古代绝大多数的普通人,究竟会选择怎样的人生呢?

    一般来讲,普通人是没有选择的。

    多数人只能在时代里随波逐流。所谓“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在风起云涌的时代,一些人会误把时代的红利当成自己的努力,等局面有变,才明白“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当然能造时势,可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更多是在顺从时代的发展,甚至对于多数名人来说也是如此。

    明中期以前,明朝的城镇经济并不发达,城市里没有什么很好的工作。贩夫走卒,至多可以赚点辛苦钱。此时十分之九的人口都在从事农业生产。

    明朝实施的是严格的户籍制度,有一种叫黄册的档案,登记着各家各户户主及成员的姓名、年龄、丁口、田宅、资产。并且特意将人的户口类型分为民户、军户、匠户三大类,还有一个灶户。其中民户最多,包括农户与儒户等群体,约占人口的七成。军户则次之,主要在卫所屯田种地,只有少部分参与训练,承担防务。开支及装备几乎都要由自己承担,这种人占人口的两成以上。而以手工业为主的匠户,其实只有人口的3左右。

    户籍制度是明朝的稳压器,与之对应的是人们脱离原有身份的困难。一旦你的户籍类型被划定为某一类别,子孙后代就全都是这一类。子承父业,不可以改动。就算是高官大员,想要改变既定的出身也是非常困难的。

    科举是为数不多的改命途径。不过,科举的录取名额是定好了的,只有极少数学子能冲破重围。科举考试成功,也并不意味着能甩掉原有的身份。法律规定,只有官至六部尚书,成为朝廷的二品大员,才能改换门籍。也就是说,从一生下来开始你是什么身份,到老就是什么身份。军户和民户当然可以参加科举,但想要更换户籍基本门儿都没有。

    其他朝代即便没有如此严格的户籍限制,但想要改变出身也是非常难的。绝大多数人从生下来就当农民,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

    当年不比现在,没有现代化的机械,农业生产是非常辛苦的。我年少时参与过薅草、摘桑叶、扬场等极轻体力劳动,如今当外卖员比干这些活轻松好几倍,更不要说收入,后者要比前者高十倍。

    与辛苦极不相称的,是农业劳动所带来的微薄收入及高昂的代价。在代价方面,譬如垦耕,很多人想当然地认为可以利用牛马。但实际上牛马是非常贵重的役用动物,多数农户根本买不起,时常要好几户共买一头。因此《九章算术》上才有“七家共买牛”的算术题。牲畜共有的过程并不愉快,多数农户仍然选择单干。这样的话,就只好凭人力劳作,结果就是累个半死。

    “秋耕欲深,夏耕欲浅,秋耕防青为上”“耕不深则地不熟,转不浅则动生土”,除这样的劳动外,还有耙劳、播种、锄治、粪壤、灌溉、劝助、收获、蓄积几个大项,以及几十个小项的工作。从春耕到秋收,农民们多数时间都在耗费体力。

    人们通常依据自然条件自动调整作息。农民一般早上天刚亮就起来干活,尤其是夏季的时候,因为要黎明起床,所以他们并不吃早饭,有也只是垫补两口就出去干活,一直干到日上三竿。到八九点钟,太阳开始毒的时候,他们就回家吃饭。他们到了午休时间多半要抽空在室内干点别的活。下午阳光不毒的时候,他们又要出发,从三四点钟一直干到日落西山。

    农忙的时候休息的时间更短,农民往往要连日奋战,夜里也要继续干活儿。在清朝,农忙自农历的四月初一开始,一直到七月三十日为止。衙门除了谋反、人命、贪赃枉法等重大案件,一切普通事件概不受理。其实这是从汉元帝时即有的规定,是为了防止一些小吏专门挑农忙的时候找农民的麻烦。这帮官吏喜欢“覆案小罪,征召证案,兴不急之事”,比如发生口角,他偏趁你抢收麦子的时候让你上堂,导致农户当年破产。想不破产,就得拿钱贿赂他们,让他们别找自己的麻烦。

    农忙这四个月是农民最为辛劳的时候,其余是农闲时间,却也只是“农闲”,人并不闲。农民往往还要出夫,从事朝廷下派、官府指定的苦役。徭役分正役、运役、兵役等。刨坑、运土、伐木、扛梁、搬砖、修坝,都在正役之中。具体休息时间不一定,如果工期催得很紧,是无法休息的,极端情况下能把人累死。所谓“运役”,就是运送官方转运的粮食、货物。其余尚有烧炭等苦役,没有一丝所得。

    不想承担徭役的,可以拿钱粮折抵,这就又给农民造成了新负担。徭役是没有收入的,干农活的收入,又只能够维持基本的温饱。为了多赚点钱,人们就先应自己的役,再帮富户应役,赚点外快。

    这些农民不是没有做点买卖的想法,但市场上其实没有需求。当时普遍的消耗品主要是草鞋一类的东西,因此多数农民都会织草鞋。刘备与母亲曾“织席贩履”,在家编制草鞋、凉席,拿到集上去卖。而肥皂(皂角做的)、牙刷子[1]一类的小商品,宋代以前就有了,也是有人买的。但这种“高档商品”销量不佳,因为多数人根本没有可支配的余钱,像这种价格较贵的东西,是很难卖出去的。由于钱并不在多数人手里,社会经济进一步萎靡。

    明清时期,布鞋的价格通常在十几文到几十文不等。靴子的价格则是数百文、上千文。草鞋的价格就很亲民了,才几文。不要以为这样的话人们就愿意花几文钱买新草鞋,其实最受欢迎的是破布鞋,富人穿破不要的,被他们的家奴拿出去卖,也就几文、十几文钱,穿起来比草鞋舒服。

    农民的衣服上总打满补丁,日常饮食也很不丰富。虽然古时的饮食五花八门,宋代以后,铁锅技术大发展,又为炒菜技艺的突破提供了无限可能,但这都仅限于富贵人家。普通人确实轻易吃不到白面,只能吃些粗粮,包括豆粕、薯类、高粱等,不敢说每天都是如此,因为有时候还得吃糠,有时甚至连糠都没得吃。一些苛捐杂税搜刮得厉害的朝代,收获季节,农民往往忙着收草籽而不去收粮食,因为即便收了粮食,也会被朝廷搜刮走,最终还是只能吃草籽。

    肉当然是吃不上的,除非过年。至于调味品,多数只有万味之祖——食盐。但古时盐铁垄断,官盐非常贵。在一些不产盐的地区,如古代的贵州,盐的价格十分昂贵,一斤要花掉一个工人一天的工钱。沿海省份的人们会找盐贩子买私盐,私盐价格低很多,却也是暴利,不少亡命之徒都是盐贩子出身。普通人家把来之不易的盐分解在水里,泡小石子,实在是馋了,就用煮熟的菜叶沾一下石子吃。

    农民是重体力劳动者,平时饭量极大。可人光吃饭是不行的,还必须吃盐,否则干活没有力气,手脚都是软的。菜又不够,家家户户便腌咸菜。就着咸菜吃干粮,喝粥,就是普通人的日常。

    种地的实际负担,一般要上交至少一半的收成。如果失了地,租别人的地,还要承担地租。封建帝国中后期,普通人收入的五分之三,甚至四分之三都要交出去。遇到荒年,租金、负债不予减免,他们只好先欠着,成为负收入者。最终,农民不得已卖掉赖以生存的土地,成为盛世流民。为了活下去,他们纷纷涌向城市。

    这种丢掉了本业、本分的人,却被统治者称为“游手趁食者”。在明朝,大略从正德年间,流民就开始多起来,清朝却是从始至终流民泛滥,叫花子极多。

    有十分之二三的农民彻底脱离了土地,逃到城里游食。以前城里养不起那么多流民,后来有了那么一点希望。那时候资本主义萌芽,工场手工业大量招人。农民得以从事手工业,靠工资补贴生活。他们实际当工人,但户口却是农民,旧的规定已经不能满足新的要求。

    古时虽然也有养老金,但也只是针对官员的。市民没有养老金,农民就更不必说了。由于并没有养老金,只能寄希望于养儿防老,多生儿子,使家里多出劳动力,多一点养老的保障,成为人们的普遍选择。

    基本上男人活到了五六十岁,就可以养老了。如果有幸组建了家庭,此时应当抱了两个孙子。知道家里的田产、房产不会被其他族人抢走,老婆子也不会没住处,所以颇感欣慰。

    设想一下,大清早,儿媳前来请安,为你端尿壶,煮茶水,下灶做饭;儿子们已经外出干活了,活很多,一时干不完,决定继续干;你嘱咐媳妇、儿媳妇,到时候挎着篮子,给儿子送饭。但是到了农忙,你还是得自己上手干。当然老婆子也不容易,拉扯孩子、织布纳履,天天受气,熬成婆了,对儿媳妇却没好气。

    回首往事,古代的普通农民这辈子除了干活,还是干活。能颐养天年的毕竟是少数人,古代免除徭役的年龄,就是村民普遍的死亡年龄,这一点卡得还是比较准的。这时候,病痛很快就来了。儿孙在床前伺候,也就是一两年的工夫,老人便撒手西去。

    古代绝大多数人的一生,就是这样度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