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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为什么古代王朝统治者对大一统有如此深的执念?

    唐咸通二年(861),陷入敌手一百年的河陇故地终于回归了大唐的怀抱。

    这片区域包括河西及陇右的大片土地,共约45万平方千米。故地的收复,使唐人感到振奋。当时占领该地的是吐蕃,吐蕃起先与唐朝友好,但后来分道扬镳,趁唐朝虚弱,抢掠唐朝的土地。它实施的又是奴隶制度,于是河陇陷落后,当地百姓都成了农奴,从事着极其沉重的徭役,不再被视作“人”,断手、挖眼等酷刑,都是家常便饭。事实上吐蕃的普通百姓经受的也是这样的待遇,他们极其渴望被解救。

    完成收复失地这一壮举的,是敦煌人张议潮。当时敦煌已经落入敌手很久,并没有收复的希望。然而他却心怀祖国,发动义军,收复河陇,并向朝廷献上图籍。这一举动,使当地华夷(汉、蕃)兴奋至极。诗人张祜写道:“共感垂衣匡济力,华夷同见太平年。”这并非太平歌词里的粉饰,当时人们是真的喜极而泣。

    唐朝曾强盛过,强盛过的国度,必然有天下一统的执念。但这样的执念不只是强大的汉唐才有的,它几乎影响了所有朝代所有士民。上自帝王将相,侯门曳裙之辈;下至黎民百姓,引车卖浆者流,无不认同大一统的观念。

    为什么我们总强调“自古以来”?

    “自古以来”就是“原本如此”。对国家来说,版图主要上溯到上一段历史时期。若以家族企业比喻,家族内扩大生产、兼并产业,兄弟子侄和成员内部不管是用什么手段继承,都是原本有多少,诸多继承人就继承多少,无论如何,外人是无从插手的。当然,这种继承,要以实力作为保障。

    清代继承、扩大了明朝的版图,后来因为国力虚弱,不得已割让了一部分土地。民国则继承了清朝的大部分版图,但失却了外蒙古。清朝后期,国力虽弱,但却很好地维持了中国的版图,现如今的版图,大略就是从那个时期继承而来的。

    与中国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有着悠久历史,却长期四分五裂的欧洲。目前欧洲统共有几十个国家,它们各自为政,互不统辖,又互通有无。这种状态,在靠吃红利为生的和平时期固然可以令人富足安乐,却无法承受一定的动荡,经常被人各个击破。

    欧洲与中国面积相差不大,成员国国民基本都是欧罗巴人种,但为什么就是不能统一呢?

    事实上,欧洲在罗马帝国、法兰克王国、拿破仑帝国时期,都形成过统一的局面。但它们的统一是短暂的,分裂才是历史的主流。这是因为欧洲的民族认同、文化认同、价值认同与中国有着巨大的差异。

    在传说中的炎黄时代,黄帝成为部落联盟首领时,中国就有了大一统的格局,统一的基础非常牢靠。那个时代距离我们太远,我们不妨拿较近的家族举例。

    明朝朱氏皇族从一开始的几十人,经历二百多年的繁衍,最终登记在册的朱元璋嫡系后裔,已经多达几十万人。

    孔子后裔也是如此,起初经历了孔鲤、孔伋等好几代命悬一线的单传。到魏晋南北朝时,孔子后裔逐渐有了十多个人同时在世。明清时期,因为朝廷的养护政策,孔子后裔渐渐到了一万人。明清太平时期较久,孔氏的人数就从一万暴增到了民国时期的三十万。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多数人家都有好几个孩子,孔子后裔也是如此,经历两代,数量就多达三四百万。

    我们再回头看李唐宗室对李姓的贡献,汉代刘氏宗亲对刘姓的贡献。由此可见,“三皇五帝”并非一个虚空的概念,它可以比喻任何统治期很长的帝国,帝王本人及宗亲后裔,因为占据绝对优势的资源,他们的后代就会占据相当大的人口比例。

    大户后裔众多,但传上几代就穷了。再传几代,人们的经济情况便与普通人无异,称为“破落户”。但是,同姓之间相互提起来,都会说是“本家”。不要小瞧了这种血缘关系,只要相近族群在后世占有足够高的比例,就总有扯不断的关系。

    周朝诸侯,就是这样那样的亲戚国。国君通常都是姬姓,即便不姓姬,也是为建国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如齐国的始祖就是姜尚(姜子牙)。秦人祖先,起初只是给周孝王当弼马温的,因为养马养得很好,就被封到了秦邑。但若再往上看,我们就会知道,嬴姓的始祖是伯益,伯益的爷爷是大业,大业的太爷爷是颛顼,颛顼的爷爷是黄帝。

    太过久远的族谱,可能会有传说的成分在。但往上同出一源却是毋庸置疑的,在文化上很容易聚拢。

    秦始皇靠强大的武力扫清六合,统一文字、度量衡,法律与官制也是同样的标准。可当时的中国已经有了分崩的苗头,六国文字因为地缘隔绝,已经出现了不同的变化,习俗更是不尽相同。

    这种情况在分裂时期是常有的。唐朝河陇地区被侵占的一百年间,当地的语言和风气已经和当初有很多不同。但是,统一的到来,让此地重新融入了大家庭。

    由于秦始皇统一文字与法度,往后不管是汉人建立的国家政权,还是少数民族建立的国家政权,礼仪、制度,悉遵中华,认可中国的道统(儒家传道的脉络和系统),形成了强大的向心力。

    欧洲却不是这样的。欧洲人也期待过大一统,他们试图以武力开路,制度垫底,打出一片天地,但均以失败告终。等到内忧外患交加时,他们也常想联合起来抵御外来危机。

    然而欧洲的族群实在是太过复杂了,虽同属欧罗巴人种(白种人),但也分日耳曼人、斯拉夫人、拉丁人等。这只是依据语系和文化相似划分的族群,是很多部落的集合,相互之间并没有什么向心力。在曾经的历史纷争中,谁都没有占据主流。

    强大的罗马帝国曾推行过统一的法令、语言与教育,但是分裂后,山河阻隔,城邦深险,语言不同,使欧洲人很难再统一起来。地缘阻隔不仅实际阻挠了欧洲的统一,也使各地形成了大不相同的文化。

    中国的统一进程正说明了这一点。对中国来说,中原是基本盘,东夷、南蛮,阻碍不多,很容易突破。往西去有关口,不过人们可以沿着河西走廊到西域去。往北要过山海关,而只要过了山海关,就是东北广阔的天地。藏地有高山阻隔,最为险峻,所以直至元代才纳入版图。四川四围有高山阻挡,虽然很早就纳入了中国的版图,但易守难攻,变乱时期,必然成为逃难的好去处。

    相较中国,欧洲的山岭与平原分界明显,山海将各地切实地分割。诸国分裂以后,相互防备,政治、经济、文化的联系日益减少,思想、性格、风俗都产生了巨大差异。彼此间的纷争,又极大地破坏了相互的好感,由于太久都没有人有能力再行统一,就连宗教也散了伙,发展成了不同的派系,视对方为异端。欧洲人几度想过统一,但从没真正地统一起来。

    世界局面多变之时,统一起来的力量能够与外界强大的势力抗衡。欧洲人已经明白无法统一,只能相互将就,形成一个相对松散的利益共同体,即所谓的“欧洲一体化”来应对复杂的局面,以免孤立的小国得不到利益的保障。

    然而在压力面前,成员国各怀鬼胎,一旦有变,“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只能是一种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