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端甫接过那两道沉甸甸的上谕,心中五味杂陈。第一道如同寒风过境,预示着恩师在军机处的失势,让他顿感失去了坚实的后盾,但多年的官场磨砺让他尚能保持镇定,未露慌乱之色。然而,第二道上谕的内容却如同晴天霹雳,那位素与他不对付的堂官竟补入了军机大臣之列,这位堂官,以刻薄著称,对贾端甫的评价向来不吝言辞,认为他外表虽恭顺有礼,实则内心冷漠,手段狠辣,远不如那些直言不讳、懂得享受生活之人来得坦荡。更有甚者,堂官对他紧抱厉大军机大腿的行为颇为不屑,暗含嫉妒。
昔日,贾端甫仗着是厉大军机的得意门生,对这位堂官多有轻视,未曾深究其心意,这一疏忽,如今看来,正是他相较于精明圆滑的师弟范星圃所欠缺之处。此刻,面对堂官的骤然崛起,他意识到自己再想修补关系,恐怕已是难上加难,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懊悔与焦虑。
他独自在书房内沉思良久,最终决定前往厉尚书府邸,试图以弟子的身份给予慰藉。踏入厉府,只见恩师面容虽显疲惫,但眼神中仍透露出一种超然物外的淡然。问及缘由,厉尚书缓缓道来,言语间透露出对时局变迁的无奈与理解:“外省纷纷上折,主张废科举、兴学堂,我坚守祖宗成法,不料却触怒了洪中堂,被斥为见解拘泥。如今朝廷求新求变,自是需要能够引领时务的人才,我被挤出军机,也是情理之中。熊炯臣因办学有方而得以入主军机,此乃时代之需,我等老朽,且看他们如何力挽狂澜吧。”
贾端甫听后,连忙宽慰道:“老师所秉持的法古尊先之道,乃是立国之本,不可轻废。朝廷虽一时求治心切,启用新人,但久必念及‘人维求旧’之古训,届时定当重新倚重老师这样的老成持重者。此番退隐,未尝不是养精蓄锐、静待时机之良策。”
厉尚书闻言,轻轻一笑,道:“我心自明,无甚挂碍。只是这园子生活,终究不如家中自在,你嫂嫂一人随我至此,既要照顾我,又要牵挂家中,实在辛苦。如今回家安坐,倒也是件好事。况且,我膝下无子,家族中亦无需我多加照拂的晚辈,此番变故,倒是让我少了许多牵绊。”
一番长谈后,贾端甫辞别恩师,匆匆赶往衙门。秋审处内,同事们正筹备着前往熊大军机府上道贺,那锻员外见他到来,连忙招呼道:“我们正打算出发,你的车马可准备好了?别误了时辰。”随即,众人换上朝服,乘车前往熊大军机的新居。
抵达之际,但见门前车水马龙,道贺之人络绎不绝,熊大军机府邸的热闹景象与昔日厉尚书府邸的冷清形成了鲜明对比。贾端甫望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同僚升迁的祝贺,也有对自己未来命运的深深忧虑。他深知,这官场之中,风云变幻莫测,唯有审时度势,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这八位重量级司官的莅临,如同春风中突然卷起的惊雷,瞬间在府邸内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回事的管家,一位经验丰富的老练之人,一眼便识出这八位非比寻常,皆是本部中举足轻重的角色,他们的到来无疑是为这府邸增添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庄严与紧迫。他连忙整了整衣襟,快步上前,准备向主人禀报这突如其来的贵客名单。
熊大军机,这位素来以阳刚果决著称的权臣,其行事作风往往出人意料,他竟提出让其余七位司官一同觐见,此举既显其威严,又暗含试探之意。然而,贾老爷,这位平日里习惯了众人簇拥、礼遇有加的显赫人物,却以一句淡淡的“道乏改日在衙门再见罢”婉拒了如此盛大的会面请求。这简短的话语,如同冬日里的一盆冷水,不仅浇熄了管家心中的热情,更让门外等候的贾端甫颜面尽失,心头五味杂陈。
贾端甫的脸上,那抹不易察觉的尴尬与失落,在晨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他深知,这不仅仅是面子上的问题,更是自己在这复杂官场中地位与影响力的微妙变化。回想起前夜在小银珠家所受的奚落,心中那份酸楚与愤懑更是被无限放大,仿佛所有的委屈与不甘都在这一刻汇聚成河,汹涌澎湃。然而,他深知,此时此刻,任何情绪的宣泄都是徒劳,只能强忍着不甘,黯然退场,踏上归途的车辇,一路上无精打采,心绪难平。
次日清晨,贾端甫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与深思,前往拜访自己的同僚兼挚友——郑幼嵇员外。两人在书房中促膝长谈,贾端甫将昨日之事和盘托出,言辞间难掩焦虑与困惑。郑幼嵇听后,神色凝重,他深知贾端甫的性情直率,不善逢迎,这在官场中往往容易树敌。于是,他缓缓开口,一番话既中肯又犀利,直戳要害。
“你我相交多年,我自然不会以那些空洞无物的宽慰之语来敷衍你。”郑幼嵇语重心长地说,“你得明白,这些身居高位之人,其嫉妒之心往往比寻常人家的姨太太还要强烈。在他们失意之时,若不能妥善处理关系,一旦得势,那后果将难以挽回。熊大军机平日里就对你有所偏见,认为你依仗军机处的势力,目中无人,如今他更进一步,你的处境自然更加艰难。年节之际,他若借此机会给你来个下马威,你恐怕难以承受。即便他手下留情,但京官之路本就艰难,尚书之位遥不可及,调任他处亦非易事。他正值壮年,圣眷正隆,在部里呆上个十年二十年也不是没有可能。而提员外、提郎中虽有定例可循,但京察一等却完全掌握在堂官手中。只要他在一日,你的仕途便难有坦途。难道你真的愿意一辈子都做这刑部司官吗?”
贾端甫闻言,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寒意,但随即又被郑幼嵇接下来的建议所温暖。“以我之见,你既已补得实缺,不如趁此机会,申请外放直隶州。运气好的话,年间或可再进一步,成为道府之官。这与京察外放相比,亦无甚差别。当然,这还需你根据自身情况仔细斟酌。”
贾端甫沉思片刻,觉得郑幼嵇的话颇有道理,但又不免担忧自己的性格是否适合外官生涯。“我这脾气,恐怕在外头也不见得能混得开。”他忧虑道。
郑幼嵇闻言一笑,宽慰道:“其实不然。外官之中,圆滑世故者固然不少,但近年来,不少省抚已对这类人产生厌倦,反而更加赏识那些端重谨厚之人。只要你能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脚踏实地去做,总有出头之日。不过话说回来,这官场之事,终究还是离不开运气二字。你且自行斟酌,做出最适合自己的选择吧。”
一番长谈之后,贾端甫心中的迷雾似乎散去了一些,他向郑幼嵇致谢后,缓缓离去,心中已暗暗下定了决心。
那一夜,月光如洗,贾端甫的心绪却如乱麻般难以理清。他辗转反侧,最终认定,唯有踏上那条少有人走的小路,方能寻得一线生机。于是,他毅然决然地捐出了历年积攒的俸禄,前往吏部,郑重地呈上了请求截取分发的文书。心中暗自思量,究竟哪一省能成为他仕途的新?思绪飘远,他忆起了河南,那里有着被厉尚书一手提拔起来的胡霖胡雨帅,更有着昔日同僚、现任藩台的名俊乔方伯,两人交情匪浅,平日里相互扶持,情谊深厚。且河南直隶州空缺尚多,或许正是他施展抱负的绝佳舞台。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指向了河南,带着一丝忐忑与希望,踏上了离京之路。
贾端甫,这位初中进士的才子,在家乡设宴庆贺之时,曾豪言壮语,誓要提员外、升郎中、得京察、放府道,一路青云直上。然而,世事无常,命运似乎总爱与人开玩笑。眼看着即将实现的愿景,却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化为泡影。员外之位遥不可及,郎中之梦破灭,京察无望,道府之职更是遥不可及。他不得不接受现实,以一个候补官员的身份,远离繁华京城,踏上未知的仕途之旅。此刻,他深刻体会到了“满饭好吃,满话难说”的真谛,更明白了官场之中,权势的翻云覆雨,个人的命运往往难以自主。
然而,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贾端甫在京城的官运虽已告一段落,但在河南,他的外官生涯却意外地迎来了转机。胡雨帅因念及他是恩师厉尚书的门生,对他格外关照,不久便委以地河工局提调的重任。而乔方伯更是对他青睐有加,称赞他学识渊博,有根有源。恰逢乔方伯兼任学务处总理,便顺势向抚台举荐,让他兼任学务处提调,一时之间,贾端甫在河南官场声名鹊起,面子可谓风光无限。
学务处虽委员众多,但真正懂行者却寥寥无几。贾端甫置身其间,常感知音难觅,唯有参议兼高等学堂总理的魏琢人太史,让他眼前一亮。魏太史,名行坚,江西南昌府人氏,年少成名,未满弱冠便已入词林,才华横溢。然而,因一次参劾当道大员未果,反遭申饬,心灰意冷之下,告养还乡。胡雨帅在江西任粮道时,便与魏太史交情深厚,如今河南抚台力推办学堂,自然想到了这位故交。魏太史被请出山,全权负责学堂事务,其学识与能力深得胡雨帅信赖。
高等学堂预备科开学之日,仪式隆重而庄严。胡雨帅望着台下朝气蓬勃的学生,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他本想借此机会,说上几句内行话,以显自己对学堂事务的关心。于是,他望向魏太史,希望得到一些提示。然而,当他提到体操、算学、地理等科目时,却显得颇为外行,甚至闹出了不少笑话。魏太史虽心知肚明,却不得不含糊其辞,以免让胡雨帅尴尬下不来台。这一幕,虽被魏太史极力掩饰,但仍免不了在学堂内传为笑谈。
与此同时,另一省的学堂总理也遭遇了一件趣事。该省抚台为办学堂,列了一份购书清单,却只有五个字,分三行书写,令人费解。总理不解其意,只得上前请教。一番问答之下,不仅未能解开谜团,反而闹出了更大的笑话,让人啼笑皆非。这两件趣事,虽发生在不同的地方,却都以各自的方式,展现了晚清时期学堂初兴时的种种乱象与趣闻。
在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ot雷ot字之谜,如同天际一闪而过的惊雷,不仅让那位深谙世事的总理心生敬畏,止步不前,更在学务处激起层层涟漪。几位提调、文案、教习围坐一堂,眉头紧锁,试图解开这突如其来的文字之谜。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探究氛围,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对知识的渴望与对未知的敬畏。终于,一位悟性颇高的学者,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灵光,仿佛捕捉到了电火石光间的灵感,缓缓道出:“或许,这是‘电学’之‘电’字的误写。”此言一出,众人皆恍然大悟,纷纷点头称是,一场由错别字引发的风波,就此化解于无形之中。
此事不胫而走,传入一家颇具影响力的报馆耳中。编辑们闻讯,不禁莞尔,笑称这“地理”与“天文”的巧合,恰似天作之合,精妙绝伦,遂将此趣闻妙事,配以诙谐之笔,刊登于报端,一时间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为沉闷的学术界平添了几分轻松与趣味。
而提及这位魏太史,他的一生,便是从风华正茂到学富五车的生动写照。少年时,他便以词章出众,擅长六朝小品与温李香奁体,其才情之横溢,无人能出其右。及至步入仕途,他更是潜心经籍,深入研究说文解字,与当时名流交游广泛,共同探讨新学之精髓。然而,目睹新学之流弊日盛,有伤国本,他毅然决然地站出来,力矫时弊,坚守圣经贤传,尊君亲上之道,成为了一代学界的楷模与师儒之表率。他以其博古通今、学贯中西的学识,以及言行一致、品德高尚的风范,将河南的学堂治理得井井有条,赢得了广泛的赞誉与尊敬。
学堂之内,学生们虽未能如魏太史所期望的那样,个个都能砥砺前行,捍卫家国,但他们却都恪守规矩,勤勉向学,没有丝毫的浮躁与嚣张之气。这份难能可贵的宁静与秩序,让魏太史深感欣慰,也让他在教育界的名声更加显赫。他与贾端甫的相遇,更是如同针芥相投,两人在教育理念上不谋而合,都认为学堂的功课应以经学为基,方能让学生学有本源,不至于成为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因此,他们格外注重读经解经的教学,其认真程度,甚至超过了往昔讲授八股文的时代。在他们看来,这不仅是传承国粹的需要,更是培养学生道德情操、塑造健全人格的重要途径。
然而,就在这样的氛围之中,却有一位过路的狂士,以离经叛道之姿,对经书提出了截然不同的看法。他直言不讳地指出,《论语》虽为经典,但其余经书多如断碣残碑,价值有限。此言一出,立即引起了魏太史与贾端甫的强烈反感。他们认为这位狂士是在挑战传统,颠覆经典,遂欲请人将其驱逐出境。然而,考虑到狂士在当世亦有一定的声望与地位,他们终究还是手下留情,只是冷冷地目送其离去。这一幕,也成为了学堂历史上一段耐人寻味的插曲。
在那个悠长的礼拜日,阳光懒散地洒在古朴的学堂之上,贾端甫与魏太史这两位挚友,再次相聚于他们的小天地中。贾端甫此番不仅捕获了一条罕见的黄河巨鲤,更从远道而来的南货商人手中购得了上等的金华茶,其香气馥郁,足以绕梁三日。他精心筹备,于院中遍植秋菊,五彩斑斓,与这秋日的宁静相得益彰,只为邀请魏太史共赴一场赏菊品茗的雅集。
随着茶香袅袅升起,两人对坐,觥筹交错间,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时政风云。魏太史,一位历经沧桑、见多识广的学者,轻捻胡须,缓缓言道:“时下新学倡言非专制不可行,然则纵观古今,无论是中土还是异域,君主立宪、共和政体,究其根本,皆不脱专制之精髓。就以这学堂为例,若非我等以铁腕治之,平息诸多纷扰,何来今日之井然有序?治家之道,亦是如此,非严加管教,何以维系家族之和谐与秩序?”
正当二人讨论得如火如荼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魏太史的管家手执一书信,神色匆匆地闯入,打断了这场思想的交锋。魏太史眉头微蹙,询问何事如此急迫。管家答道:“老爷,今日一早,太太便吩咐家人外出雇车,说是要前往于太太府上小住几日。家中本有车马,太太却执意另雇,说是家中骡车不佳,恐生变故。家人便依言行事,太太还命小桃准备了诸多行李,独自乘车而去,未带任何随从。方才,侄少爷在内书房发现了一封太太留下的信件,内容颇为蹊跷,便即刻封存加急送来,请老爷过目定夺。”
魏太史闻言,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急忙拆开信件。外层信笺上,侄少爷的字迹工整而急促,透露出事态的紧迫。而内层那三张以毒花笺书写的信纸,则出自一位名为“碧珍”的女子之手,字里行间,情感复杂,既有往昔的深情厚谊,又不乏尖锐的指责与失望。
信中,碧珍以温婉而又不失锋芒的笔触,回顾了与魏太史共度的八年时光。她曾以为,凭借魏太史的名望与才情,定能成就一番非凡事业,自己亦能随之荣耀加身。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逐渐发现,魏太史所谓的“学术经济”,实则建立在虚伪与自私之上,对家庭的责任感更是大打折扣。尤其是在魏太史辞官归乡后,对家中长辈的侍奉未尽孝道,甚至在长辈病重之时,仍沉迷于个人享乐,这种行径,在她看来,无疑是对“孝”字的极大亵渎。
信中言辞犀利,直指魏太史在治家与为人上的诸多不足,字里行间透露出深深的失望与痛心。魏太史读罢,脸色阴晴不定,沉默良久。他未曾料到,自己的一时疏忽与自私,竟会在家中引发如此轩然大波,更未料到,一向温婉贤淑的碧珍,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向他发出如此强烈的控诉。
这一刻,魏太史的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过往行为的悔恨,也有对未来的迷茫与不安。他深知,自己必须面对这一切,用实际行动去弥补过去的错误,重新赢得家人的信任与尊重。而这一切,都将是他人生旅途中,一段不可或缺的历练与成长。
在春日余晖的温柔包裹下,长沙城的一隅,何絮的辞别之书如同细水长流,缓缓道出了深宅大院中不为人知的辛酸与决绝。此文非但字句间透露出主人与弟之间错综复杂的情感纠葛,更深刻揭示了人性光辉与阴暗面的交织,以及一位女子在封建礼教束缚下,对自由与真爱的勇敢追求。
主人之德,本应力求家族和睦,共荣共昌,却不幸沦为兄弟阋墙、手足相煎的剧本主角。荆树不再并茂,豆箕相煎之火熊熊,昔日繁华的棠华园,转瞬凋零,令人扼腕。主人坐拥丰饶,却未能以诚待人,更在关键时刻背弃了教育的神圣殿堂——岳麓书院,以修脯之资未竟其诺,反借故遁逃,此等行为,岂是君子所为?预支之资,犹如石沉大海,未闻丝毫归还之音,足见其德行有亏。
至于家族内部,更有诸多难言之隐。令侄麟如,名义上依附于主人之荫,实则暗含外人资助之秘,此中曲折,唯有当事人心知肚明,外界难窥其全貌。家宅不宁,人心浮动,主人之妻李氏,面对如此境况,又该如何自处?她心中或许早已明了,良禽择木而栖,贤士择主而事,女子亦当有权选择自己的命运。
何絮,这位才情出众的女子,在寻阳偶遇主人表弟池客中书,其英姿勃发,磊落坦荡,与主人之虚伪狡诈形成鲜明对比。她深知,与其委身于伪者,不如成为诚者之伴。然而,她并未立即离去,心中尚存一丝对主人能迷途知返的期盼。但现实却如利刃,一点点割裂了这份幻想。主人非但未有悔改之意,反而变本加厉,欺世盗名,令何絮彻底寒心。
于是,在一个春意阑珊的日子里,她毅然决定离开这个束缚她灵魂的牢笼。她轻抚湘弦,声声哀婉,既是告别,也是自我救赎。她不愿再忍受这无尽的屈辱与压抑,更不愿让自己的性灵湮灭于这无爱的囚笼之中。她收拾行装,悄无声息地离去,留下一封情真意切的书信,既是对过往的告别,也是对未来的期许。
长沙何絮的决绝之举,在魏太史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他深知信中内容的敏感与复杂,故未向挚友贾端甫透露半分。他选择独自承受这份沉重,以一句轻描淡写的谎言,掩盖了背后的波澜壮阔。他虽有万般不舍与不甘,但更多的是对何絮决定的理解与尊重。他明白,在这个时代,一个女子能做出如此选择,需要多大的勇气与决心。
而魏太史自己,也在这一事件中展现出了超凡的学识与涵养。他未因私愤而冲动行事,反而选择了隐忍与退让,这份气度,令人敬佩。然而,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呢?在封建礼教的桎梏下,他又能有何更好的应对之策呢?
故事至此,留给读者的不仅是对人物命运的唏嘘,更是对那个时代女性地位与命运的深刻反思。何絮的离去,虽是一己之悲,却也是那个时代无数女性追求自由与幸福的缩影。
在那悠长的历史长河中,何氏夫人,一个以柳光为乳名的女子,其风华绝代,不仅在于她那显赫的名号与籍贯,更在于她那份超脱世俗、不拘小节的才情与性格。她的父亲,同样是一位名动四方的文士,虽已仙逝,却为女儿留下了无尽的文化底蕴与精神遗产。十七岁那年,她以续弦的身份,嫁入了魏太史府,这一场婚姻,仿佛是命运之轮不经意的转动,将她与那位性情迥异的魏太史紧紧相连。
柳光夫人,性情豁达,才思敏捷,其书信往来间,字里行间流露出的不仅是温婉细腻,更有一种超脱于时代束缚的洒脱与不羁。她的才情,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熠熠生辉,却难以与那位过于拘谨、矫揉造作的魏太史产生共鸣。这,便是中国古代婚姻制度下一抹难以言说的无奈,男女之情,往往不由自主,受限于家族、礼教的重重枷锁。
在南昌的偶遇,如同宿命般的安排,让柳光夫人与魏太史的表弟章廉相识相知,两颗心在不经意间悄然靠近。彼时,章廉正由举人身份考取内阁中书,即将赴京任职;而魏太史则远赴河南执教,两人各自携家眷前往九江,准备搭乘轮船北上。在九江客栈的短暂停留,成为了他们情感交织的温床。夜色温柔,月光如水,柳光夫人与章廉,仿佛是前世未尽的情缘,在今生得以延续,共赴了一场五百年前的约定。然而,理智与现实的考量,让他们最终选择了隐忍与分离,将那份炽热的情感深埋心底。
在河南的两年时光,对柳光夫人而言,仿佛是一场漫长的煎熬。她深知,那些道貌岸然、自命清高之人,最忌讳的便是自己的隐私被揭露于众目睽睽之下。于是,她巧妙地利用一封书信,作为自己逃离的筹码,既保全了颜面,又震慑了魏太史,使其不敢轻举妄动。随后,她携带着金银细软,带着贴身丫鬟小桃,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前往顺德的旅程。
途中,面对赶车人的犹豫与顾虑,柳光夫人以她的智慧与魄力,轻松化解了难题。她深知,这一路虽充满未知与挑战,但心中的那份坚定与勇气,足以支撑她跨越重重困难。抵达顺德后,她慷慨地支付了车资,并亲自送走了赶车人,随后带着小桃登上了前往北京的火车。
到达京城之时,天色已晚,她们在骡马市的佛照楼暂时安顿下来。柳光夫人提笔疾书,一封情真意切的书信跃然纸上,字里行间透露出她对章廉的深深思念与渴望重逢的迫切心情。她命店伙计将信送至潘家河沿内阁章老爷宅邸,期待着与章廉的再次相见。
而当章池客刚刚从宴席归来,收到这封来自远方的信件时,他的心情无疑是激动而复杂的。拆开信笺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柳光夫人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正深情地注视着他。信中那些缠绵悱恻、深情款款的词句让他心潮澎湃、感慨万千。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与她共叙离别之情、再续前缘。
于是,一场跨越千山万水的重逢即将上演。而柳光夫人与章廉之间的故事也将成为后世传颂的一段佳话,见证着爱情的力量与勇气的伟大。
章池客接过那封书信时,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他本是个性情豁达、不拘泥于世俗礼节的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邀约,他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随即对身旁的店伙计轻声道:“你回去告诉她,我即刻就到。”言罢,他又特意叮嘱车夫不必急于卸车,自己则转身步入店内,简短地交代了不必等他用膳,便匆匆而出,重新坐回车中。
马车悠悠驶出街巷,不多时便抵达了繁华的佛照楼前。章池客刚踏入门槛,便见一位女子轻盈下楼,正是何碧珍。她身着淡雅服饰,面容温婉中带着几分决绝,让章池客不禁愣了一愣,随即连忙上前行礼,笑道:“表嫂,你怎地亲自来了?”何碧珍闻言,轻轻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轻声道:“我已与魏琢人恩断义绝,这称呼,怕是再不合适了。”
章池客闻言,心中暗自思量,随即改口道:“那,我便唤你碧妹妹可好?”何碧珍微微一笑,却摇了摇头:“亦不妥。”章池客略显尴尬,问道:“那依你之见,我该如何称呼?”何碧珍目光温柔地望向他,轻声道:“我如今已是你的人了,你叫我柳儿也好,何姨娘也罢,全凭你心意。”
章池客闻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想了想,提议道:“那我们便以字相称如何?既显亲近,又不失礼数。”何碧珍点头应允,两人相视一笑,仿佛所有的过往与隔阂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坐下之后,两人细细叙谈起别后的种种。章池客见何碧珍神色略显疲惫,便提议道:“你定是还未用饭,不如我们叫上几样小菜,边吃边聊。”何碧珍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感激,轻声道:“我不仅要与你共餐,更希望你能留在此处陪我。我刚到京城,心中诸多不安,有许多话想要与你说。”章池客闻言,心中一暖,当即应允。
随即,他唤来店伙计安排酒菜,又吩咐车夫将马车驶回,自己则决定在此留宿。不多时,酒菜上桌,两人对坐而饮,谈笑风生。谈及那封决绝的书信时,何碧珍更是将信中的每一个字都细细背与章池客听。章池客听后,虽赞其文笔犀利,却也觉得言辞过于激烈,恐伤人心。何碧珍却淡然一笑,道:“若非如此,又怎能让他死心?我此来,是真心实意愿做你的妾室,在你家太太面前,我定会谨守本分,绝不逾矩。”
章池客闻言,心中五味杂陈,他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便道:“你如此委屈自己,我心中实难安。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何碧珍却坚定地道:“我心甘情愿,无论是贵妃、福晋还是夫人,若非我心之所向,皆不为所动。我只愿与你相守,哪怕只是外室或通房丫头,亦无不可。这世间女子,大多如此,只是受缚于世俗礼教罢了。”
章池客闻言,不禁拍手称赞:“卿之言,真乃肺腑之语,解我心头之惑。”两人继续畅饮,直至夜深人静,方才收拾就寝。那一夜的欢愉,仿佛是新婚之夜与久别重逢的双重喜悦交织在一起,让人沉醉不已。
次日清晨,阳光洒满房间,两人方才披衣而起。章池客想着家中事务,便决定先回家中安排一番,再派车来接何碧珍。回到家中,他向妻子平氏太太讲述了昨夜之事。平氏太太听后,虽感惊讶,却也表示理解与支持。她提议让何碧珍以妹妹相称,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章池客点头应允,心中却知此事还需何碧珍自己点头方可。
于是,他再次出门,心中满是对未来的期许与不安。他知道,这段关系将如何发展,还需两人共同面对与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