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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观

    终南山是古代隐士落脚之处:姜子牙隐居磻溪谷,张良隐居紫柏山,孙思邈隐居于太白山,王维隐居于辋川别业。

    这些地方,都在终南山境内。历史上,数以万计的隐居者在终南山结庐,终南山上岂不全是茅草屋了?

    其实,终南山并不是一座孤山,而是一群山。它坐落于我国陕西省南面秦岭山脉连绵数百里的广大山林中,以太白、终南、骊山、蓝田等山为主。它地域广阔,环境幽深,有不少人迹罕至的“秘密基地”,实乃避乱、隐居的好去处。

    秦末汉初有商山四皓,正是终南山的隐士。吕后儿子刘盈的太子之位有被戚夫人的儿子如意顶下来的危险,于是吕后请张良帮忙出谋划策。张良便向吕后推荐了商山四皓,由这四人辅佐,使刘盈登上了皇位。

    “四皓”就是四位白发长者,当时他们已经80多岁。一些史料说他们是秦朝末年的博士,精神矍铄,衣冠甚伟,博古通今,剖断如流,因为不满始皇焚书坑儒的暴政,所以隐居起来。

    不过,我们细心算一算就会知道,这四位长者并不算秦朝的移民,而是周朝的遗民。他们虽然身在秦国,却出生、成长于周赧王时期。到60岁的时候才被建立了秦朝的秦始皇招揽。秦始皇焚书坑儒,活埋了许多学者,禁止天下人私藏诸子百家的书。当时有人偶然提一句诗书,就被判斩首。四位老人对此非常失望,于是跑到深山老林躲着。

    西周开国功臣姜子牙,也是因为商、周之交局面混乱,选择明哲保身,隐居在终南山,避免了死于战乱的悲剧。历史上有相当一部分书籍,被这样的隐士藏在深山,得以在乱世之后重现人间。譬如北周灭佛时,静霭法师也逃到终南山,保存下了诸多佛教典籍与口耳相传的教义。

    四皓“通古今”“典教职”,躲过秦朝暴政,在西汉初年再度出现,恢复了部分文脉。有了四皓这样的先例,许许多多心怀天下,却郁郁不得志的士人,也就开始了隐居的生活。

    终南山的地理位置极佳,在长安南面,距离皇宫也就几十里地。长安乃是汉、唐首都,帝国强盛如斯,聚集了大量的人才,自然也有无数抑郁不得志的大好青年。这是我们应该注意到的另一个点,隐居之山,通常都在首都的周围,迎来的隐居者,多半也都是“京漂”。

    武周时,武则天把国都从长安迁到了洛阳。那时候的隐士就都跑去了嵩山,而不是终南山。武则天当了皇帝,武家人个个封王封侯。她伯父的儿子武攸绪也被封了成平王,本来他当官为民做主,很想做出点成绩。结果武家亲戚武承嗣、武三思等人,嚣张跋扈,残害忠良,开始屠杀李氏宗亲。武攸绪意识到要坏事,坚决提出辞职,放弃一切官爵,跑到洛阳东南方向几十里的山林(嵩山)隐居。

    隐居嵩山的二十余年里,武攸绪读书、采药、偃仰啸歌。冬天住在茅屋里,夏天住在山洞中,“一如山林之士”。后来李氏夺回皇位,绝大多数武家人被杀,只有他得以善终,还受到了中宗、睿宗和玄宗的礼遇。然而他一直没出山,只在中宗复位时被强请了去,女儿结婚的时候也出去了一趟。皇帝说他“久厌簪绂,早暮林泉,守道不回”,他真是看透一切了。

    明代至今,北京附近的山上,也有不少的隐居者。他们有的只是普普通通的打工者,有的则颇有资财,在山间住着别墅。而我们所熟知的隐士,一般都是后者。譬如王维,实则是“富人的隐居”。

    富人隐居,自然不会住在茅草屋,而是盖起豪华别墅——王维的别墅叫辋川别业。虽说只是个别墅,却比普通别墅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原本是在已故官员宋之问的辋川山庄上斥巨资改造而成的,王维后来接手。

    王维这个人有洁癖,雇了两个小僮,专门负责给一棵梧桐树洗澡,他的屋里也纤尘不染。王维的收入来源主要靠做官和酬赠,当时他担任的是库部郎中。在职期间,他的母亲病逝,于是王维有了三年假期,到辋川别业守丧。他三年后起复,担任吏部郎中。

    现实中绝大多数人没有王维那样的财力,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别业。他们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士人,偶尔感慨“老家容不下灵魂,京城容不下肉身”,他们又何尝不想在京城闯出一片天地呢?结果他们荒唐半生,落得个身无长物;烦透了人间无趣,想过无欲无求的生活,到山里寻找内心的宁静与自由。

    可人怎能无欲无求呢?

    求生是人的本能。于是,吃饭,就成了隐士们的头等大事。当年,武攸绪推辞了一切赏赐,就连武则天赐他的金银珠宝、名贵器皿、华丽服饰都落满了灰,动都不动一下,是真智者,真名士。但他还是在外面买了几亩地,“使奴耕种”,作为衣食来源。

    普通人也只能自力更生,隐居选址,要靠近水源,附近要有一块适合耕作的平地。开荒是当务之急,不事稼穑的士人们很快就会明白,不能老想着拿山林的野果充饥。野果的存在只是暂时的,除非是秋季,其他时间根本不可能吃饱。人类花了数万年的时光,找到了投入产出最高的生产方式,就是种粮。因此,种地,就成了多数隐士必须学会的一门技术。诗云:“南海有耕叟,山林岸纶巾。”隐士必须和农民一样,其次也要成为樵夫,才能活得下去。

    渔樵耕读,除了读书,剩下三样都很辛苦。光是耕与樵这两样,就花费了他们大量的精力。与此同时,如果没有士人的身份,就要提心吊胆地躲避税差的普查。一旦被人发现你在山里开了荒,种着地,那么税收也就来了。

    晚唐诗人杜荀鹤有一首《时世行》,写一个寡妇因战乱死了丈夫,地也毁了,于是砍柴煮野菜,却不能躲避征粮,“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只要你没摆脱农民户籍,即便是躲在深山老林里,也躲不掉徭役和税收。开辟税源,是粮差税吏的重要职责,同时也是各级衙门摊派多征的依据。再说了,人可以跑掉,地却是躲不掉的。

    然而,为何古代的隐士却显得如此逍遥快乐呢?

    这是因为,凡有闲情逸致读书、学习、思考人生的,都是已经取得功名,有一定收入,不用纳税的读书人,也就是他们早就步入了“士”这一阶层。这个阶层,绝大多数普通百姓挤不进去,他们至少是科举中走出了第一步的秀才。秀才有定额,普通乡镇每个村每30年大略也就出几个。成为“士”是令人欣喜的,等于免除了徭役和税收。

    “士”,既指身份高贵的士人,也有“名士”的意思。普通百姓一般无法更换户籍,故而当不起隐士,承受不起赋税与盘剥,活不下去,结果无外乎破产成为流民,出去要饭。

    他们与隐士的最大关联,可能就是在山中捡榛子的时候偶遇,可能被隐士雇用,耕种他们买下的田产,税务与佃租费用由士人一力承担,普通人为潜龙在渊的隐士出上一把力。

    古时隐居在终南山的多是士人,他们怀着不同的心态,等待某个时刻的到来。对于他们来讲,山林可以是心灵的栖息地,可以是放假游玩的地方,也可以是升官发财的捷径。

    皇帝并不是傻子,他早已意识到有很多沽名钓誉之徒跑到山里假装神隐,因此当时才有了“真隐士”的说法。皇帝对假隐士予以呵斥,重则流放,对真隐士予以尊重,赐田五亩,放任自由。

    毕竟皇帝也有发呆的时候,幻想着在山林里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有那么几秒钟,他们能够理解隐士的心情。

    对真隐士来说,逃离樊笼,返回自然,是极好的选择。他们在山野逍遥快活,唯一痛心的就是无法实现政治抱负,为天下黎民登高一呼。因此,一旦有机会,他们就一定会出山,为苍生谋幸福,此为真名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