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然听闻全似庄大人亲临的消息,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激动与敬意,连忙从榻上起身,匆匆间以清水洁面,又仔细漱口,确保仪容整洁。他迅速换上得体的衣裳,步伐中带着几分急切,返回栈房之中。只见全似庄大人已悠然自得地坐在屋内,手执水烟壶,轻吐云雾,一派闲适之态。
“哎呀,未知老宪台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任天然上前几步,拱手作揖,语气中满是诚挚与歉意。全似庄微微一笑,放下水烟壶,目光温和地打量着眼前的任天然,轻声道:“天翁竟是如此勤勉,这么早便出门办公,真是令人钦佩。”
“老宪台谬赞了,旧属昨晚因公务繁忙,索性在衙门内小憩,故而清晨方起。”任天然谦逊地回应,心中暗自思量着如何更好地款待这位尊贵的客人。
全似庄闻言,只是淡然一笑,转而询问起此行的细节来:“我今日一早乘船抵达,船只出奇地快。行李已安排至长发栈,便即刻前来拜访。此番瑞久帅委我前来采办军火,事务繁重,特来与天翁商议,看哪家洋行更为可靠。你我同乡且交好,天翁万勿再以‘老宪台’相称,太过生分了。”
任天然闻言,心中一暖,却也坚持道:“老宪台乃是旧属的顶头上司,礼数不可废,直呼其名岂不失礼?”全似庄见状,佯装严肃道:“天翁若执意如此,我亦只得称你为‘大人’,你我之间,岂不更添隔阂?”任天然无奈,只得应允改口,言归正传道:“论及军火,倒有两家洋行颇为熟悉,只是其信誉与实力尚需斟酌。不如我们去找管通甫先生,他对此道颇有见地。”
全似庄点头赞同,二人随即相约前往九华楼共进午餐,并计划饭后一同拜访管通甫。席间,宾主尽欢,言谈间自然转至军火采购之事。管通甫闻言,沉吟片刻后道:“军火之事,非同小可,其中关节复杂,需谨慎行事。我们不妨先去找公信洋行的屠桂山先生,他在此道上颇有口碑。”
众人随即移步公信洋行,屠桂山一见有生意上门,自是满脸堆笑,殷勤备至。他迅速取出图样本子,逐一展示给全似庄挑选,并承诺一旦选定,即刻通知洋东备货。全似庄细看之下,觉得一时难以决定,便提出带回府邸细究,次日再议。
晚宴时分,任天然为尽地主之谊,特邀请全似庄及多位好友共聚海国春,并特意预订了最为宽敞且通风良好的第一号房间。席间,众人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任天然手持笔墨,欲写局票,又似想起什么,转头问向全似庄:“老——哦,全大人,今晚可要叫局助兴?”
全似庄微微一笑,轻轻摇头,语重心长地说:“你又忘了,直呼其名即可。我虽在上海时颇好此道,但如今身为知府,且瑞久帅与范唐访皆有嘱托,军火之事不容有失,此番更需谨慎行事,以免授人以柄。诸位尽兴便是,我虽不便参与,但亦可借此机会,感受一番人间烟火。至于天翁,你前途无量,但切记,声名乃官场立足之本,万不可因一时之欢而失之。”
曹大错在一旁听得直摇头,不耐烦地插话道:“要我放弃这等乐事,便是做了中堂督抚也不情愿。天翁,快些发局票吧,我还等着去小玲珑碰和呢。”一句话,引得众人一阵哄笑,气氛更加融洽。
于是,任天然不再多言,挥笔写下局票,晚宴在欢声笑语中继续,而关于军火采购的商议,也在暗流涌动中悄然铺展。
在席间,气氛随着话题的深入而愈发浓厚。管通甫轻轻放下手中茶杯,目光温和地转向全似庄,关切地询问起范虚访到任后的种种情况。回想起前次匆匆一瞥,他笑道:“范虚访确是一位有守有为的栋梁之才,自他上任以来,整顿之事雷厉风行,成效显著。毕竟他曾几度在江西府外任职,对当地的利弊了如指掌,下属们自然无法在其锐利目光下有所欺瞒。”
曹大错闻言,轻轻摇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范星圃此人,才干确是出众,但行事风格过于刚烈,手段之辣,令人咋舌。他一心向上攀爬,专研迎合之道,此番在湖南的作为,已令不少士人寒心。我私下里也常劝他收敛锋芒,以和为贵,但正如琴舫兄多次尝试却无功而返,范星圃似已深陷其中,难以自拔。故而我们此次邀他同往江西,他竟也婉拒了。”
管通甫闻言,眉头微蹙,轻声问道:“曹兄何不更深入地与他交谈一番,或许能有所改变?”曹大错苦笑:“此人性格执拗,非言语所能动,即便是琴舫兄的谆谆教诲,他也置若罔闻。因此,我们也只能尊重他的选择。”
话题一转,管通甫看向全似庄,提议道:“既然似翁需办军火,琴舫乃此中高手,不妨让他一同参谋,或许能有所助益。”全似庄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连忙与郑琴舫攀谈起来,盛情邀请他明日同行。郑琴舫略一思索,便欣然应允,席间气氛因此更加融洽。
随着宾客陆续到齐,宴会渐入佳境。王梦笙依旧风趣幽默,不时逗弄着顾媚香与张宝琴,二人一唱一和,为宴会增添了几分欢愉。而全似庄心中却另有盘算,对军火之事念念不忘,与郑琴舫相约甚笃,详细询问了住址,并约定次日午后拜访。
夜幕降临,宴会散场,全似庄匆匆返回客栈,心中满是对军火采购的急切。刚踏入房门,便见几位洋行买办已等候多时,其中不乏同和洋行的丁揽臣与哈孚斯洋行的麦仿松,他们各自带来了详尽的图样与报价,期望能在这场军火交易中分一杯羹。全似庄一一接待,心中却暗自思量,这军火市场虽看似公平,实则暗流涌动,各买办为争得这份肥差,无不使出浑身解数,竞相奉承。
次日清晨,又有几家洋行买办闻讯而来,全似庄被这一连串的拜访弄得应接不暇,却也更加坚定了尽快完成军火采购的决心。他想起管通甫对郑琴舫的推崇,饭后便迫不及待地赶往后马路福兴栈,与郑琴舫一同考察了数家军火仓库。然而,郑琴舫对所见之物皆不满意,认为品质不佳且价格虚高,这让全似庄心中焦急万分,却又不敢轻易拍板。
天色渐晚,两人决定先赴管通甫之约,再作打算。在赴宴的路上,全似庄心中五味杂陈,既期待能早日完成军火采购,又不免对市场的复杂多变感到无奈。但他深知,唯有谨慎行事,方能在这乱世之中,为国家的强盛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管通甫今日所宴请的,皆是自广东远道而来,意图参与赎回铁路大计的几位显贵与能人。首当其冲的是傅汤来,号又新,一位早年便踏上异国他乡的冒险家,以其非凡的胆识与智慧,在外洋商海中浮沉二十余年,不仅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更累积了数百万的家财,成为一时之传奇。前年,他心怀家国,慷慨解囊,捐出巨款以报效朝廷,因此荣获京堂之职,一时风光无两。
紧随其后的是田人芸,号广生,香山之地的一位杰出拔贡生,他的发迹始于沙田经营,凭借过人的眼光与勤奋,逐步在香港、澳门、广州、佛山、石龙等地建立起庞大的金融帝国,银号、当铺遍布,生意兴隆。年逾六旬的他,不仅身居二品衔候选道的高位,更在晚年得子,享受天伦之乐。原来,田人芸在六十岁那年,面对无子的困境,族人蠢蠢欲动,意图通过过继来分一杯羹。正当他焦头烂额之际,偶遇一异人,得授一神秘生子秘方。自此,他调整策略,于各地商铺附近置办居所,让众多姬妾分驻其间,自己则亲自巡视,每处停留数日,以监督业务并享受家庭温暖。此举非但遏制了管理层的舞弊行为,更奇迹般地带来了子嗣的繁盛,短短两三年间,家中添丁进口,十几个孩子相继降生,让他晚年得子的喜悦无以复加,每有新生,必大摆宴席,庆祝三日三夜,尽显其家族兴旺之态。那些曾觊觎家产的族人,见状也只能黯然退却。这秘方之奇效,似乎远胜于那些市面上流传的滋补圣品,成为无数有钱无子之士梦寐以求的秘宝。
再提廖得中,号庸庵,一位通过捐纳获得浙江试用知府头衔的官员,长期在广东经营科举考试相关的业务,近年来科举制度的废止让他遭受不小的损失,故而急于在铁路项目中寻回失去的利益,与傅京堂一拍即合,共赴上海谋求发展。
增朗之则是另一位广东官场的老面孔,两度担任小官,后又转任白沙缉私署,虽仕途不算显赫,但凭借过人的手腕,在潮阳一年间也积攒了不菲的财富。前年更是抓住赈捐案的机遇,捐得候选知府一职。近期,面对新任制度的严厉打击,他选择暂时避风头,听闻傅京堂有意涉足铁路,便紧随其后,欲寻机获利。
至于单鸣盛,号凤城,一位来自浙江宁波的干练之士,早年在广东担任佐杂小官,专长于催收缉捕经费,屡建奇功,更在拿获会匪的案件中表现出色,被保举为候补缺后知县。近因时局变动,他选择改换门庭,调至江西任职。然而,随众位同僚来到上海,铁路之事尚不明朗,他便与众人一同前往海国春宴饮,期间,江西同乡的聚会更添了几分亲切与热闹。
席间,管通甫特别提及了一位新到的同寅——郅幼嵇,新任南昌遗缺府,刚从山西原籍返回,因对长江一带道路不熟,得天津友人引荐,特来赴宴。随着细崽的一声高喊,一位黄须高颧、方脸阔额的中年男子步入厅堂,正是郅幼嵇。他的到来,让原本就热闹非凡的宴会更加添了几分喜庆。众人相互引见,寒暄之际,不难发现,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官员们,虽各自身份不同,却都怀揣着对未来的期许与对时局的敏锐洞察,共聚一堂,共谋大计。
至于宴会上的风月之事,屠桂山提及的西荟芳武林林及其母杨四姐,更是为这场以政治经济为主旋律的聚会增添了几分市井的烟火气与生活的情趣。在管通甫的周到安排下,每位宾客都找到了心仪的陪伴,宴会随之进入了一个更加轻松愉快的氛围之中。
在那个灯火阑珊、笙歌鼎沸的夜晚,屠桂山以他独到的眼光,引荐了花笑春这位才貌双全的女子,她的出现如同一缕春风,轻轻拂过在座每一位宾客的心田。而袁子仁也不甘示弱,他力荐的盛月娥,以一曲琵琶独奏,其音清脆悦耳,宛如山间清泉,瞬间让整个宴会厅的氛围更加雅致脱俗。廖方庵则是再次唤来了那位名动一时的赛叫天,他的唱腔高亢激昂,仿佛能穿透云霄,让人为之动容。
增朗之环顾四周,忽而想起陆薇香,便向管通甫询问其近况。管通甫悠然一笑,道出陆薇香已远赴天津,但提及她的妹妹陆芷香亦是温婉可人,不妨就让这亲戚间的情谊在今夜得以延续。增朗之忆起陆芷香儿时模样,那份清秀犹在眼前,便欣然应允了管通甫的提议。
此时,单凤城亦得到了管通甫的推荐,他引荐了朱素琴与增朗之相识,同时又为田广生推荐了薛莲卿,两位佳人各具风情,为宴会增添了几分色彩。随着宴会逐渐进入高潮,花翠珍的洋琴与盛月娥的琵琶交相辉映,合奏出一曲曲天籁之音,引得在座宾客无不交口称赞。
朱素琴轻启朱唇,一曲昆曲悠扬而出,其声婉转缠绵,宛如天籁,全似庄与王梦笙等人均是大为赞赏。管通甫趁机提及另一位老名旦张五宝,虽年岁已高,面容不再,但其昆曲造诣却是无人能及。增朗之闻言,忆起往昔与张五宝的一面之缘,不禁点头称是,引得郅幼嵇等人也纷纷表示希望能一睹其风采。
管通甫见状,便即刻着人前去邀请张五宝。不多时,张五宝翩然而至,一曲“北阳”唱得慷慨激昂,再一曲“刺伟”更是声情并茂,其声如泣如诉,仿佛能将人心中的万千思绪都一一勾起,令人叹为观止。
另一边,傅又新虽对自己所叫的几位女子不甚满意,却对袁子仁引荐的袁宝仙一见倾心。他向袁子仁询问袁宝仙的芳名与住址,袁子仁含笑代答,并提议既然傅大人如此赏识,不如就转个局,让袁宝仙随侍傅大人左右。傅又新闻言,虽言“怎好分爱”,但在袁子仁的劝说下,终是欣然接受,并赠以兰蔻盒子作为谢礼。
席间,全似庄与管通甫的几句玩笑话,更是将气氛推向了另一个高潮。袁宝仙深知傅又新乃广东巨富,便使出浑身解数,极尽巴结之能事。傅又新对此自是欢喜不已,提议众人一同前往别处继续欢聚。众人见天色尚早,又都愿意凑趣,便一同前往百花里。
在百花里,众人宽衣解带,换上轻便衣裳,袁宝仙更是周到地安排一切,让傅又新与袁子仁在炕上享受烟草的芬芳,自己则紧挨着傅大人,一边烧烟一边指挥下人摆台起手巾,重新入席。双台虽大,却也坐得满满当当,欢声笑语不断。
王梦笙忽而想起全似庄今日的破例之举,便向其询问缘由。全似庄笑道:“请客是朋友的权,朋友要请在哪里,我们自然得听从。但叫局不叫局,却是我们自己的权,这个例我是拿定主意不破的。”单凤城见状,也趁机起哄,请求管通甫代为邀请各位明日前往朱素琴家相聚。任天然虽觉此人讨厌,但碍于全似庄的面子,终是未加反对。
席间,屠桂山还秘密约了郑琴舫,商议明日十点钟在九华楼见面之事。郑琴舫心知屠桂山必有他图,却也未加多问,随口应允。宴会结束后,袁宝仙自然是紧紧缠住了傅又新,而达怡轩则约着任天然同路而归,各寻欢愉。王梦笙则是严守条约之人,早早便返回了自己的居所。至于其余人的行踪所至,则成了这夜色中一抹神秘的色彩,让人遐想连篇。
次日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郑琴舫尚未从一夜的沉思中完全抽离,门外便已响起了屠桂山那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他轻声却坚决地呼唤着,邀请郑琴舫前往九华楼共商大事。九华楼内,晨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在已落座的麦仿松与丁揽臣身上,两人正悠然自得地品着茶,桌上几样精致小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几杯酒已下肚,气氛显得格外融洽。
屠桂山见郑琴舫步入,连忙起身相迎,热情洋溢地说:“琴翁,此番江西的商机,我们三人已商议妥当,决定携手共进。但关键之处还需仰仗您的智慧与经验,务求此事圆满。事成之后,除按约定分配利润外,我等三人另有重谢,定不让琴翁此行徒劳无功。”
郑琴舫闻言,微微一笑,那笑容中既有谦逊也有几分无奈。“屠兄言重了,前日不过是通甫兄提及我对这行当略知一二,全似翁盛情相邀,我才勉为其难前往一探究竟。我自知能力有限,能做的也只是尽我所能,分享所知。既然三位如此抬爱,那此事后续我便不再过多插手,以免添乱。我本就有意前往杭州采办,行程不宜久拖。”
三人见状,纷纷表示理解,却又坚持在外闯荡,彼此应相互扶持,共谋发展。郑琴舫心中自有计较,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以笑回应,不再多言。
午后,全似庄再次造访,心中满是对合作未定的遗憾。他望着郑琴舫,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只能带着一丝不甘与无奈,怅然离去。
与此同时,单凤城已是一身笔挺的衣帽,手持精心准备的手本,趁着晨光初照,踏上了前往江西上司府邸的路途。他逐一拜访了全、郅二位大人,均得见,唯独任天然因沉浸在与顾媚香的温柔乡中,未能得见。直到午后四时,单凤城方邀得增朗之、管通甫,三人先在朱素琴家小憩片刻,随即便忙碌起来,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宾客。
对于任天然,单凤城尤为重视,不仅亲自书写了请帖,还特意在楼梯口等候,以示尊敬。当任天然携顾媚香自张园归来,见到这一幕,不禁哑然失笑。他轻步上楼,单凤城立即上前,恭敬行礼,一番客套之后,任天然连忙表示不必如此拘礼,直言自己刚从江西州县卸任,前途未卜,不愿过多受官场繁文缛节所累。
单凤城虽连连应承,却仍不忘表忠心,言语间透露出对任天然未来仕途的无限憧憬与期待。任天然见他如此执着,只得苦笑摇头,任由他去。随后,宾客陆续到来,单凤城安排家人在楼下守候,一旦江西的三位大人抵达,便即刻上楼通报,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尽显其周到与细心。
在那晨光初破的温柔时刻,任天然仿佛预知了即将上演的一幕,他提前步出房间,立于廊下,静待着宾客的到来。不多时,家中仆役匆匆而来,轻声禀报:“全大人与郅大人已至。”闻言,单凤城连忙移步至楼梯口,身姿挺拔,尽显恭敬之态。这一幕,恰好落入朱素琴的眼中,她不解地望向单凤城,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轻声问道:“单老爷,您这是何故?”单凤城微微一笑,以手势示意她稍安勿躁,朱素琴见状,嘴角勾起一抹温婉的笑意。
随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郅幼嵇与全似庄两位大人联袂而至,单凤城紧随其后,步入厅堂,躬身行礼,连道数声“请安”,言辞间满是诚挚与谦卑。郅幼嵇与全似庄见状,连忙回礼,笑道:“凤翁客气了,我等方才拜访归来,未曾想凤翁已在此等候多时。”单凤城连忙谦逊回应,言辞间尽显谦逊之风。
此时,朱素琴与娘姨阿大在一旁掩嘴轻笑,气氛一时之间变得轻松而愉悦。阿大机敏地上前,欲为两位大人解衣挂帽,而朱素琴则自然而然地站到了全似庄的身侧,全大人见状,不禁打趣道:“这位姑娘今年芳龄几何?是大先生的得意门生,还是小先生的得意弟子?”言罢,他又转头对单凤城笑道:“凤翁放心,我乃守礼之人,断不会做出越矩之事,凤翁大可不必吃味。”单凤城闻言,亦是爽朗一笑,回应道:“只要是我身边的人,任凭大人挑选,自是无有不从。”此言一出,满堂皆是大笑,气氛更加融洽。
时光荏苒,转眼间已近七时,宾客陆续到齐,唯有达怡轩因另有应酬而未能亲临。众人入座,依旧是那些熟悉的倌人相伴左右,袁宝仙更是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纷纷向他道贺。管通甫打趣道:“傅大人此番定是带你品尝了不少海外奇珍吧?”袁宝仙笑而不语,只道:“你若有兴趣,我这里尚有余物,可与你分享。”管通甫摆手笑道:“罢了罢了,还是请亚仙阿姊赐我些点心解馋吧。”亚仙佯装嗔怒,却也难掩笑意,众人一番嬉笑打闹,气氛热烈非凡。
正当此时,全似庄的管家匆匆而来,手持一帖,言道:“有位孔少爷自海外归来,现于栈房等候,欲求见老爷。”全似庄接过帖子,见上书“侄燕福”,旁注“原名善言”,心中不禁暗自思量:此侄儿不是在香港洋行学徒吗?此番突然归来,莫非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他沉吟片刻,吩咐道:“让他在栈中稍候,待我宴毕再行相见。”任天然好奇询问,全似庄只是含糊其辞,心中却是不悦。
席间,单凤城特意请来张五宝献唱昆曲,曲声悠扬,令在座诸位老宪台赞不绝口。宴毕,众人纷纷起身告辞,单凤城依旧身着长衫,恭立于楼梯口,直至郅、全、任、傅、王等大人一一离去,方才缓缓退回。阿大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疑惑,问道:“单老爷,您这般做法,究竟是何意?”单凤城耐心解释道:“此乃官场礼仪,下属迎接上司,需于轿前站班相迎,送行亦然。只是在此地,诸位大人皆乘马车而来,我等无法至街外相迎,故而在楼梯口略尽地主之谊,已属简便之举。”朱素琴闻言,不禁感慨道:“你们做官的规矩如此繁多,真是让人叹为观止,相比之下,我们吃堂子饭的倒是自在多了。”
全似庄缓缓步入长发栈的幽静客房,心中尚沉浸在旅途的疲惫与对故土的思念之中,不料眼前的一幕却如春风拂面,带来了意外的惊喜。房间内,一位身着华丽服饰的少年端坐其间,他头戴亮蓝顶子花翎,身着簇新密色亮纱缺襟袍子,外罩天马青亮纱方马褂,金丝眼镜下,一双眸子闪烁着智慧与温文尔雅的光芒,面如冠玉,气宇轩昂,令人不禁侧目。全似庄心中暗自诧异,这究竟是哪位贵客造访?
正当他满腹疑问之际,那少年见他进来,迅速摘下眼镜,起身,动作间透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尊贵与谦逊,随后双膝跪地,恭敬地磕起头来,口中唤道:“侄儿多年未见叔叔,甚是想念。”这一声呼唤,如同晨钟暮鼓,瞬间敲醒了全似庄的记忆。他恍然大悟,这竟是自己在香港洋行里学徒多年的侄儿——善言,字鬲闻。但眼前的侄儿,已非昔日那个青涩少年,其气质与装扮,无一不透露出他如今的显赫身份,这让全似庄不禁暗自纳罕,侄儿何以能在这短短数年间,竟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全鬲闻缓缓起身,眼中闪烁着感激与喜悦的光芒,开始细细讲述起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原来,自父亲因病早逝,母亲随后离世后,年仅十二岁的他便被房东——一位在香港洋行任职的商人收留,并带入学徒。全鬲闻自幼聪明伶俐,对语言有着非凡的天赋,几年的刻苦学习,他不仅精通了英文,还因一次偶然的机会,得到了广东候补道光泰号平阶的赏识,被带往英国担任翻译,这一转折,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在英国的日子里,全鬲闻不仅出色地完成了翻译工作,还结识了光泰号平阶的千金——玉妞。这位年仅十三岁的少女,聪明伶俐,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尤其对西方文化情有独钟。在全鬲闻的悉心教导下,玉妞的英文水平突飞猛进,两人之间也逐渐萌生了深厚的情谊。在一次茶会跳舞后,玉妞更是大胆地向全鬲闻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并提议效仿西方的自由婚姻制度,结为连理。全鬲闻虽初时犹豫,但终被玉妞的真诚与勇敢所打动,两人于是在一家餐馆内,举行了一场简单而庄重的自由结婚仪式。
消息传回国内,光泰号平阶虽感震惊,但面对已成事实的女儿婚事,加之对全鬲闻的人品与能力颇为认可,最终还是选择了接纳这位女婿。他利用自己的影响力,为全鬲闻加捐了分省试用同知的官职,并在京中替他缴清了捐费,免去了繁琐的保举与印结手续。而玉妞更是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钱,为全鬲闻捐了一条花翎,以示对他的支持与爱护。
如今,全鬲闻不仅官运亨通,更因这段跨国婚姻,成为了中英文化交流的桥梁。他此番随钦差大人回国,正是为了向家人报喜,并亲自向叔叔全似庄请安。听着侄儿的叙述,全似庄心中满是欣慰与骄傲,他连连称赞侄儿的能干与不凡,仿佛看到了家族未来的希望与辉煌。
末了,全鬲闻提及自己目前暂住在天后宫行台,与岳父一家共同生活,并承诺明日将携新婚妻子一同前来,向叔叔及家人正式行礼问安。全似庄闻言,心中暖意融融,对侄儿的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期待与祝福。
全似庄言毕,脸上洋溢着既庄重又略带几分谦逊的笑容,他深知此次宴请非同小可,不仅是对光钦差这位亲家的盛情款待,更是对自己家族未来的一次重要铺垫。他轻抚衣袖,确保每一处细节都尽善尽美,方缓缓步出府邸,朝着钦差行台的方向行去。
晨光初破,街上行人渐多,全似庄的马车穿梭其间,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车内,他闭目养神,心中却已是将晚宴的每一个细节反复推敲,力求无一疏漏。抵达行台后,他耐心等候,直至被引领至内室,与光钦差会面。
“亲家大人,别来无恙。”全似庄行礼毕,言辞间透露着亲近与尊重。光钦差见状,连忙扶起,笑道:“似庄贤弟,你我既是儿女亲家,何须如此多礼?这些繁文缛节,日后大可免去。”两人相视一笑,气氛顿时融洽起来。
一番寒暄过后,光钦差提出欲体验一番不同于洋餐的本土风味,全似庄闻言,心中已有了计较。他深知光钦差品味独特,便提议前往海国一聚,同时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更为私密且风雅的堂子,意在让光钦差感受一番别样的风情。光钦差听后,颇感兴趣,欣然应允。
随后,全似庄在光钦差的盛情邀请下,稍作休息,品尝了精美的点心,便匆匆赶往小久安里,心中已是一片盘算。抵达后,他直奔主题,询问顾媚香的所在,得知其正在楼上与任天然共聚,心中暗自庆幸,此番选择定能不负所望。
步入房间,全似庄的到来让顾媚香与任天然均感意外。一番寒暄后,全似庄直奔主题,说明了来意。他言辞恳切,将自己侄儿的情况一一道来,言辞间流露出对家族未来的深切期望。任天然听后,二话不说,立即应承下来,并亲自安排晚宴事宜,确保一切尽善尽美。
全似庄见状,心中大定,随即着手准备请帖。他精心挑选了红书套与红全帖,每一笔都写得工工整整,尽显诚意。请帖上,他邀请了众多显贵,旨在借此机会扩大人脉,为侄儿的前程铺路。同时,他还特意为光钦差准备了一份特别的帖子,言辞谦恭,表达了对光钦差的尊敬与感激。
一切准备就绪后,全似庄吩咐家人将请帖一一送出。他深知,今晚的晚宴不仅是对光钦差的一次答谢,更是自己家族在上海滩立足的一次重要展示。他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心中充满了期待与自信。他知道,只要把握好这次机会,家族的未来必将更加辉煌。
在那温馨雅致的房间里,任天然特意挽留了全似庄,共享一顿由媚香娘亲手烹制的家常便饭。桌上佳肴琳琅满目,一碗火候恰到好处的火腰炖鸭子,香气四溢,那是任天然前日里提及的念想,媚香娘便不辞辛劳,连夜用那传说中的神仙炉子慢炖而成,肉质酥软,汤汁浓郁,实乃全太首之口福。两条金黄酥脆的煎鲫鱼,外皮焦香内里鲜嫩,搭配一盘自家秘制的咸肉,咸香适中,令人回味无穷。此外,还有一碗色泽诱人、鲜美无比的炒蟹粉,每一口都是海洋的馈赠;一盘晶莹剔透的虾仁,鲜嫩弹牙,尽显食材本真之味;以及一碗热腾腾的冬菜肉片汤,暖身更暖心,为这顿饭添上了几分家常的温馨。
餐后,众人围坐,享受着片刻的宁静与闲适。不久,负责宴请的管家匆匆归来,带来了几位贵客因故未能赴约的消息,言语间透露出几分遗憾。然而,任天然与全似庄并未因此扫兴,反而即兴决定补请沈州谦与袁子仁两位好友,全似庄随即告辞返回客栈。
任天然闲来无事,便静静观赏着媚香梳妆的每一个细腻动作。她轻挽云鬓,巧手施粉,一举一动间流露出不可言喻的风情。媚香忽而转头,笑语盈盈地问起全似庄为何未叫局(旧时上海风月场所中邀请妓女陪酒、陪唱等活动),任天然以官场规矩为由搪塞,媚香却不以为然,一番俏皮话让任天然哑口无言,只得以“各行其志”作为回应。
随着教曲师傅阿大的到来,房间里顿时响起了悠扬动听的昆曲声。任天然半躺在烟榻上,闭目聆听,那清歌妙曲如同天籁之音,远胜酒席间的丝竹管弦,让人心旷神怡。他心中暗想,这堂子里的清闲日子,与官场上的繁忙与压力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真正体会到了“人生贵适意,富贵优游”的真谛。
媚香坐至任天然身旁,两人言语间多了几分亲昵。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询问任天然究竟喜欢自己什么,任天然以她的率真无习气作答,媚香听后,脸上泛起了一抹红晕。她更进一步,半真半假地提出愿嫁与任天然为妾,虽知两人年龄相差悬殊,却以缘分天定为由,表达了自己的心意。任天然闻言,心中五味杂陈,既有感动也有无奈,只能以年龄为由婉拒。
正当此时,王梦笙的到来打破了室内的宁静。他一番打趣,让气氛更加轻松愉悦。谈及请客之事,王梦笙提出在自己家中设宴,并希望借此机会让家中人见见媚香。任天然欣然应允,两人相谈甚欢,媚香在一旁,脸上洋溢着既羞又喜的复杂表情。
随着夜幕降临,全似庄再次来访,催促众人准备赴宴。任天然帮忙写好催客条子,安排人手分头邀请宾客。一时间,房间内忙碌而有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即将迎来盛宴的期待与兴奋。而在这份热闹与喧嚣之中,任天然与媚香之间的那份微妙情愫,也在悄然生长,为这段故事增添了几分温馨与甜蜜。
在那繁华喧嚣的城中一隅,光钦差的一纸邀约,宛如春风拂面,却是由任天然这位细致入微的管家亲自操持,每一环节都透露着不凡的品味与周到。任天然不仅迅速拟定了宴请的局票,更在细节上精益求精,唯独留待光钦差与全似庄侄儿全鬲闻的席位空白,以示对这两位贵客的格外尊重与期待。
随着夜幕的降临,宾客们纷纷踏月而来,彼此间寒暄之声此起彼伏,洋溢着一片喜庆与和谐。管通甫一进门,便以他那惯有的风趣口吻打趣道:“今日个,全兄这是要效仿古人,来个‘剪径’之举,不过是剪的任天翁的‘边子’罢了,哈哈!”言罢,满堂皆笑,气氛更添几分轻松。全似庄闻言,亦是笑而不语,转而解释道:“家亲欲借此机会,一窥堂子之风貌,故而厚颜请天翁与媚香二位大人赏光,实为家事所迫,望诸位海涵。”
屠桂山,这位消息灵通的社交达人,一听说全鬲闻乃是全太首的嫡亲侄儿,且刚从海外归来,立刻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与亲昵,连连称赞之余,更不忘提议为光大人荐举几位才色兼备的佳人,以助雅兴。管通甫首当其冲,推荐了宝树胡同里才情出众的谢玲娟;屠桂山则紧随其后,提及了西安坊中温婉可人的王文兰;更不忘为全鬲闻量身定制,推荐了一位精通外语的新派人物吕湘文,言其现居东平安,学识渊博,定能与鬲翁相谈甚欢。
全鬲闻闻言,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全似庄,似乎在征询其意见。全似庄则以一种胸有成竹的姿态回应道:“但凭鬲翁喜好,尽管安排便是。”言罢,宴席的各项准备已毕,宾客们依序入座,光钦差虽被尊为首座,却执意不肯,直言“至亲之间,无需如此客套”,硬是将首席之位让给了德高望重的傅京堂。光钦差几番谦让未果,最终坐于次席,其余宾客则随意就座,十四人围坐三张拼合而成的大桌,每边五人,任天然与全似庄自然稳坐主位,而屠桂山与全鬲闻则并肩坐于横头,言谈甚欢。
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断。全似庄更是提议,宴席散后一同前往戏院观赏名伶献艺。然而,屠桂山却以另有应酬为由婉拒,并私下里邀请全鬲闻前往武林林一聚,理由是那里更为随性自在,少了许多束缚。他还神秘地透露,武林林今晚正举办一场特别的聚会,言下之意,似乎有更深层次的含义等待探索。全鬲闻略一思索,便应允了下来,心中不禁对屠桂山的真正意图充满了好奇。
至于屠桂山为何独独相邀全鬲闻,其中是否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或交易,这一切,都将在武林林那间充满诱惑与谜团的房间里,随着酒过三巡,逐渐浮出水面。而这一切,也将成为今晚这场盛宴之外,另一段引人遐想的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