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黄的烛光下,惠荫洲的面容显得格外凝重而深邃,他的话语如同细雨般滋润着增朗之的心田。夜色渐浓,万籁俱寂,唯有父子间的交谈声在这静谧的夜晚中回荡,显得格外温馨而又充满期许。
增朗之心绪万千,望着父亲那双布满岁月痕迹却依旧坚定的眼眸,心中涌动着前所未有的决心与憧憬。他深知,龙家三艳的离去虽让他心中不免空落,但正如陈老夫子所言,男儿志在四方,何不借此机会,走出家门,闯荡一番,既能排解心中愁绪,又能增长见识,何乐而不为呢?
“父亲所言极是,儿子已非稚子,理应外出历练,以图将来。”增朗之的声音沉稳而有力,透露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与担当。
惠荫洲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缓缓道:“既如此,明日我便让周德泉修书一封至上海,通过蔚丰厚钱庄为你打点一切,助你顺利捐得三班指省分业。至于去处,我想来想去,还是广东最为合适。广东藩台包容斋方伯,此人不仅性情宽厚,且与我交情匪浅,他在江苏多年,对官场之事了如指掌,有他照应,你定能少走弯路。再者,广东乃繁华之地,海道畅通,于你日后仕途发展大有裨益。”
增朗之听后,连连点头称是,心中已是对即将到来的旅程充满了期待与憧憬。
惠荫洲见状,又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孩子,你即将踏入官场,切记要改掉往日那些不羁的脾气。为官之道,首在保身立命,万不可因一时意气而坏了前程。无论面对何种上司,都要学会察言观色,即便是心中不愿,面上也要做足功夫,敷衍过去。须知,上司的赏识便是你晋升的阶梯。至于百姓,虽需体恤,但在权衡利弊之下,有时也不得不做出一些牺牲。记住,官场之上,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利益的博弈。”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此外,与绅士们的交往也极为重要。他们手中掌握着地方的话语权,若能得他们相助,你的仕途必将更加顺畅。即便是他们的请求有些过分,你也要设法斡旋,切不可轻易得罪。这些道理,都是我这些年来的亲身经历,你可要铭记于心,切莫当作耳旁风。”
增朗之听得认真,不时点头,心中暗自思量着父亲的每一句话。他知道,这不仅是父亲对他的期望与教诲,更是家族世代相传的为官之道,是他未来仕途上的指路明灯。
待惠荫洲说完,增朗之恭敬地应承下来,随后便告退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进门,便见一位面容俊朗、气质非凡的白面书生正陪着少奶奶犹云娘坐着。见他进来,那书生连忙起身行礼,原来竟是他在南京时结识的同窗好友,因家族变故而流落至此,幸得增朗之收留,二人自此成了莫逆之交。
增朗之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深知,在这条即将踏上的仕途之路上,有这样一群朋友与亲人相伴,他必能勇往直前,无所畏惧。至于那做书的人是否真正做过官,又用了何种法子,他心中虽有好奇,却也明白,最重要的是将父亲传授的为官之道铭记于心,用自己的行动去书写属于自己的仕途篇章。
在那悠长的岁月画卷中,有一位被时光轻抚却依旧风韵犹存的姨娘,她的故事如同江南细雨,缠绵而哀婉。这位姨娘,因着与一位同僚间深厚的情谊,在对方临终前的托付下,不仅悉心照料着府中事务,更在不经意间,与府中一名温婉可人的丫鬟云娘,结下了不解之缘。云娘,这位如出水芙蓉般的女子,自小便在姨娘的庇护下成长,两人情同母女,相依为命。
姨娘深知世事艰辛,为给云娘一个更好的未来,她不惜变卖家产,又向多方借贷,最终助力那位同僚的后人——一位年轻官员,捐得一官半职,补上了京城中一个颇为体面的缺位。临行前,姨娘与这年轻官员许下誓言,待他仕途有成,定要将云娘接入府中,共享荣华富贵。彼时,姨娘心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与期盼,毕竟,她早已失去了依靠,云娘便是她余生唯一的慰藉。
然而,世事无常,人心易变。那官员赴任后,非但没有兑现承诺,反而音讯全无,数月间连一封书信都未曾寄回。姨娘心灰意冷,却又不忍云娘继续在这无望的等待中蹉跎青春,于是毅然决定,带着云娘与那位官员的幼子,踏上千里寻夫之路。未曾想,迎接她们的,却是那官员冷漠无情的拒绝,甚至要将她们视为流娼驱逐出境。姨娘悲愤交加,却也无计可施,只得带着满腔委屈与不甘,返回南京江宁府,一纸诉状,将这段恩怨公之于众。
江宁府衙门深知此事涉及官场颜面,不敢轻举妄动,便请来几位德高望重的同乡进行调解。经过一番公正的裁决,那官员终是归还了借款,并将云娘领回,从此两不相欠。而云娘,也在这番波折之后,与同样在官场中浮沉的惠荫洲之子结成了秦晋之好,两家人因着这段缘分,更添了几分亲密。
岁月流转,云娘的夫君惠荫洲之子,不幸早逝,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云娘的儿媳因故远走他乡,留下年幼的孙子犹蔚,号子蒸,由云娘一手抚养长大。子蒸与云娘虽非血亲,却胜似亲人,两人自幼一同嬉戏,情谊深厚。在云娘丧夫后,更是成为她精神上的支柱,陪伴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孤寂的夜晚。
增朗之,云娘的第二任夫君,虽性情风流,但在云娘面前,却也总能寻得一份宁静与慰藉。每当他夜深归来,云娘总是以她那独有的温柔与体贴,为他拂去一身的疲惫与风尘。今夜,亦是如此。增朗之因受父亲责备,心情烦闷,云娘非但没有责怪,反而以酒暖心,以情解忧。两人对酌间,往昔的甜蜜与今日的温情交织在一起,仿佛又回到了初识的那一刻,那份久别重逢的喜悦,在夜色中悄然绽放。
而云娘,这位经历了人生百态的女子,早已学会了如何在风雨中独自绽放,她的笑容里藏着对生活的坚韧与热爱,她的温柔里藏着对家人的无私与奉献。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她用自己的方式,书写着属于自己的传奇。
在晨光初破的温柔里,枕边再次响起了惠荫洲对儿子增朗之的殷切期望,言辞间满是对他步入仕途、光耀门楣的深切寄望。犹云娘在一旁,眼中闪烁着支持与鼓励的光芒,她的声音柔和而坚定,附和着丈夫的话语,为增朗之即将踏上的征途增添了几分温暖与力量。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照耀在古朴的宅院上时,惠荫洲已吩咐周海泉铺开信笺,提笔给上海蔚丰厚票号的金守峰写去书信。信中,他恳请金守峰助力,为增朗之捐纳官职,确保他能以候选知县的身份正式步入仕途,并特别请求将增朗之指派到广东试用,同时加授同知衔,以示重视与期望。信中字字句句,皆是为人父者对子女未来的精心筹谋与深切关怀。
不过数日,金守峰的回信便如约而至,字里行间透露着事情已顺利办妥的喜讯。惠荫洲闻讯大喜,即刻安排儿子动身启程,并慷慨解囊,汇去两千两银子作为增朗之进京引见的资费。此外,他还细心准备了几封致京城权贵的引荐信,希望这些信件能为儿子在京城的仕途之路铺设些许便利。
增朗之抵达上海后,选择了长发栈作为临时的栖身之所。房间内,家仆们忙碌地铺设着行李,而他则立于房门口,悠然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隔壁房间新到的客人所吸引——一位年约三十,气质不凡的旅人。通过茶房的介绍,增朗之得知这位客人姓范名承吉,号星圃,乃是一位来自杭州的孝廉,因对仕途有着更高的追求,故而迟迟未赴任知县之职,此次亦是准备进京掣签引见。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很快就决定结伴同行,共赴京城。
安排好一切后,增朗之决定先行拜会几位重要人物。他询问范星圃是否愿意一同前往,范星圃欣然应允。于是,两人共乘一辆马车,先后来到蔚丰厚票号与管通甫司马的府邸。在蔚丰厚,他们受到了金守峰的热情接待。金守峰与范星圃本就相熟,对增朗之亦是早有耳闻。一番寒暄后,金守峰详细询问了增朗之关于实收款项的处置事宜,并承诺在京城的安排已一切就绪,只待增朗之自行前往换照。同时,他还告知范星圃,其岳父从汉口汇来的一千两银子已妥善保管,并询问范星圃是否需要即刻汇往京城。范星圃笑着应允,并感谢金守峰的周到安排。
随后,金守峰提出邀请两人共进晚餐,地点定在江南春酒楼,并顺势邀请了日升昌的袁子仁作陪。范星圃本欲先去日升昌办事,但金守峰却以袁子仁已赴约碰和为由,建议他不必多跑一趟,改在晚宴时再行会面。于是,两人又喝了口茶,便再次踏上马车,前往管通甫的府邸。
管通甫,这位来自浙江绍兴的绅士,在上海已定居多年,以其广结善缘、乐善好施而闻名。增朗之与范星圃的到来,自然受到了他的热情接待。一番交谈下来,三人不仅增进了了解,更在彼此的心中种下了友谊的种子。夕阳西下,他们相约晚宴再聚,共同期待着未来在京城的辉煌与成就。
在那个繁华与纷扰交织的上海滩,管通甫以其广博的交游网络,成为了各方势力间不可或缺的桥梁。年逾五旬,身为候选同知的他,虽未正式踏入仕途的巅峰,却以其独到的眼光和圆滑的处世之道,在上海滩这片风云变幻的舞台上游刃有余。他的居所,往往是信息交汇的枢纽,每日门庭若市,应酬不断,而今日,难得见他闲适在家,更显几分难得的宁静。
增朗之与范星圃踏入这方天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期待与熟悉。管通甫迎上前来,笑容可掬,一番寒暄之中,既显露出对增朗之父亲昔日帮助的感激,又透露出对范星圃即将引见入京的关切与期许。他的话语,如同春风化雨,瞬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谈及范星圃的仕途,管通甫的言语中充满了鼓励与期许,同时也不忘询问其表兄郑琴防的近况,那份细致入微的关怀,让人感受到他不仅是官场的老手,更是一位重情重义之人。范星圃则顺势提及了各省官员的调动与变迁,言谈间透露出对时局的敏锐洞察与独到见解。
随后,三人商议前往张园一游,这座集休闲、娱乐、社交于一体的园林,在非周末的宁静中更显雅致。增朗之,初来乍到,对这一切充满了好奇与新鲜,他漫步于园中,四周明窗净几,绿草如茵,仿佛置身于一幅精致的水墨画中,心旷神怡。
正当他们沉浸在这份宁静与美好之时,两位身着时髦、气质出众的女子款步而来,打破了这份宁静。她们的出现,如同春日里的一抹亮色,引得众人侧目。而随后到来的江志游与冒谷民,更是为这场偶遇增添了几分意外的惊喜。作为新学界的领军人物,他们与范星圃的相遇,不仅是旧友的重逢,更是思想碰撞的火花。
一番畅谈之后,众人各自散去,但那份因共同理想与追求而结下的情谊,却如同张园中的花香,久久不散。夜幕降临,江南春的灯火阑珊处,一场更为盛大的聚会正等待着他们。金守峰的热情相邀,让这场晚宴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聚餐,更是一次人脉与资源的深度整合。
席间,金守峰巧妙地安排了叫局环节,既照顾了每位宾客的喜好,又彰显了主人的周到与细心。增朗之首次见识了上海滩的繁华与奢靡,对那些才艺双全的佳人赞不绝口,尤其是那明眸善睐的顾宝琳,虽年幼却已展现出非凡的魅力。而范星圃,则在林凤云与六惠香的陪伴下,享受着这份难得的闲暇与放松。
夜色渐深,聚会终有散场之时,但那份因相聚而生的情谊与回忆,却如同黄浦江的波涛,绵延不绝。增朗之与范星圃携手而归,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期待,他们知道,在上海滩这片充满机遇与挑战的土地上,只要心怀梦想,勇于前行,便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次日清晨,阳光温柔地洒在京城古老的街道上,管通甫精心筹备了一场雅集,地点选在了松盛胡同中文采斐然的仙家府邸。此次聚会,不仅汇聚了众多文人雅士,还特别邀请了公信洋行举足轻重的买办屠桂山,其风度翩翩,为宴会增添了几分国际气息。而屠桂山则特地邀请了平安坊的李秀卿,一位以才情与美貌并重而闻名的女子,使得这场聚会更加引人注目。
六蘅香,作为东道主,其宅邸内花香四溢,布置得既雅致又不失热情。她深知宾客之尊贵,故而下足了功夫,亲自操持,力求每一处细节都尽善尽美。鉴于宾客人数不多,她灵机一动,巧妙地安排了两桌宴席,既显得亲切又不失庄重。范星圃见状,更是锦上添花,又邀请了冒谷民与江志游两位好友前来助兴。江志游深知宴会之乐在于艺术,遂邀请了昆曲界的翘楚张五宝前来献艺;而冒谷民则不忘带上美仁里才貌双全的聂倩云,为宴会增添一抹亮色。
宴饮之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断。然而,当夜幕降临,宾客散去,六蘅香却执意挽留增朗之留宿。增朗之,这位曾经历风雨、见多识广的男子,虽被六蘅香的热情所动,但心中自有一番衡量。他深知自己虽有几分姿色,却终究难及龙玉燕之风华绝代,杨姨娘之手段高明,更不必说犹云娘之温婉如水、水柔娟之柔情蜜意。于是,他婉拒了六蘅香的好意,带着几分洒脱与淡然,踏上了归途。
另一边,范星圃也在林凤云家享受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宴席。席间,新裕船恰好抵达,为他与增朗之的京城之行画上了完美的句号。两人随即收拾行装,未做过多停留,便踏上了前往京城的旅程。
抵达京城后,二人选择了位于西河沿的高升店作为落脚之处。次日一早,增朗之怀揣着老翁的亲笔信,踏上了拜访厉大军机的征途。范星圃则托他顺道向厉大军机致以问候。来到总部胡同那座气派的宅邸前,增朗之恭敬地递上帖子,不久便被引至小花厅内等候。
不多时,厉大军机缓步而出,一脸威严中带着几分和蔼。增朗之见状,连忙上前行礼问安。厉大军机弯腰回礼,二人一番寒暄后,增朗之恭敬地传达了父亲的问候。厉大军机闻言,关切地询问起增父的近况以及通州缺职的情况。增朗之据实以告,并提及了父亲因地方绅民挽留而未能成行的遗憾。
谈及科举之事,厉大军机显得颇为感慨。他认为科举制度虽有其弊端,但亦不乏选拔人才之功效。对于时下流行的废八股、停科举等议论,他持保留意见。他强调,只要选拔人才的标准公正严明,不受轻薄少年之影响,无论是科举出身还是学堂培养的人才,皆可为国家所用。
随后,厉大军机又询问了增朗之此次来京的目的及同行之人。增朗之逐一回答后,又提及了范星圃的存在及其才华。厉大军机闻言,对范星圃的才情表示了认可,并邀请他明日前来相见。
一番交谈后,厉大军机亲自送增朗之至厅门口方才止步。而此刻的贾端甫早已识趣地退回自己宅中,以免打扰老师休息。增朗之回到店里,正巧遇上刚从洪中堂宅子归来的范星圃。他将厉大军机的问候转达给范星圃,并告知其明日拜访之事。范星圃闻言,感激之余亦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次日午后,阳光懒洋洋地洒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范星圃身着一袭宽腰大袖、拖曳至地的蓝夹袍子,袍上绣着淡雅的图案,仿佛能扫尽尘世的纷扰。旧缎子外褂上,一枚旧夹金绣的补子显得格外醒目,其上雀鸟图案虽已略显褪色,却仍透出一股不凡的气度,似乎正欲振翅高飞,超脱这世俗的束缚。他悠然步入早已备好的马车,前往厉大军机的府邸。
抵达厉府时,正值日头偏西,厉大军机尚未归来,范星圃便在门房静候,同时递上了一份精心准备的门敬,以示敬意。不久,随着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厉大军机朝罢归来,见有帖子相邀,便即刻请见。
范星圃,此人学识渊博,新学旧学兼收并蓄,词章性理、经济考据皆能信手拈来,对时局更是洞若观火。他深知厉大军机的脾性,因而在交谈中,刻意回避了那些可能引起争议的激进话题,转而聚焦于整肃纲纪、维护法制的稳健之道。当谈及财政困局时,范星圃更是侃侃而谈,他认为财政之本在于节流,而非一味开源,强调国家的财源终究源自百姓,若过度压榨,只会使民生凋敝,民怨沸腾。他举直隶苛捐杂税为例,痛陈其弊,直言不讳地指出,唯有减轻百姓负担,方能固本培元,实现国家的长治久安。
厉大军机听后,频频点头,对范星圃的见解深表赞赏。两人相谈甚欢,不觉间已过去一个多时辰。临别之际,厉大军机更是对范星圃寄予厚望,期待他能在未来的日子里,为国家的繁荣富强贡献更多的智慧和力量。
数日之后,直隶会馆举行团拜会,厉大军机因事务繁忙,只得匆匆前往,稍作停留便即离去。会馆的司官见状,特意备下一桌丰盛的酒席,亲自送至厉府,以示敬意。厉大军机心中一动,想到增朗之父子近日来访,所赠之物颇为丰厚,何不借此机会回请他们一顿,以尽地主之谊?同时,他也想到了与自己颇为投缘的范星圃,便决定一并邀请,并特邀了贾端甫作陪。
主意既定,厉大军机便吩咐下人准备请帖,送往高升店。此时,增朗之与范星圃正从别处赴宴归来,见请帖上“翌午菲酌候光,范老大爷、增大老爷”的字样,以及西河沿高升店的地址,不禁相视一笑。他们知道,这是厉大军机的盛情邀请,自然不敢怠慢。于是,两人也在请帖上恭敬地写下“敬遵”二字,交与来人带回。
增朗之心中暗自思量:这位贾老爷定是那贾端甫无疑了。他老人家曾言,贾端甫是厉大军机的得意门生,自己至今尚未前去拜访,实在有些失礼。更何况,自己与贾端甫在通州时便已相识,如今同席而坐,若是不先一步示好,岂不尴尬?念及此处,他立刻决定即刻前往总部胡同刑部贾府,拜访贾端甫。
于是,他匆匆套好马车,又写了一封代土仪的汇封套,签子旁注明了“五十两”的字样,并取了一张五十两京平松江银的票子封入其中。一切准备就绪后,他便将这份厚礼揣入靴筒之中,驱车前往贾府。
抵达贾府时,天色已晚,但贾府的门人见是厉大军机府上的帖子,自然不敢怠慢,连忙通报。不多时,贾端甫便亲自迎了出来,二人分宾主落座。一番寒暄之后,增朗之便将代土仪奉上,并诚恳地表示了自己的敬意和感激之情。贾端甫见状,亦是满心欢喜,对增朗之的诚意赞不绝口。两人相谈甚欢,直至夜深方散。而这份意外的友谊,也为增朗之日后的仕途之路,增添了几分不可多得的助力。
贾端甫缓缓言道:“家眷初抵京城之时,仅携幼女同行,岁月流转,前年家中又添丁进口,得一麟儿,实为家族之幸。”言毕,二人又客套寒暄了几句,气氛温馨而又不失礼节。此时,增朗之轻轻拍了拍靴筒,从中取出一精致的靴页子,内藏一封套,其上绣纹细腻,显是精心准备。他面带笑意,诚恳地说:“此番入京,因需辗转于轮船与火车之间,诸多不便,行李繁重难以周全,故未能携带太多礼物。但这份薄礼,权当家乡的一点心意,还望贾兄笑纳,勿嫌简陋。”
说着,增朗之双手递上封套,眼中满含期待,以为定能赢得贾端甫的欢心。不料,贾端甫接过封套,略一打量,脸色骤变,一种不容侵犯的凛然之气油然而生。他沉声道:“我等读书仕进之人,最重‘操守’二字,犹如女子珍视名节一般。我虽出身寒微,却在这点上从不妥协,为官数载,始终清正廉洁,未受分毫不义之财。我深知京城为官清苦,然贫乃士之常态,唯有坚守君子固穷之道,方能立于不败之地。朗翁即将赴任一方,为民父母,更应注重品行修养,‘钻营奔竞’之事,万万不可沾染。今日朗翁赠此厚礼,岂非将我贾端甫视为何等贪鄙之人?再者,朗翁此举亦是对自己身份之轻慢。古人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此中道理,你我皆应明了。我因感念尊大人昔日厚爱,故闻君至京,即刻相邀,岂料竟是为此等私事而来,实难再续旧谊,请恕在下无礼了。”言罢,贾端甫将封套轻轻推回,随即起身,以茶代酒,送客之意已明。
增朗之见状,惊愕之余,心中虽有千言万语欲辩,却终是哑口无言,只得强忍怒气,悻悻离去。自此,贾端甫“暮夜却金”之事在京中传为佳话,更添了几分高风亮节的美誉。
次日午后,众人在厉大军机府邸相聚,静待主人归来。宴席上,贾端甫与范星圃言谈甚欢,二人对时局政事各有见解,却皆能相互欣赏,颇有英雄相惜之感。及至次日,范星圃亲访贾端甫,数日后,贾端甫亦回访之,二人于书房中促膝长谈,虽仕途经历各异,但在为官之道、做人之本上却殊途同归,愈发觉得彼此志同道合,遂结下金兰之谊。
范星圃此番掣签得江西省,而江西省知县引见名单中,除他之外,尚有一人,乃大兴县任纯,号天然,原籍安徽。任天然之兄任善,号令龙,乃援例贡生,于工部任职。任天然早年亦曾应试,文思敏捷,惜乎八股文章未能完全符合科场规范,加之言辞间偶有针砭时弊之语,故而被取为佾生,此后便绝了科举之念,转而投身官场,以笔墨为生,辗转于各衙门之间。幸得盛京将军敬熙帅赏识,招入幕府,专司奏折之事,后又捐得策省,终得以知县身份候补,此番亦是掣签得缺,即将赴任。两位才子,虽路径不同,却皆以才学立身,共赴仕途,各自书写着属于自己的传奇篇章。
在历史的悠长画卷中,有这样一段温馨而雅致的故事,缓缓铺陈开来。韫玉夫人,其名温婉如玉,与他,任天然,乃是自幼相伴的姑表兄妹,同生于世,缘分天定。两家的母亲,姑嫂情深,常以交换哺乳之趣,增添生活乐趣,仿佛预示着这对小儿女间也将有着不解之缘。自幼年起,三四岁的稚童时光里,他们便形影不离,于庭院之中嬉戏打闹;及至六七岁至十二三岁,更是同窗共读,识字习文,那份纯真无邪、两小无猜的情谊,如同鹣鲽情深,蝶舞花间,虽未及书中所述,以信物私定终身,但心中那份默契与依恋,早已深种。
两家长辈皆是开明之人,不拘泥于世俗的姑表之嫌,终成就了这桩亲上加亲的佳话。及至婚配之年,玉台镜前,老仆为媒,任天然与韫玉携手步入婚姻的殿堂,彼此间爱意绵绵,情深意重。婚后不久,他们便迎来了爱情的结晶——两个活泼可爱的儿子与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家庭的和睦与幸福,如同春日里绽放的花朵,芬芳四溢。
韫玉小姐的兄长,用颐,号养田,亦是仕途得意,两榜进士出身,任职部曹,才华横溢。任天然赴奉天任职期间,韫玉曾随行至彼,却因不耐严寒,终是托付了自幼陪伴的侍女可儿于任天然,自己则返回京城娘家暂住。这段经历,不仅加深了两家的情谊,更为后代缔结了另一段姻缘——任天然与韫玉商议,为长子定下了与养田之女爱卿的婚约,两家族的关系因此更加紧密。
随着时局变迁,任天然因敬熙帅晋升为兵部尚书,亦随之回京引见。在京期间,他与同省同僚范星圃在吏部演礼时相遇,二人一见如故,彼此行礼问安。引见之后,范星圃与另一位同僚增朗之同往厉大军机处禀报事宜。恰在此时,贾端甫到访,与厉大军机谈及二人。贾端甫对范星圃赞不绝口,称其有远见卓识,绝非池中之物,必能大展鸿图;而对增朗之则评价不高,揭露其品行不端,甚至因私德有亏,险些累及家族声誉,此番引见实为无奈之举。厉大军机本就对增朗之轻浮的举止心生不悦,听闻此言,更是心生芥蒂。
然而,碍于增朗之父惠前洲早年对自己的提携与资助,厉大军机不得不保持表面上的客套。临别之际,他还特意关照,让一位军机大臣代为致信广东督抚,为增朗之美言几句,终使其得以委任厘差之职,虽非显赫,却也足以自保。
反观范星圃,其人品才学皆为人称道,无论新旧两派皆对其赞誉有加。领凭之后,他四处辞行,所到之处皆受到热烈欢迎与鼎力相助。离开京城后,他首先返回杭州,与夫人罗氏及幼子团聚,随后便满怀信心地前往江西赴任,开始了新的仕途征程。这段故事,不仅是一段家族联姻的佳话,更是那个时代士人风貌与官场生态的真实写照。
在江西这片古老而富饶的土地上,抚台大人梁廷植,字培庵,以其卓越的品性与非凡的识才之能,赢得了广泛的赞誉。梁公性情直率而又不失温文尔雅,对于人才的渴望与珍视,几乎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每当提及范星圃之名,他的眼中便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仿佛预见到了这位青年才俊即将在这片土地上绽放的璀璨光芒。
范星圃初抵省城之际,已是声名在外,数封来自京师的信函,无不对其才华赞不绝口。及至面见梁公,一番高谈阔论之下,更是让梁公深感其学识渊博、见解独到,实乃名不虚传。于是,梁公毫不犹豫地将其委以重任,担任本衙门文案之职,期望他能以笔为剑,为朝廷贡献智慧与力量。
正值朝廷图谋变法,力求政治革新之际,范星圃受命代拟奏折。他博古通今,笔下生花,既引经据典,又结合时弊,提出了一系列切中时弊、远见卓识的改革方案。其文笔之流畅,论述之宏阔,令人叹为观止,无愧于名臣奏疏之誉。梁公阅后大喜过望,对范星圃的才能更是刮目相看,不久便破格提拔他署理庐陵县知县一职。
庐陵之地,素以难治著称,知县补缺尤为艰难。梁公深知范星圃肩上责任重大,便与禀号管事商议,特地为他筹措资金,加捐海防通缺之职,以资鼓励。禀号管事见范星圃深受抚台赏识,自然不敢怠慢,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
范星圃到任庐陵后,雷厉风行,仅两月之余,便解决了三百余起积年词讼,百姓拍手称快。继而,他又着手兴办教育,建立学堂;整顿治安,组建警察队伍;同时,还积极推动工艺厂、农学厂等实业的发展,一时间庐陵县内百废俱兴,政通人和,讼息民安。梁公闻讯,更是喜不自胜,对范星圃的器重与信任与日俱增。
后因政务需要,范星圃被调往新建县任职,其留下的庐陵县知县一职,自然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梁公经过深思熟虑,最终决定委派与他一同引见入京的任纯接任。任纯自入省城以来,便入课吏馆学习,其策论文章、日记记录均展现出深厚的学养与严谨的作风,深得梁公赏识。范星圃离任后,任纯便顺利进入衙门办文案,其沉稳干练、勤勉尽责的工作态度,更是赢得了上下一致好评。
此时,院上的任天然大人也得知了范星圃被抚台明保、密保的消息,称其为“江西第一良吏”,并言其才堪大用。他深知范星圃在庐陵的政绩斐然,非一般人所能及,因此对于接任者任纯,他既充满期待又略感忧虑,生怕极盛之后难以维系。然而,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任纯究竟能否不负众望,继续书写庐陵的新篇章?这一切,还需我们拭目以待,细细品味。