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闻音缓缓睁开双眼。
透过马车窗帘的缝隙,似乎还能看到昭容跪在菊庄里的身影,颓败中有一点点萧瑟。
收回视线,少女眸子清淡地仿佛只是看了某段风景。
内心毫无波澜。
昭容如何,永宁府世子如何,只要别妨碍她,旁人的事皆与她无关。
重生一世,她亦不喜多管闲事。
人生在世,贪嗔痴慢疑,总免不了五毒噬心,无论是谁,只要做了选择,就得为这个选择承担相应的代价,她如是,昭容亦是。
而对于昭容的所作所为,苏闻音不屑去做那正义化身的刽子手,亦不会做同情心泛滥的圣母婊。
各自的路,各自走罢了。
但若是自己的路不好走了,就来嚯嚯别人,那不管对方是魔,是神,她都不会简单放过!
苏闻音纤瘦的背靠在马车上,脑海中想起东方聿伤害苏云月时引来的那道天雷,少女幼嫩漆黑的眸子蓦地沉了下来。
天道么?
她垂眸看着自己白皙稚嫩的双手。
那便试试看!
而另一边。
马车中闭目假寐的东方聿突然睁开了双眼。
“来人。”
男人淡漠的声音缓缓响起,车帘立刻被人挑起,何时了坐在车辕上回头道:“主子有何吩咐?”
东方聿一只手撑着脑袋斜躺在软榻上,整个人呈现出慵懒而肆意的状态,双眸上的白色缎带垂落在发间,随着马车的动静轻摇慢摆,男人俊美的脸忽然浮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慢条斯理道:“本王听说昭容近日新收了一名面首?”
“是。”
何是了一边赶车,一边回道:“是前些日子七皇子送给郡主的,听说长相与永宁府世子有些相似,所以郡主很是喜欢。”
“那便杀了吧。”
如同在谈论着天气般清淡,男人优雅地坐起身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拿起小几上的茗茶品了一口,温和地说道:“昭容近来想是太安逸了,须得给她找点刺激,本王便成全她。”
“是,属下这就去办!”
何时了将手中缰绳扔给春花,立刻消失在原地。
——
马车很快驶回禹王府。
荀老早早便在王府门前等候,见着马车驶来,立刻上前迎接苏闻音。
秋月坐在车夫的位置,看着这老不死的不去接主子,竟然先跑来接苏闻音,立刻哼道:“荀老,给您孙儿上完香了?”
荀老直接白了他一眼:“小兔崽子,改天给你也上两柱!”
然后一巴掌将驾车的秋月拍了下来,亲自撩起车帘,对里面的少女激动地说道:“苏姑娘,老奴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将您给盼来了,自从上次一别,老奴不知多想念有姑娘的日子,可是日日在王府等着姑娘来哩……”
苏闻音跳下马车,一脸迷惑地看向荀老:“上次一别?我们不是刚刚才在郊外菊庄见过吗?”
“……”
正感动到要哭的荀老脸色一僵,欲拿着袖子抹眼角的动作就那么定在原地,一时尴尬无比。
被赶下马车的秋月听到两人对话,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拿眼觑着荀老,一脸戏谑:“老东西,叫你演!活该!”
荀老拿脚踹了他一下,立刻无缝衔接堆起慈祥的笑,将苏闻音迎入府中道:“人老了,记忆就不中用了,苏姑娘见谅,在菊庄耽搁这么久,饿了吧?老奴已让人准备了饭菜,都是苏姑娘爱吃的……”
苏闻音双眼一亮,立刻踏进禹王府:“好呀,正巧我也饿了。”
中午虽然在菊庄也吃过,但赏菊宴上的吃食多以糕点居多,真正能填饱肚子的并不多。
再说下午干架也消耗了不少。
苏闻音兴高采烈地往禹王府内走去,半路上突然想到什么,回头看向荀老,问道:“对了,荀老,上次我留给东方聿的药,还有吗?”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荀老眼睛一亮,这回是真激动:“没想到姑娘还记着主子身体,太好了!老奴正要同姑娘说,上次的药已经没了,今晚主子……”
要不他怎么惦念苏姑娘呢?他可都是为了王爷啊!
哪像秋月几个没心没肺的,都是榆木脑袋,只有把苏姑娘哄开心了,才会倾尽全力救王爷啊……
这群蠢货!
还没他一个老人家灵光!
苏闻音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写好的药方递给荀老:“您先差人将这些药材准备好,每日在阳气最盛的时候熬制成汤药让王爷泡上一个时辰,不能太烫也不能太冷,一个时辰内要保持恒温……”
闻言,荀老满脸惊喜之色:“姑娘这是要开始给王爷治病了?”
苏闻音点点头。
虽然禹王府对东方聿的病情三缄其口,但苏闻音是何许人?
纵然不知道他的身体为何会这般怪异,苏闻音却也诊断得出东方聿双腿残疾其实并非真残,他体内有两股不同寻常的气,一股被压制在双腿,致使腿部筋络堵塞,这才无法行走。
另一股则被逼至双眼……
苏闻音之前猜测他双眼看不见也是和腿部情况一样,但在菊庄中她怀疑东方聿没瞎,所以具体情况也不好下定论。
但可以肯定的是,东方聿的身体很复杂。
说他脆弱吧,生命力却又比任何人都强悍。
可说他体格强悍,但内里却又如败絮般破碎。
最重要的是,令东方聿每日痛不欲生的并不是腿疾和眼疾,而是那个男人体内有蛊——同生蛊。
巫蛊之术向来已久,早在前世苏闻音就听过,百年前荒南某地曾盛行巫蛊之术,后来因为太过邪恶而被各部落联手剿灭,连同关于巫蛊的记载也一同焚烧殆尽,自此巫蛊之术便消失在历史的舞台。
可在替东方聿第一次诊断的时候,苏闻音就诊断出了他体内的同生蛊。
只不过情况不合适,但没有说而已。
同生蛊,顾名思义,取自同生共死之意。
原是情侣之间为表达真心而给彼此种的情蛊,一方受伤,另一方也同样感同身受,蛊虫本身并不会伤害身体。但若是将同生蛊中的阴蛊种入男性体内,达不到阴阳平衡,则阴蛊每日晚上便会躁动不安,最后反噬宿主,噬咬宿主心血直到死亡。
东方聿体内的蛊虫已非幼体,探其活动迹象似乎是在他小时候就被种入体内了。
而之所以到现在还未死……
苏闻音秀眉微蹙。
她想起那日爬墙时,荀老手里似乎端着一碗药正欲喂东方聿喝下,想了想,她又回头对荀老道:“荀老,你家王爷每日发病时喝的药,能拿来给我看看吗?”
葛老脸色一变:“要、要看药吗……”
“嗯。”
苏闻音点点头,小手托着下巴思索着说道:“他除了有腿疾和眼疾,还中了蛊毒,若想取蛊,我得先知道那蛊是用什么养的才行。”
这回不止荀老震惊了,就连一脸吊儿郎当跟在后面的秋月都是满脸不可思议。
他蓦地上前抓住苏闻音衣襟,瞪大眼睛道:“你……你知道主子体内的蛊?!”
巫蛊之术早在大楚国的历史上消失殆尽,甚至有人提起巫蛊都不知道是什么。
主子体内的蛊他们翻遍了周边大国的古老文献,都没有找到蛛丝马迹,为救主子更是早就找遍天下名医,依旧束手无策。
所以在苏闻音说能救主子时,秋月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觉得她不过是跟外面那群废物庸医一样,可能连主子体内有没有蛊都不知道!
哪怕就算苏闻音真有几分本事,顶多是能治治主子的腿,可若主子体内蛊虫不除,就算能站起来又有何用?
还不是一样活不长久?
可是现在这个女人竟然知道主子体内有蛊,并且还大言不惭地说要取蛊??!!
秋月激动不已,又不敢太过相信,一双大手抓住苏闻音前襟,几乎要将她给举了进来。
苏闻音:“……”
她感觉身高受到了侮辱肿么办?
“你这小兔崽子,赶紧给我放手!”
不等苏闻音将秋月踹飞出去,荀老当先一脚踢在了秋月的屁股上,挤走秋月,葛老同样是既欣喜又害怕地看向苏闻音,哆嗦着嘴唇好半晌,才颤颤巍巍地问道:“苏、苏姑娘,您能解王爷体内的蛊毒?”
“应该没问题。”
医术蛊虫,她其实都挺在行。
只不过让苏闻音好奇的是,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竟然将同心蛊的阴蛊种在东方聿体内。
还是在他小时候就开始了……
阴蛊发作噬咬宿主时,可不是一般的疼痛,得亏东方聿那么小就开始忍受……
她前世错信人渣,饱受摧心折骨之苦,而东方聿亦如是。
虽然两人境况不同,但却有殊途同归之感。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虽然彼此的快乐不同,但痛苦却是相通的。
这么一想,苏闻音竟然觉得东方聿也挺可怜,并且心里升起了一种怪异的惺惺相惜之感。
嗯,看在大家都痛苦的份上,她就给他算便宜点吧……
有了苏闻音的话,荀老瞬间热泪盈眶。
多少年了,他终于等到了能救主子的人。
果然,苏姑娘就是那个主子命中注定的贵人……
就连秋月,此刻看着苏闻音的眼神也顺眼了许多。
两人当下分工合作,一人立刻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东方聿,一人立刻去准备苏闻音药单上的药材。
看着瞬间将她丢在回廊下各奔东西的两人,苏闻音一脸无言。
她上次说给东方聿治病的时候也没见这么激动啊?
算了,她还是自力更生吧。
反正也知道路。
于是,在禹王府因为她这一消息而沸腾起来的时候,某人却优哉游哉地坐在禹王府的饭厅中愉快用餐。
……
禹王府里弥漫着喜气,但是永宁府却一片死气!
昭容郡主被苏闻音吓了一顿后,整个人神色恍惚地在菊庄呆了一下午。
等她终于回过神来要回府时,却听府中下人匆匆来报,她最宠爱的那个面首竟然暴毙而亡!
“什么?”
昭容瞬间变色,失声道:“怎么回事?我出门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
管家拍着胸口惊悸地说道:“奴才们也不知,十二郎君好好的在后院与其它郎君弹琴,却不知怎的就跑到了府外,还被人扒光了衣服倒吊在永宁府的大门上,现下百姓们全部聚集在永宁府前指指点点,奴才们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啊郡主……”
“你、说、什、么!”
昭容蓦地抓住管家衣服,目眦欲裂道:“十二是被人杀死的?还被扒了衣服?是谁?是谁杀了他!”
“奴才们不知……”
看着郡主面容扭曲,管家吓得直哆嗦。
谁都知道十二郎君是郡主的心头好,如今莫名其妙被人杀了,还用那等侮辱的姿势挂在永宁府门前,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是故意用来侮辱郡主的。
可是这满京城中,谁敢得罪这个性格阴沉暴戾的郡主?
除了……
管家颤颤巍巍地说道:“郡主还是赶紧回去吧,十二郎君还吊在府门前,连陛下都知道了……”
“为何你们不将他取下来!”
昭容眸色通红,双手死死掐进了掌心。
她的十二,那个最像他的人,她好不容易培养出来,没想到这么快就……
昭容仰面闭上双眼,两行痛楚的泪水从眼角滑下来,哥哥,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吗?竟然连替身也不愿留给我……
难过了好一阵,昭容抬手抹掉脸上的泪水,阴沉的脸布满寒霜!
“回府!”
她倒要看看是谁在和她作对!
敢杀她的十二,等她找出那个凶手,定将他千刀万剐以偿命!
然而,等昭容郡主匆匆忙忙赶回城中,看到永宁府大门前那个倒吊着的身影时,直接气得吐出了一口鲜血。
那个她照着哥哥的习性培养的人,此刻被人扒光了衣服,满脸鲜血地倒吊在永宁府大门前!
而她也终于知道为何已经引起百姓围观,管家却没有命人将十二取下来的原因。
因为他不敢!
可以说,整个京城的人,无人敢取下十二的尸体。
在十二的尸身上,光果的胸膛上,一个用鲜血写成的大大的‘禹’字,赫然刺眼!
“禹王府!”
昭容脸色苍白地咬牙,眸底恨意浓烈:“东方聿,你好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